【摘 要】黨章是一個政黨的最高行為規范,是黨內政治生活和黨內關系的基本準則。1921年的中共建黨和1924年的國民黨改組都受到了俄(共)的深刻影響,兩黨早期黨章亦均以俄(共)黨章為藍本制定,然而二者的黨章在相似的模式下又存在著關鍵差異。這些差異對兩黨日后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關鍵詞】以俄為師;中國共產黨;中國國民黨;早期黨章;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D231;K26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3570-(2018)01-0076-08
1921年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和1924年中國國民黨的改組,是中國近代政治史上的兩個重大事件,而這兩者又均是在“以俄為師”的背景下發生的。作為“以俄為師”的成果之一,國共兩黨的早期黨章①均是以俄(共)黨章為藍本制定的。中共在制定黨章的過程中,對俄(共)黨章并非照搬照抄,而是有所取舍,在“拿來”的過程中進行了一定的改造,從而呈現出與俄共、國民黨黨章不同的內容和特點,這種不同為后來國共兩黨的命運迥異埋下伏筆,帶來了深遠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共的建立和國民黨的改組都是由蘇俄委派專人指導完成的,是兩黨“以俄為師”的結果,故有論者謂:“國民黨和共產黨是一根藤上結的兩個瓜”。②從國共兩黨早期黨章的制定過程及文本比較等方面,可以看出國共兩黨的早期黨章都是“以俄為師”的產物。
(一)鮑羅廷與國民黨一大黨章的制定
20世紀20年代,孫中山在總結歷次革命失敗的教訓時認識到“我黨今后之革命,非以俄為師,斷無成就”。③并認識到建立一個革命政黨的重要性,“黨務為革命之基礎,革命乃建國之首功。九年以來革命尚未能達到目的,皆由黨務不振。”④孫中山決心仿照俄共組織,改組國民黨,即“把國民黨再來組織成一個有力量有具體綱領的政黨,并用政黨的力量改造國家”。⑤蘇俄為貫徹其世界革命“東方戰線”的構想,于1923年初作出“全力支持國民黨”的戰略決策。1923年10月,受俄共中央政治局委派擔任孫中山政治顧問的鮑羅廷抵達廣州。孫中山對于鮑羅廷的到來,報以熱烈的歡迎和期望,他說:“吾等欲革命成功,要學俄國的方法,組織和訓練,方有成功的希望”,“吾黨之改組,乃以蘇俄為模范。”他還說:“因為要學他的方法,所以我請鮑君做吾黨的訓練員,使之訓練吾黨同志。鮑君辦黨極有經驗,望各同志犧牲自己的成見,誠意去學他的方法。”①
鮑羅廷到廣州后即著手協助孫中山改組國民黨,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是幫助國民黨起草《中國國民黨章程草案》。國民黨右派為達到阻止國共合作的目的,企圖挑撥孫中山與鮑羅廷之間的關系。1923年11月29日,國民黨廣東支部鄧澤如、林直勉等10人上書孫中山,彈劾共產黨,說國民黨的“組織法及黨章黨綱等草案,實多出自俄人鮑羅庭之指揮”,“聞俄人替我訂定之政綱政策,全為陳獨秀之共產黨所議定。”②孫中山不為所動,選擇繼續信任鮑羅廷,實行聯俄、聯共政策。12月3日,孫中山在鄧澤如等人的彈劾案中批示道:黨章黨綱等草案“此稿為我請鮑君所起,我加審定,原為英文,廖仲愷譯之為漢文,陳獨秀并與聞其事,切不可疑神疑鬼。”③由此可知,國民黨一大黨章由鮑羅廷起草當屬無疑。
