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章
陳半丁(1876—1970)所畫葫蘆,只是其擅長的蔬果題材中的一部分,同時又是其兼擅的人物畫的配飾,雖然不在其作品中占主流,但梳理其葫蘆作品并解讀繪畫風(fēng)格,無疑有助于認識其人其藝,并由此透析20世紀前期京津畫壇藝術(shù)嬗變的軌跡。(圖1)
一
兩只渾圓的亞腰葫蘆懸于豎幅畫面的右上端,潑墨的大片葉子陪襯其側(cè),三簇折枝菊花襯托在其下側(cè),這是陳半丁所繪的《菊花葫蘆》(北京畫院藏,以下簡稱畫院本)的畫面。在這件無年款的畫中,陳半丁題識曰:“菊花能傲霜,葫蘆賣何藥?半丁老人”,鈐朱文橢圓印“寄跡”、白文圓印“年大利”、朱文方印“山陰半叟”和白文方印“清風(fēng)高節(jié)是家傳”。畫中,數(shù)片碩大的葫蘆葉以濃淡干濕皆不同的水墨寫就,墨色富有層次感,而菊花的葉莖用焦墨,葉子以淺綠,花瓣為花青加藍色,而花蕊則以黃色點染。菊花和葫蘆之間以藤蔓相連,融為一體。所有這一切,是為烘托兩只葫蘆而繪。兩只葫蘆中,右上一只為淺黃加淡墨,左下一只為深黃加濃墨。兩葫錯落有致,相映成趣。畫中菊花有“傲霜”之意,是秋景中頑強生命意志的象征;而葫蘆則有聚福與神秘莫測之意,故作者所題為“葫蘆賣何藥”。“菊花”和“葫蘆”都是秋天風(fēng)物。“菊花”與葫蘆聯(lián)袂登場,有“福祿壽”的寓意。“菊花”和“葫蘆”既作為秋天傲霜與碩果的象征,也寄托著“福祿壽”,因而為畫家們所追捧。這是民間文化與文人情趣相諧調(diào)的一個例證。同樣構(gòu)思的作品在陳半丁傳世畫作中,尚有一件作于1956年的《菊花葫蘆圖》(中國美術(shù)館藏,簡稱美術(shù)館本)。(圖2)

圖1 20世紀40年代,陳半丁攝于北京米糧庫
有意思的是,美術(shù)館本和畫院本《菊花葫蘆》相似度極高,顯示出陳半丁繪畫呈現(xiàn)的程式化傾向。美術(shù)館本《菊花葫蘆》所寫兩只葫蘆也在豎幅畫面的右上端,所不同者,葫蘆葉子較為濃密,藤蔓交錯,右上一側(cè)葫蘆較為瘦小,為藤黃加淡墨繪就,左下一側(cè)葫蘆與畫院本幾乎一致。三簇菊花為淡花青寫成,菊花葉莖與葉子均為水墨所寫。其題識也與畫院本相類,多出了一個年款:“丙申秋九月”,鈐白文長方印“家在選錢亭畔”、朱文方印“陳半丁”、白文方印“陳年之印”和“隨意成趣”。當然,兩件的尺幅也有一些不同,兩件作品的寬度大致相當:北京畫院本為28.5厘米,美術(shù)館本為29.8厘米;但縱度則相差較大,北京畫院本為69厘米,而美術(shù)館為92.3厘米。北京畫院本雖然沒有年款,但從其畫風(fēng)看,當與美術(shù)館本年代大致接近。(圖3)

圖2 陳半丁 《菊花葫蘆》紙本設(shè)色 69cm×28.5cm北京畫院藏

圖3 陳半丁 《菊花葫蘆》紙本設(shè)色 92.3cm×29.8cm 1956年
