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侃侃
一、 2015至2016年菲律賓電影票房數據分析
2015年、2016年的菲律賓電影市場被商業性的愛情片主導。票房從134,000,000比索到500,000,000比索,跨度很大。2015年菲律賓電影總票房前十名為:《第二次機會》《美女與閨蜜》《我的寶寶我的愛:#KiligPaMore》《瘋狂而美麗的你》《情事》《盧納將軍》《菲利克斯·馬納洛》《你是我老板》《離別曲目》《名曰緣分》。[1]單從國內票房來看,星電影公司是2015年菲律賓電影產業的最大贏家。在國內票房前十的國片中,星電影出品或合作出品的影片共計七部,即排名第一的《美女與閨蜜》(與萬歲電影合作出品)、排名第二的《第二次機會》、排名第四的《瘋狂而美麗的你》、排名第五的《情事》、排名第八的《你是我老板》、排名第九的《離別曲目》(與萬歲電影合作出品)、排名第十的《名曰緣分》(與電影一號原創合作出品)。萬歲電影也不可小覷,除參與上述合作出品,還制作了排名第七的《費力克斯·馬納洛》(與英格萊西亞·尼·克里斯托合作出品)。排名第三的《我的寶寶我的愛#KiligPaMore》、排名第六的《盧納將軍》分別由十月藝術電影、M-Zet制片、APT娛樂、GMA電影、MEDA制片出品以及阿提庫洛·烏諾制片、量子電影出品。其中,《第二次機會》和《情事》的全球票房分別為556,000,000比索和320,000,000比索,《瘋狂而美麗的你》海外票房為2,000,000美元。
單從票房表現看,2016影壇可謂依然是星電影的天下。其出品的電影在國內票房前八名中占據七席,它們分別是第一名暨菲律賓影史最高票房國片《超級再生父母》、第二名暨星電影歷史票房第二《巴塞羅那:無言的愛》、第三名《未婚妻子》、第四名《關于她的一切》、第六名《永遠做我的小可能》、第七名《溫瑟、凱絲、詹姆斯》、第八名《我們仨》。其中第五名為APT娛樂、GMA電影、M-Zet制作的聯合出品《想象你和我》。[2]與近年的票房優異者橫向比較顯示,《超級再生父母》是2016年度唯一一部全球票房突破500,000,000比索的電影,超越2015年的星電影出品《第二次機會》的556,000,000比索和星電影、萬歲電影聯合出品的迄今菲律賓電影國內票房冠軍《美女與閨蜜》的526,000,000比索,同時拿下菲律賓電影首映日最高票房紀錄75,000,000比索,令《巴塞羅那:無言的愛》和《想象你和我》遠遠次之。500,000,000和300,000,000比索之間,空缺了突破400,000,000票房的作品。突破300,000,000比索票房的作品僅有一部,即《巴塞羅那:無言的愛》,但與前幾年同級別電影的票房表現相比,并不突出。突破200,000,000比索票房的作品有2部,也都躋身本年度菲律賓電影票房前八名,它們是《未婚妻子》和《有關她的一切》,兩者之間倒是相差了將近40,000,000比索。突破100,000,000比索票房的則有5部作品,即《想象你和我》《第三者》《永遠做我的小可能》《溫瑟·凱絲·詹姆斯》《我們仨》,但它們也只是剛剛過線而已。星電影無論采用獨立出品還是聯合出品(合作者最多為萬歲電影),都是近十年來菲律賓電影票房的第一引擎。當然,一些新興的制片公司如十月藝術電影、M-Zet制作、APT娛樂、GMA電影也不可小覷。
二、 近年菲律賓商業電影與獨立電影的辯證
菲律賓商業電影和獨立電影之間的關系,其實并非一般印象中的勢不兩立、水火難容,而進行著一種持續、有益的互動。盡管側重點和程度有所不同,商業電影和獨立電影都需要面對成本收支、拍攝環境、工藝水準、營銷策略、公眾權利、公共關系等方面的挑戰,許多規律是相通的。兩套系統對電影產業的健康發展都很重要,缺一不可,它們各自的實踐者也決不能自我封閉。
獨立電影《請講英文》既符合浪漫喜劇的類型模式,又對傳統題材有全新的詮釋,受到廣大觀眾的喜愛。2月份上映的《名曰緣分》創造了134,000,000比索的票房,而它的成本只是來自電影一號原創電影節的2,000,000比索獎金。它成功的原因之一是電影敘事符合當代觀眾對愛情的想象。《盧納將軍》并未采用明星演員和傳統媒體營銷,起初票房艱難。正當臨近下線時,觀眾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傳播該片的信息,鼓勵更多觀眾前往觀看,最終拿下256,000,000比索的票房。《艾索特利卡:馬尼拉》是一部混合著清新、迷人、怪異味道并體現出諷刺、幽默、實驗立場的電影。在香港國際電影節首映,作為2014電影一號原創開幕影片的這部力作在2015年繼續獲得院線、影展、藝術團體的青睞致敬,并獲得菲律賓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獎電影批評家之選和Gintong Ani獎。