1924年1月20日,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舉行。當代表大會討論國民黨章程審查委員會報告時,又經歷了一場斗爭。廣州代表方瑞麟、黃季陸等提出在章程第一章第二條后增加一條文:“本黨的黨員不得加入他黨”,反對國民黨內有跨黨分子,實質是反對國共合作。方、黃這一提議,得到極少數代表的支持。為反擊國民黨右派的攻擊,李大釗提議“最好公開表明我們的態度,闡明我們為什么要加入國民黨。”鮑羅廷支持李大釗的這一意見,并建議“希望當著孫中山的面做這件事情。”④1月28日,李大釗在全體代表大會上,趁著孫中山出席的機會,公開發表聲明,光明正大地闡明了中共加入國民黨的目的和誠意。李大釗的聲明,澄清了是非,爭取了廣大國民黨員的同情和支持,大會否決了方瑞麟的提案,通過了《中國國民黨章程草案》等文件。
國民黨一大黨章制定出臺后,基本定型。其后數十年間,國民黨歷次全國代表大會只作修訂,未再重頒。因此,1924年的國民黨黨章在國民黨歷史上具有奠基性和創制性的意義。
(二)共產國際與中共早期黨章的制定
中共是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建立和成長起來的。在中共籌備召開一大的過程中,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馬林、尼克爾斯基就曾來到中國。馬林、尼克爾斯基還親自參加了中共一大。中共正式建黨以后,國內也經常出現共產國際代表的身影。如參加過中共三大的馬林、四大的維經斯基、五大的羅易。此外,共產國際還經常將中共黨員接到蘇聯,接受共產國際的指示,學習蘇聯革命的經驗。因此,在中共建黨后的相當一段時間內,共產國際在某種程度上扮演著中國革命間接領導者的角色,一些共產國際及俄共領導人成為中國革命的導師。共產國際在中共成長中的重要作用,不僅使它可以左右中共的方針政策,而且還能夠影響中共黨章的制定和修改,其結果之一就是二大至六大期間的中共黨章與共產國際的核心成員——俄共黨章之間存在著一種明顯的“移植”關系。⑤
中共一大僅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沒有制定真正意義上的黨章,直到二大才制定黨章。有學者研究了中共二大黨章的制定過程,理出中共首部正式黨章的形成脈絡:首先,戴季陶和李漢俊根據從書本上了解的有關知識,于1920年夏擬訂了最初的黨章。其次,陳獨秀以沈雁冰翻譯的1919年俄共黨章為范本,參考維經斯基的意見,在1920年黨章的基礎上,重新擬訂了一部新黨章,是為1921年中共一大通過的黨綱中的章程部分。最后,陳獨秀根據一年來中共黨員從53人發展到195人的實際,在吸取蔡和森與張國燾意見的基礎上,于1922年中共二大上主筆,對1921年黨綱中的章程部分進行了完善,最終形成了中共第一部嚴格意義上的正式黨章。由此可知,中共二大黨章是以俄共黨章為范本制定的,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其中陳獨秀的貢獻最大。①
中共二大黨章經三大、四大、五大修訂,分別為《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修正章程》《中國共產黨第二次修正章程》《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這三次修訂都帶有明顯的俄共黨章印記。1928年7月,在莫斯科召開的中共六大通過了修改后的《中國共產黨章程》。六大黨章是中共歷史上唯一在國外修改和通過的黨章,這部黨章的主要起草人不是中國人,而是共產國際指定的團隊,主要有:瓦西里耶夫、諾林、沃爾克、貝爾曼、米夫和蘇兆征、向忠發。②雖然蘇兆征、向忠發名列起草人名單,但他們對黨章起草參與有限。中共六大黨章主要是在共產國際的直接領導和參與下制定的,更是深受蘇聯黨章的影響,也不可避免地脫離了中國實際,沒能對中國問題發揮有效指導作用。1935年遵義會議結束王明“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在中央的統治后,六大黨章“除正確的部分外,事實上已停止執行”,③直到1945年中共七大獨立自主地制定出自己的黨章。