與美術(shù)館和畫院本《菊花葫蘆圖》一樣,陳半丁行世的葫蘆題材中的“雙胞胎”現(xiàn)象并不鮮見。一件作于1961年的《不知葫蘆賣何藥》(家屬藏,簡稱家屬本)和一件作于同年的《不知葫蘆賣何藥》(藏地不詳,簡稱未名本)便是如此。如果說北京畫院本和美術(shù)館本《菊花葫蘆》還有不少差異的話,而家屬本和未名本《不知葫蘆賣何藥》的差異就微乎其微了。兩件作品的題識完全一致:“不知葫蘆賣何藥,辛丑秋,半丁老人,八十有六”,但印鑒有所不同。家屬本鈐朱文橢圓印:“不識一丁”、朱文方印“半丁老人”和白文方印“陳年長壽”“白發(fā)催年老”;未名本鈐朱文方印“半丁老人”和白文方印“山陰陳年八十以后作”“漸近”。兩枚朱文方印“半丁老人”雖然文字一樣,但其刻法與布局大相徑庭。從畫面構(gòu)成看,家屬本所寫兩只葫蘆置于豎幅畫面的右上側(cè),右側(cè)葫蘆為鵝黃所寫,輔之以淡墨點染,左側(cè)葫蘆為暗黃所寫,再加以淡墨暈染。兩只葫蘆一明一暗,一深一淺,相得益彰。葫蘆的藤蔓與葉子以濃墨與淡墨交叉揮灑,兩條長藤直落于畫面左下側(cè),在風(fēng)中搖曳,葉子多以大葉為主。未名本所寫兩只置于豎幅畫面上側(cè)的中部,右側(cè)葫蘆為鵝黃所寫,左側(cè)葫蘆為暗黃所寫。兩只葫蘆均以淡墨暈染,兩條長藤飄向右下側(cè)后,再向左下側(cè)飄曳,葉子多以細葉為主。筆者尚未見過未名本原跡,未敢妄議其真贗。但從其筆法與氣韻看,與陳半丁一貫風(fēng)格大體接近。如確屬真跡,則陳半丁在同一時期畫兩件構(gòu)圖較為接近的《不知葫蘆賣何藥》,是并不奇怪的。這樣的例證在其同時代畫家如齊白石、王雪濤等人作品中也極為常見,即使在陳半丁本人的其他作品中也極為常見。又因為葫蘆作為受眾最為喜聞樂見的題材之一,陳半丁對之樂此不疲也是可以理解的。(圖4、圖5)

圖4 陳半丁 《不知葫蘆賣何藥》紙本設(shè)色 87cm×34.5cm 1961 陳氏家屬藏

圖5 陳半丁《不知葫蘆賣何藥》(傳)

圖6 陳半丁 《籬落綠云瓠子肥》紙本設(shè)色 31.3cm×36.4cm 中國美術(shù)館藏

圖7 陳半丁、齊子茹 《葫蘆蟈蟈》紙本設(shè)色 (選自朱京生《陳半丁》)
在陳半丁葫蘆題材繪畫中,與《菊花葫蘆圖》 《不知葫蘆賣何藥》風(fēng)格較為接近的尚有《籬落綠云瓠子肥》(中國美術(shù)館藏)和《葫蘆蟈蟈》(藏地不詳,載朱京生《陳半丁》)1。兩件畫作均為斗方小品,前者所寫兩只葫蘆懸于畫幅左側(cè),藤蔓與葉子環(huán)繞其上,下側(cè)為大片留白。藤蔓以水墨寫就,層次分明,葫蘆以淡墨勾勒輪廓,再以暗黃加淡墨填充其間。作者題識曰:“籬落綠云瓠子肥,半丁燈下”,鈐白文方印“半翁”“且亭”和白文長方印“強其骨”。后者為陳半丁與其弟子齊子茹合作,陳半丁寫葫蘆藤蔓,齊子茹寫蟈蟈,所寫為兩只葫蘆懸于畫幅右上側(cè),右側(cè)一只為赭色加暗黃寫成,顏色濃淡參差,左側(cè)一只為赭色加淡綠寫成,陰陽向背,分外搶眼。藤蔓中,濃墨與淡綠相互配搭,各具其趣。一條藤蔓飄曳于畫幅左下側(cè),一只蟈蟈棲息其上,為靜態(tài)的畫面增添了動感與生趣。作者題識曰:“半丁、子茹生死合作,齊子已亡三年,故用是語”,鈐朱文橢圓印“半翁”、白文方印“半丁野老”“陳年”和“事事較人差一層”。據(jù)此可知,此圖實則為齊子茹先畫蟈蟈,而陳半丁再配之以葫蘆藤蔓。(圖6、圖7)
陳半丁曾在一幅作于1962年的《墨葡萄》(北京畫院藏)中題詩云:“曾聞詩膽大如天,試看狂生畫亦然。亂點葡萄如許個,只求神似不求圓”2,在其葫蘆畫中,亦可見其“只求神似不求圓”的藝術(shù)理念。他曾多次談及“意在神似不在工”“一幅畫中,最多兩處可畫得細微,其余大片要留得天真”3,都是這一理念的擴展與延伸。他的《菊花葫蘆圖》《不知葫蘆賣何藥》和《籬落綠云瓠子肥》等諸畫,便很好地詮釋了這一思想,因而表現(xiàn)出的神韻要遠遠高出“形似”。這是包括葫蘆畫在內(nèi)的陳半丁的花鳥畫的主要特征。
二

圖8 陳半丁《不知葫蘆賣何藥》149.5cm×42cm紙本墨筆北京畫院藏

圖9 陳半丁 《依樣畫葫蘆》 44.5cm×54cm紙本墨筆 (選自朱京生《陳半丁》)
與上述諸作不同的是,陳半丁葫蘆畫中尚有純以白描或水墨繪就者,這一點與其師吳昌碩有異曲同工之妙,其《不知葫蘆賣何藥》(北京畫院藏)和《依樣畫葫蘆》(藏地不詳,選自朱京生《葫蘆》)4就是明證。前者為水墨條幅,以近乎四分之一的畫幅上側(cè)寫藤蔓和葫蘆,另有四分之三為大膽的留白,其構(gòu)圖之險勁,構(gòu)思之奇妙,在其畫跡中較為罕見。作者以濃墨繪寫飄逸之長藤,淡墨寫葉蔓,一只圓潤的葫蘆僅用線條鉤其輪廓,并未填色或墨,數(shù)條長藤從畫幅上側(cè)一直沿著畫幅右側(cè)垂下,在風(fēng)中搖曳飄動。作者題識曰:“不知葫蘆賣何藥,般鼎”,鈐白文方印“陳年”和朱文方印“抱一軒”。“般鼎”為陳半丁的別名。由此看來,陳半丁對“不知葫蘆賣何藥”這一主題可謂情有獨鐘。他擅長以不同的藝術(shù)手法、從不同的角度進行闡釋。此畫中,隨著藤蔓飄曳在空中的葫蘆瀟灑出塵,在水墨淋漓中盡展其神秘的身影。陳半丁屢次在畫中題寫的“不知葫蘆賣何藥”,看似“不知”,實則以此透析出對“葫蘆”這一題材的獨特解構(gòu),是在予觀者以無盡的想象空間。至于“知”與“不知”,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透過其不同意境的葫蘆,觀者得到不同的審美體驗。后者為水墨斗方,以濃淡相間的水墨寫三只懸于藤蔓中的葫蘆一角。葫蘆一只為白描,一只為濃墨寫成,一只在白描中輔之以濃墨點染。三葫獨盡其態(tài),各領(lǐng)風(fēng)騷。葫蘆的形狀介于亞腰葫蘆與紡錘葫蘆之間,肥美而豐碩。水墨揮灑的藤蔓陪襯在葫蘆上側(cè),疏松而散逸,這既是葫蘆的點綴,又使葫蘆因此而生機勃發(fā)。陳半丁曾在一幅作于1956年的《墨葡萄》圖中題識“意在青藤白陽之間”5,從《依樣畫葫蘆》中亦可見其筆意在徐渭(青藤)和陳淳(白陽)之間,是對晚明以來潑墨大寫意花卉畫的一脈相承,正如有論者所指出的:“所作上取青藤、白陽之淋漓痛快,下得缶翁之磅礴渾厚,故能于寫實中含變化,平易中見技巧”6,該畫便是這一藝術(shù)特征的呈現(xiàn)。作者在此畫中題識曰:“佳人笑樣好,依樣畫葫蘆。半丁老人潑墨”,鈐朱文橢圓印“莫自鳴館”、白文方印“山陰陳年”“半丁年八十以后書畫印”和白文長方印“半野老”。作者跳出“不知葫蘆賣何藥”,而“依樣畫葫蘆”,實則是其葫蘆題材繪畫的拓展。在相對比較單一和模式化的葫蘆畫中,陳半丁試圖嘗試不同的繪畫語言和藝術(shù)載體來表達,甚至在題識方面也尋求與前述畫作的差異性,顯示其在藝術(shù)道路上努力探索的痕跡。(圖8、圖9)