(三)俄共八大黨章——國共兩黨早期黨章的藍本
1919年12月2日至4日,俄共召開第八次全國代表會議,通過了第六部黨章。該黨章是 1918 年3 月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改名為俄國共產黨(布爾什維克)以來所制定的首部黨章。目前,學界公認,中共二大黨章和國民黨一大黨章是以俄共八大黨章為藍本的。④
俄共八大章程分為12章66條。國民黨總章分13章86條,內容由黨員、黨的組織機構、中央黨部、地方黨部、基層組織、黨的紀律、經費、黨團等幾個主要部分組成,與俄共黨章基本結構非常相似,大部分條文幾乎雷同。國民黨的組織原則,亦仿自俄共,中共稱之為民主集中制,國民黨稱之為民主集權制(有時亦稱民主集中制)。俄共黨章中黨的組織系統、紀律、黨團等章均為國民黨所吸收。如,黨的組織系統,俄共建立了一套從中央至地方與國家行政區劃并行的層級結構,國民黨亦仿行建立。在俄共組織體制中,除各級權力機關外,還設立了從中央到地方(鄉級為止)的各級檢查委員會,其職能是定期檢查和監督同級委員會的工作。國民黨也借鑒了這一體制,在各級執行委員會之外設立了從中央至縣一級的檢查委員會。國民黨黨章中將“紀律”列為專章,要求黨員嚴格遵守黨的紀律,規定“黨內各問題,各得自由討論,但一經決定后,即須一致進行”。這也是以往國民黨舊黨章中所無,而仿效俄共黨章的結果。
中共二大黨章與俄共八大黨章相比,二大黨章僅6章29條,不到4000字。顯然,中共黨章借鑒俄共黨章時進行了大幅壓縮,最明顯的是未細分“黨的組織機構、黨的中央機關、區域組織、省組織、縣組織、鄉組織、黨支部”,而是籠統地列有“組織”一章。這不難理解,因為中共當時還是一個秘密的小黨,沒有與行政層級并行的黨組織系統。故而中共二大黨章在形式和結構上,它比不上國民黨總章借鑒俄共章程的完備程度。
但是,經過仔細對比,發現中共二大黨章的某些條文直接來自俄共黨章。如,俄共八大黨章規定開除黨員的條件之一是連續三個月不繳黨費,1922年中共黨章也作了同樣規定。又如,中共黨章中關于各級黨組織的定期會議制度也來源于俄共黨章。俄共八大黨章規定:全國代表大會每年召集一次,區域代表會議“六個月召集一次”,省代表會議“每三個月召集一次”,縣代表會議“至少每三個月召開一次”,“鄉的黨員大會至少每月召開一次”。中共二大黨章規定:各組每星期召集會議一次,各干部每月召集全體黨員或組長會議一次;各地方,每月召集干部會議一次,每半年召集全體黨員或組長會議一次;各區每半年召集代表大會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每年召集一次。
值得注意的是,借鑒俄共黨章制定本國共產黨黨章并非中國獨有的現象,東歐共產黨制定的黨章基本都是俄共黨章的翻版。
雖然中共二大黨章摹仿了俄共八大黨章,但也充分考慮了中國特殊國情與中共自身建設實際。對于中共制定、修改黨章過程中的改造、再創造,學界已有關注。如一位美國學者在比較中共二大黨章與俄共八大黨章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兩者確實存在諸多一致的地方,但是“熟悉俄國共產黨章程的某個起草者給中國共產黨制定了一套章程,而把我所不了解的中國黨的特殊情況(或許是歷史上的情況)考慮在內了。”①有學者也認為,中共二大黨章在充分學習和借鑒俄共黨章的同時,在結構確立與內容表述上具有一些自己的特點:第一,黨的各級組織只有四個層級;第二,在黨的紀律中第一次提出了“下級執行上級命令”“少數服從多數”的紀律原則,具有鮮明的中國作風與氣派;第三,對違反黨紀的黨員只規定了一種處理方式——開除黨籍;第四,在“附則”中規定了黨章的修改權、解釋權。②具體說來,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分析它們之間的差異。