陳半丁曾在自刻的一方印章邊款中說:“從規(guī)矩中生變化,由范圍內(nèi)出個性,此之謂不失古意”7,雖然是指篆刻而言,但若以此來討論其水墨葫蘆,便可知其藝術(shù)理念實則是一以貫之的。在兩件葫蘆畫中,陳半丁從明代徐渭、陳淳以至于清代石濤、惲壽平、李方膺、李鱓、趙之謙、吳昌碩等處找“規(guī)矩”,并由此生發(fā)開去,因而不僅不失古意,而且還開啟新意。這是陳半丁透過葫蘆畫向觀者展現(xiàn)的藝術(shù)軌跡。
三
在陳半丁傳世畫跡中,尚有將葫蘆作為畫中陪襯和飾物者,這在其人物畫《呂純陽像》(故宮博物院藏)中表現(xiàn)尤為凸出。該圖寫呂純陽站立像,像主手持木劍,腳蹬草鞋,身披羽衣,腰挎葫蘆。其葫蘆半遮半隱,以濃墨勾勒輪廓,再填充淺黃,并以焦墨點綴,給人古樸、厚實之感。此處的葫蘆和前述諸作不同的是,它是作為法器或容器而陪伴像主其側(cè),這和齊白石常畫的李鐵拐像中腰纏葫蘆是同一構(gòu)思。此畫作者題識曰:“早披內(nèi)景愛玄虛,遂向仙宮佩羽衣。謁帝中宵升紫府,課經(jīng)清晝掩松扉。洞邊舊說青牛度,鼎內(nèi)今看絳雪飛。花甲初周還更轉(zhuǎn),長生應(yīng)是得真機。癸未元宵后一日擬唐解元為作民老友六十正壽,半丁弟陳年六十有八”,鈐朱文方印“半丁老人”、白文方印“陳年日利”“一知半解”和朱文長方印“家在選錢亭畔”。畫中題寫“擬唐解元”,“唐解元”即明代“吳門畫派”代表作家唐寅(1470—1524),但此圖實際上陳半丁是對明代后期畫家張翀原畫的傳移模寫。張翀所畫原名為《散仙圖》,現(xiàn)藏于廣東省博物館8,其藝術(shù)造型與陳半丁《呂純陽像》完全一致,其題詩部分也一字不差,其鑒藏印有白文方印“半丁審定”“山陰陳年藏”和朱文長方印“陳半丁家藏書畫印”。據(jù)此可知此畫實為陳半丁舊藏,故其所題“擬唐解元”顯然有誤。就兩畫的尺寸看,也大致不差,陳半丁畫縱為129厘米、橫52.1厘米,而張翀畫縱為129.5厘米,橫55.5厘米,故陳氏乃對張氏畫作的對臨甚至摹寫是毫無疑問的了。遍查文獻資料及傳世畫跡,唐寅并未有畫過呂純陽像的記錄,陳氏題“擬唐解元”,或有意為之,其原因當是張翀名不顯,題寫“擬張翀”似無法彰顯其畫風(fēng)源流,而唐寅也擅畫人物畫,若題“擬唐解元”,似可掩人耳目。當然,陳半丁之所以如此題寫的動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其心慕手追中,可見其嫻熟的藝術(shù)技巧和對前人筆墨的專研與吸納。陳半丁自己曾說:“對臨名畫,往往只得其外形,而不知其所以然。對臨名畫,須用意臨”9,在陳氏對臨張氏此畫中,便可見其既得其“外形”,也能得其意境。就畫中葫蘆而論,張氏所繪葫蘆老辣勁健,筆意蒼老,頗有年代感,而陳氏臨摹之作也不甘示弱,雖老辣不足,但灑脫有余,其葫蘆中潑墨似的渲染傳遞出花鳥畫的寫意精神,而人物飄逸的衣帶與順肩而下的羽衣,也與張翀迥然有別,說明陳半丁并非是對張翀繪畫的照搬照抄,而是在臨摹的基礎(chǔ)上融會己意,乃其創(chuàng)造性的摹古與創(chuàng)新。(圖10、圖11)
四