(一)關于黨的最高機關
俄共黨章規定:“每個黨組織的最高領導機關是黨員大會、代表會議或代表大會”“黨員大會、代表會議或代表大會選舉黨委員會,黨委員會是它們的執行機關,領導當地組織的一切日常工作”。在俄共黨章中,黨員大會、代表會議或代表大會是各級黨組織的最高領導機關,黨的委員會是執行機關。
在鮑羅廷為國民黨一大起草黨章時,亦仿照俄共體制實行委員制,并得到孫中山首肯。這是因為孫中山擔心在他逝世以后黨內沒有一人能立刻完全繼承他的職位,為了使得在他逝世以后黨的工作不致中斷,故主張采用委員制。但在國民黨一大黨章草案付諸審查時,審查委員會鑒于孫中山在國民黨黨內的地位,在黨章中增列“總理”一章,使在采納俄共委員制之外,兼顧總理制,明文規定以孫中山為總理,總理為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主席和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并對全國代表大會的決議有交復議之權。這意味著“總理”位居全黨“最高機關”之上。這是國民黨黨章對俄共黨章的一大修正。
中共根據當時所處的特殊環境,改變了關于黨的最高機關的規定,使其更加適應現實需要。中共二大黨章規定:“全國代表大會為本黨的最高機關;在全國大會閉會期間,中央執行委員會為最高機關。”在中共黨章中存在著代表大會、執行委員會兩個最高機關。這是因為在當時的環境下,黨的代表大會不可能經常召開,無法正常履行其最高領導機關的職權,必須賦予執行委員會最高機關的地位才能應付秘密生存環境下的實際需要。
(二)關于民主集中制原則
民主集中制是列寧領導的新型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原則,是在俄國革命過程中逐漸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俄共八大黨章規定“黨的組織機構的指導原則是民主集中制”。根據民主集中制原則,俄共黨章要求“黨員大會、代表會議或代表大會選舉黨委員會”“下級組織的成立必須得到上級組織的批準才為合法”“黨中央機關的決議必須迅速而準確地執行”。
國共兩黨的早期黨章在俄共模式的影響下,二者的組織原則都體現了民主集中制的原則,都含有民主集中制的相關內容。中共五大更是首次將民主集中制明確寫入黨章。五大黨章明確規定“黨部的指導原則為民主集中制”,還提出貫徹民主集中制的具體措施:按照民主集中制原則,在一定區域內黨的最高機關,管理這一區域黨的組織;全體黨員大會及各級代表大會選舉各級委員會;委員會在大會閉會期間為該級黨部最高權力機關,執行并指導黨務及政策。也就是說,各級組織都經由選舉而產生,黨員執行黨組織決定,下級組織要服從上級組織命令,各級黨組織要執行和服從黨中央決議。此后,中共歷次代表大會都明確將民主集中制原則寫入黨章。
在國民黨一大通過的《紀律問題案》中,提出要以“民主主義的集權制度”為組織原則,但國民黨始終未像共產黨那樣將民主集中制正大光明地寫入黨章。這種差別反映出兩黨在民主集中制這一根本組織原則問題上的不同態度。這細微但關鍵的差別對兩黨日后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關于紀律
對照俄共、中共和國民黨黨章內有關“紀律”的條文,即可發現國民黨黨章基本上照抄俄共黨章,而中共黨章卻比俄共黨章規定更細密、更嚴厲。在中共二大黨章內,“紀律”作為單獨章節,共有九個條款,占整部黨章篇幅的近三分之一。中共在黨章之外,還通過了一個組織章程的決議案,內中強調“凡一個革命的黨,若是缺少嚴密的集權的有紀律的組織與訓練,那就只有革命的愿望,便不能夠有力量去做革命的運動。”同時規定了七項組織紀律的原則,如“個個黨員都要在行動上受黨中軍隊式的訓練”“個個黨員須牢記,一日不為共產黨活動,在這一日便是破壞共產主義者”等。相反,在國民黨的黨務法規中從未見有類似的嚴格規定,盡管國民黨改組后也強調集權,強調紀律,但與中共相比則遜色不少。