陳半丁所寫的葫蘆題材繪畫,在書畫收藏界受到追捧。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1995年至今的書畫拍賣記錄中,至少有17批次出現(xiàn)陳半丁葫蘆繪畫。在這些葫蘆繪畫中,當然不乏贗品,就筆者鑒定眼力所及,這些贗鼎大多出現(xiàn)在80年代中國藝術(shù)市場復(fù)興之后。在近幾年的書畫拍賣中,這類贗作就更多了。雖然以此牟取暴利的宵小之徒可恨,但由此亦可知陳半丁葫蘆繪畫在鑒藏界所得到的青睞程度。個中緣由固然有“葫蘆”題材本身所蘊含的“福祿壽”和“驅(qū)邪納福”等涵義為藏家所激賞,更重要的是,陳半丁的葫蘆題材繪畫在其花鳥畫中并不多見,物以稀為貴,且相較于他畫來說,個性鮮明,因而受到藏家的持續(xù)欣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圖10 陳半丁 《呂純陽像》 129cm×52.1cm紙本墨筆 故宮博物院藏

圖11 明·張翀 《散仙圖》 129.5cm×55.5cm紙本墨筆 廣東省博物館藏
陳半丁早年拜于任伯年門下,得承教澤,后再向吳昌碩請益。有論者認為,陳半丁“向吳昌碩學(xué)習(xí)多年,到北京后又與陳師曾及齊白石有特別關(guān)系,也是較早把上海畫風(fēng)帶到北京的民初第一代畫家之一”10,他早年在上海“亦受吳轂祥、吳石仙、高邕之、陸恢等人相授畫理”11,在其葫蘆畫中,可以明顯見到他和吳昌碩等“海派”畫家的師承關(guān)系。無論是《菊花葫蘆》《不知葫蘆賣何藥》,還是水墨寫意葫蘆,在賦色、造型、氣韻等方面,都可見其對吳昌碩等人的繼承與發(fā)展。在1910年,吳昌碩在上海專門為時年四十有一的陳半丁擬定畫作潤例:“半丁老弟性嗜古,能刻畫,寫花草人物直追宋元,近寫羅漢,變幻百出,在佛法中可稱無上妙諦,求者履盈戶外,為定潤目如右……”12,這顯示出老師對弟子的褒獎與揄揚之意。而陳半丁本人也并未辜負吳師的厚愛,寓居京城后,將“海派”繪畫的元素與“京派”繪畫相融合,成就其在20世紀前期中國畫壇的地位。
1947年出版的《中國美術(shù)年鑒》對陳半丁有過這樣一句介紹:“山水花鳥,高古勝人”13,在其葫蘆畫中,似乎并未見其“高古”的筆性,反而表現(xiàn)出的“海派”風(fēng)格更為明顯,這不僅得益于陳半丁祖籍浙江紹興,早年在滬瀆追隨吳昌碩等人習(xí)畫的藝術(shù)經(jīng)歷,更得益于陳氏寓居北京后仍然不忘初心、其強大的藝術(shù)基因貫穿其藝術(shù)歷程的始終。單就這一點講,在20世紀前期的北京畫壇,一批以南方人所主導(dǎo)的繪畫成為主流,包括陳師曾、齊白石、姚華等在內(nèi)的藝術(shù)名家的繪畫及其在京城的影響無不印證此點。《20世紀北京繪畫史》指出:“其實北京中國畫領(lǐng)域的重要畫家大多來自南方,其中陳師曾、陳半丁都曾直接受教于后海派領(lǐng)袖人物吳昌碩,齊白石也十分服膺吳昌碩的藝術(shù)”14,從陳半丁繪畫的演變中,就可知這種論斷不無道理,而探研其葫蘆畫,就可見一斑而窺全豹,正是其藝術(shù)傳承與嬗變的代表。另一方面,陳半丁也并非拘泥于吳師的一招一式,在其葫蘆畫中,就可見其得其法乳而獨樹一幟的藝術(shù)特性,正如時人評論陳半丁與吳昌碩的關(guān)系:“半老篆刻的高古,繪畫的蒼勁,完全得力于吳缶翁的,但他并不為缶翁的范圍所囿,自有他個人的藝術(shù)生命,這是很可貴的一點”15,陳半丁是在取法吳師的基礎(chǔ)上,推陳出新,自有我法,其葫蘆畫就是一個典型的例證。
陳半丁的葫蘆畫是其蔬果花卉畫的一個縮影。他畫葫蘆則是其將世俗化的吉祥文化與傳統(tǒng)文人意趣相結(jié)合的嘗試。與京津地區(qū)、海上地區(qū)和嶺南地區(qū)相比,陳半丁的葫蘆畫獨具一格。他以其特有的繪畫語言與奇特的藝術(shù)造型營造了一個雅俗共賞的藝術(shù)世界,是京津地區(qū)傳統(tǒng)畫家在題材與立意上尋求和諧統(tǒng)一的象征。
注釋
1.朱京生《陳半丁》,23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2.北京畫院編《北京畫院藏花鳥畫精品集(上)》,146頁,廣西美術(shù)出版社,2011年版。
3.轉(zhuǎn)引自朱京生《陳半丁》,227—228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4.同上書,第107頁。
5.同上書,第105頁。
6.馬國權(quán)《近代印人傳》,93頁,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年版。
7.轉(zhuǎn)引自朱京生《陳半丁》,226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8.廣東省博物館編《明清人物畫》,22項,嶺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8年版。
9.啟功《回憶陳半丁先生》,轉(zhuǎn)引自朱京生《陳半丁》,228頁,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10.李鑄晉、萬青力《中國現(xiàn)代繪畫史·民國之部》,141頁,文匯出版社,2003年版。
11.《北方十二家·陳年》,84—85頁,臺北國立歷史博物館,1998年,轉(zhuǎn)引自萬青力《萬青力美術(shù)文集》,153頁,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4年版。
12.王中秀、茅子良、陳輝《近現(xiàn)代金石書畫家潤例》,88頁,上海畫報出版社,2004年版。
13.《中國美術(shù)年鑒·1947》,135頁,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社,2008年版。
14.北京畫院編《20世紀北京繪畫史(修訂版)》,100頁,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年版。
15.雙槿《陳半丁的“半丁”的由來》,《生生畫刊》1947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