(四)關于基層黨組織建設
俄共黨章規定“黨支部是黨組織的基礎”。中共二大黨章規定,黨的基層組織是“組”,“各農村各工廠各鐵路各礦山各兵營各學校等機關,及附近,凡有黨員三人至五人均得成立一組,每組公推一人為組長,隸屬地方支部”,“各組組織,為本黨組織系統,訓練黨員及黨員活動之基本單位,凡黨員皆必須加入”。到1925年中共四大黨章,基層組織由“組”向“支部”轉移,規定“凡有黨員三人以上均得成立一支部”,“支部人數過多時,得斟酌情形分為若干小組”。到1927年的中共五大黨章,則進一步規定:“支部是黨的基本組織”。中共五大黨章對支部作了九條規定。其中明確規定:“支部是黨與群眾直接發生關系的組織”。其任務有六條:積極在各工廠等之內活動,領導該處群眾之日常斗爭,擴大黨的影響;實行黨的口號與決議于群眾中;吸收新的黨員;服從地方黨部從事組織與宣傳的工作;積極參加地方政治經濟的斗爭;盡可能討論黨的重要問題。國民黨一大黨章規定“區分部為本黨基本組織”,對區分部只有四條規定,“區分部”定位是“為黨員間或黨員與本黨主要機關間之聯絡”。其職務則僅是“分配本黨宣傳品”“分售本黨印花、本黨紀念相片、本黨表記等”。
兩相比較,中共的基層組織覆蓋面寬,任務明確,內容豐富,把群眾工作作為基本職能,直接組織群眾開展各種斗爭。而國民黨的區分部只設置到鄉一級,任務多為被動執行的事務性工作,與群眾關系疏遠。這種輕視黨的基層組織的重要性,忽視黨的基層組織建設的做法,使新改組的國民黨的凝聚力、戰斗力都大打折扣。
(五)關于入黨
俄共黨章對吸收黨員有嚴格規定:凡志愿入黨者,都必須經過預備期,工人和農民至少2個月,其他人至少6個月。預備黨員制的作用,在于考察要求入黨者的個人品質及其對黨的意識形態的信仰是否堅定,藉以防止思想不純和投機分子混入黨內,確保黨員隊伍的質量和組織純潔性。值得注意的是,國民黨一大黨章幾乎照抄俄共黨章,但唯獨未采用這一制度。
中共二大黨章雖也未照搬俄共黨章的“預備黨員”章節,但是規定了比俄共黨章更為嚴格的入黨手續:在由黨員一人介紹于地方執行委員會,并得到其許可后,還要“由地方執行委員會報告區執行委員會,由區執行委員會報告中央執行委員會,經區及中央執行委員會次第審查通過,始得為正式黨員”。中共二大黨章之所以如此規定,一是因為建黨初期黨員較少,組織簡單,黨的中央和地方組織可以直接介入入黨過程;二是建黨初期,黨對于發展黨員相當謹慎,希望藉此嚴格控制黨員質量。
值得注意的是,中共二大黨章在入黨程序上出現了工人入黨減省報審環節的特別規定,即“工人只須地方執行委員會承認報告區及中央執行委員會即為黨員”。 這一規定簡化了工人入黨的程序,放寬了工人入黨的門檻,明顯地顯示出大力發展工人黨員的傾向。
(六)關于上下級組織關系
俄共八大黨章僅僅規定:“一切黨的地方組織對于地方性問題有自主決定的權利”“黨的中央機關的決議必須迅速而準確地執行”,對不執行上級組織的決議的組織應給予紀律處分。但是中共二大黨章在要求下級組織“完全服從上級機關之命令”的同時,還規定:“各地方黨員半數以上對于執行委員會之命令有抗議時,得提出上級執行委員會判決;地方執行委員會對于區執行委員會之命令有抗議時,得提出中央執行委員會判決;對于中央執行委員會有抗議時,得提出全國大會或臨時大會判決”。不過在未判決期間仍須執行上級機關的命令。中共二大黨章在要求下級組織服從上級組織的同時,明確了下級組織的抗議權,至少從文本意義上注意到了上下級組織間的民主問題。
黨章是一個政黨的最高組織法規,是一個政黨賴以運作的基本組織法則。中共成立伊始即十分重視黨章建設。中共成立以后很快成為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俄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迅速在中共黨內傳播,俄共的組織形式也被運用到包括中共在內的共產國際支部組織中。但是,中國國情畢竟與俄國不一樣,俄共的組織形式不一定與中國的組織文化傳統相吻合。因此在中國革命實踐中,不僅需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實際相結合,將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中國化,而且也需要將蘇俄式的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形態中國化,建立適合中國歷史文化傳統、中國化的無產階級政黨組織。幼年時期的中共在制定黨章時,雖然摹仿了1919年俄共黨章,但也考慮到了中國特殊國情與中共自身建設實際,與國民黨一大黨章幾乎照搬照抄俄共黨章相比,中共是吸收借鑒,在制定、修改黨章過程中有著自己的改造和再創造。這種再創造,實際上是力圖建立中國化的無產階級政黨組織的最初嘗試,也為中共最終戰勝國民黨走向勝利埋下伏筆。
國民黨也十分重視黨章建設,幾乎與中共同時期制定了黨章,但國民黨黨章與中共黨章存在諸多差異,正是這些差異對兩黨日后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一)與國民黨相比,中共更加重視民主集中制和組織紀律
民主集中制是列寧黨建學說中的重要組織原則,與共產主義意識形態是密切相連的。但在孫中山看來,三民主義比共產主義更適合中國國情。國民黨黨章專門列有“引言”部分,這在鮑羅廷最初擬定的國民黨章程草案中原無,而為審查委員會討論后增列。引言稱:“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為促進三民主義之實現,五權憲法之創立。”增列這一引言彰顯了國民黨黨章的三民主義意識形態,體現其以三民主義為體,俄共組織模式為用的特色。孫中山將“師俄”的目標主要限定在黨務組織的技術層面上,“國民黨之本體不變,主義不變,政綱之原則不變,此次改組,乃改黨之組織,采用俄國委員制。”①國民黨僅將“民主集中制”視為工具,在隨后的數十年間不但未能進一步將其完善,反而使其逐漸流于形式,甚至成為影響黨的輿論形象和黨心凝聚的“贅疣”。如1948年陳果夫在其日記中所寫,黨的宣傳為民主自由,黨的訓練為軍事化,黨的組織為學蘇聯,內部是中國的。如此東拼西湊,不成一套,如何是好?事實上,由此折射出的國共兩黨對民主集中制的不同態度成為日后兩黨組織發展好壞大相徑庭的一個重要原因。中共視民主集中制為黨的根本組織原則,始終堅持和健全黨的民主集中制,因此中共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建立起個人服從組織、下級服從上級的,從中央到基層的,嚴密的組織體系,很快成為一個高度組織化的政黨。高度的組織化不僅為大革命時期中共迅速壯大奠定了組織基礎,而且還為大革命失敗后中共的重新崛起提供了組織保證。
(二)與國民黨相比,中共更加重視基層組織建設
中共早期就設立了從中央到地方的嚴密的黨組織,中共二大黨章對黨的基層組織進行了詳細的規定:各農村各工廠各鐵路各礦山各兵營各學校等機關及其附近,凡有黨員三人到五人均得成立一組,每組公推一人為組長,隸屬地方支部。從中可以看出,中共在基層黨支部之下設立黨小組,力求黨的組織能夠覆蓋全體黨員。中共在城市和鄉村不斷建立自己的嚴密的基層組織,黨員緊密的團結在黨組織的周圍。提出了黨的基層組織要設立在社會基層這一基本原則。正如后來劉少奇所總結的,要把“我們的黨組織基礎放在社會組織的細胞中”,②因為它決定著黨組織與社會組織細胞之間的距離,決定著黨組織功能的發揮。人們對黨的看法,往往是從對基層黨組織的認識開始的,對基層黨組織的疏遠,也是對黨疏遠的開始。中共二大對黨的基層組織設置的這一原則,為以后“支部建在連上”提供了依據,并通過“支部建在連上”發揮戰斗堡壘作用。
反觀國民黨,1924 年國民黨改組之后設置了從中央到地方的五級黨部,國民黨一大黨章規定“區分部為本黨之基本組織”,但是在基層只設置區分部的做法無法保證黨組織對于黨員的有效覆蓋。首先是黨員規模的擴大,1924年國民黨改組之后,國民黨黨員規模得到很大的發展,成為擁有幾十萬黨員的大黨,在較大的工廠、學校等地方,有時區分部不得不面對較大數量的黨員群體而往往顧此失彼;其次,國民黨的區分部設立在鄉一級,根本無法兼顧到中國廣大農村地區的黨員,致使國民黨始終無法有效動員農村地區的黨員和群眾。1927年國民黨發動清黨,大批地主鄉紳趁機奪取基層黨權,清黨之后,國民黨雖然派人到地方重新整頓黨務,但是直到全面抗戰爆發前也沒有恢復到原有的水平。邊疆少數民族和地方實力派控制的地方,國民黨難以插手地方黨務。其時國民黨人也承認:“本黨黨員自由脫黨而逍遙法外的確是不少。”③基層組織不健全,表現在區分部、區黨部有名無實,沒有實際活動。在廣東的一些縣,區分部黨員會議很少舉行,或舉行而黨員不愿到會。④甚至連國民黨中央黨部機關工作人員所在的區分部也“毫無成績,即例會亦不舉行”。①基層組織建設不力,是導致國民黨最終失敗的重要原因。
(三)與國民黨相比,中共強調“必須深入群眾”,并優先發展工人黨員
深入群眾的建黨原則,充分顯示中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武裝的無產階級先鋒隊性質的黨。中共二大認識到:要真正把自己建設成為無產階級政黨, 要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 黨必須深入到群眾中去。在制定的《關于共產黨的組織章程決議案》中還特別作了說明:我們之所以要制定這個決議, 就是要把黨建設成為一個成功的黨, 成為能夠實行無產階級革命的大的群眾黨。這個黨不是學會,不是少數人空想的革命團體。“黨的一切運動都必須深入到廣大的群眾里面去”“我們的活動必須是不離開群眾的”。②優先發展工人黨員的實質是在中國特殊國情下如何建設無產階級政黨的問題。中共二大關于優先發展工人黨員的特別規定,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是值得充分肯定的。二大以后,工人出身的黨員人數大幅度增加,為保持黨的中國工人階級先鋒隊性質起到了重要作用。
相反,國民黨號稱是一個代表全民利益的政黨,是一個多階級的政黨,而不是偏于某一特定階級的政黨。在這種情況下,國民黨吸收黨員來者不拒,幾乎沒有什么限制。據《廣州民國日報》報道:“國民黨自改組后,新加入黨者已有數萬人,現警局教練所員生亦全體加入。”③又據該報報道:“廣州市公安局長吳鐵城熱心黨務,該局人員加入國民黨,聞已達四千余人”。④從這兩則報道中,可知國民黨從改組之初起,即濫行集體入黨。集體入黨的弊端,在于不加甄別,不論優劣,不計信仰,將某一團體的所有成員網羅無遺,結果是黨員數量迅速膨脹而質量日下。顯然,改組后的國民黨除了黨員人數急劇擴充外,其組織內聚功能并未增強,其組織形態依然散漫如故。⑤
綜上所述,雖然國共兩黨早期的黨章均效法俄共模式,特別是關于黨的組織方面的內容更是具有極高的相似度。但是,就在這大體相近的黨章中卻存在著關鍵的差異,主要是兩黨對待民主集中制、對黨的紀律的要求程度、對黨的基層組織的重視程度的差異等。正是這些關鍵的差異導致在日后的歲月中,中共黨組織始終保持勃勃生機,具有強大的凝聚力和旺盛的戰斗力,而國民黨組織始終未能真正凝聚成一個整體,最后更是腐化墮落,幾近潰散。當然,兩黨成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然而從國共兩黨早期黨章的差異中確可窺探出些許端倪。
(周曉輝,歷史學碩士,中共廣東省委黨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