同時,大片場也嘗試汲取獨立電影成功的故事概念,將其拓展為更加華麗的版本,如星電影分別在4月份和7月份出品的《你是我老板》以及《離別曲目》。簡而言之,星電影面對商業利潤和社會擔當的創作策略是:為社會反思裹上娛樂的糖衣,不直接進行社會議題的討論,而是盡可能激發連帶討論。
迪亞茲是菲律賓獨立電影的領軍人物,電影美學比其他人更加激進和理論化。即便如此,他還是在《悲傷秘密搖籃曲》中啟用了一線明星演員。《離去的女人》也一樣,出現不少大眾熟悉的面孔。商業電影和獨立電影長期形成的一整套話語與實踐系統(演員檔期、經濟利益、表演方法、訴求分野等),令演員與表演也分流為兩個陣營,因此明星出演獨立電影也被炒成新聞,互為營銷。打破固有壁壘的一個好處是,主要演員群體將獲得更多雕磨演技的機會。迪亞茲從不對演員挑剔,并在導演方法上一視同仁,因為在電影的世界里,大家都是演員,沒有流行不流行的區分。
從《悲傷秘密搖籃曲》和《離去的女人》的發行可以看出,國際電影節獲獎獨立電影作品回到國內,仍然需要依托大型商業電影公司發行。迪亞茲在藝術創作環節嚴格執行獨立電影方法,同時并不排斥電影產業資源的利用。《悲傷秘密搖籃曲》劇本初稿在18年前就已完成,資金卻是陸續到位,有鹿特丹虛波特·鮑爾斯基金,也有釜山亞洲項目市場資金。[3]《悲傷秘密搖籃曲》在菲律賓國內通過星電影發行上映,加上口碑傳播,在好萊塢大片同時上線的情況下,實現非常不錯的上座率。此外,國際電影節獲獎作品攜帶的民族情感與文化自信也是不可忽視的原因。“商業+獨立”模式也體現在2016另一重頭導演曼杜薩的創作中:《羅莎媽媽》在美國市場由FIRST RUN發行。他也在2016年底與TV5確定了每月電視電影“布里蘭特·曼杜薩呈現”的合作。
三、 菲律賓電影政策近年推進
莉莎·蒂諾在2016年8月中旬成為菲律賓電影發展委員會新一任主席,她3年任期的目標,包括“以保護主義政策確認電影是一種產業,加強地方電影社群建設,處理電影市場與發行問題,教育發展電影觀眾,吸引更多國外電影人來菲創作”。
關于電影市場與發行問題蒂諾指出,營銷的重要功能之一,是在電影界和觀眾之間構建利于電影欣賞和觀眾成長的話語,而一系列適切的話語是電影產業可持續發展的基礎。促進營銷的另一個層面是為電影在影院得到推廣、放映整合資源。菲律賓電影發展委員會的一項智慧舉措,將是舉辦電影營銷研討,使商業電影人和獨立電影人在營銷技巧方面進行對話。影院老板也會針對如何確保地方電影“曝光率”進行溝通。關于教育發展電影觀眾蒂諾指出,電影教育可以加強大眾對本土電影的認識,形成多元且內聚的觀眾心理。這就需要在創作電影時,牢記“菲律賓電影為菲律賓人民”和“本土的才是世界的”,關注他們的感受、語言、需求。關于吸引更多國外電影人來菲創作,蒂諾要求所有相關政府機構協同合作,對國外電影人來菲創作進行稅費優待和一站式服務,以促進地方就業和影視觀光,參與該領域的國際競爭。
蒂諾的發言其實對應著菲律賓電影產業在律法政策上的若干推進。
“確認電影是一種產業”對應“4號公告”。該公告與其他涉及保險、安全、報酬的法規一起,覆蓋整個影視業,考慮到其性質、規律、特征,致力于改善聘任關系,保障工作安全,提升從業者福利,規范勞動與社會法規范圍內的實踐,落實從業者權益。它將從業者分為五種,即(1)常規從業者(2)試用從業者;(3)項目從業者;(4)臨時從業者;(5)自由職業者。同時,為落實“更加親善和福利導向的聘任環境”和“嚴格遵照勞動和職業安全與健康標準”,4號公告規定影視從業人員一天工作量不得超過8小時,如果不得不超過8小時,則最長不得超過12小時。年紀較大者或60歲以上者,則不得超過8小時。除此之外,影視機構必須為從業人員提供來往工作場地的交通工具;從業人員的報酬也不得低于法律法規確立的最低標準。[4]
另一個相關的法規涉及知識產權的保護。2016年4月19日菲律賓知識產權辦公室授權的菲律賓演員權益協會和聲音錄制協會簽署共識備忘錄,分別代表共同管理藝術家和生產商的版稅事務。菲律賓知識產權法規定,音頻用于收益目的的使用或公共播放,音頻使用者需要支付藝術家和生產商一定報酬。上述共識備忘錄提供的一個便利是,持有執照、有權廣播協會會員所生產音頻的使用者將繳納捆綁式稅款。[5]
“吸引更多國外電影人來菲創作”對應“影視觀光法案”。菲律賓當局于2016年6月30日查收“影視觀光法案”[6],該法案將電影產業和旅游產業進行了聯結。“影視觀光”即“旅行者到電視、視頻、電影銀幕所呈現的目的地或景點觀光”,主要包含娛樂產業和國際旅行。影視觀光投資不僅可以創造基礎建設、國際營銷、本地就業等經濟價值,而且可以實現跨國體驗、溝通、認同的文化價值。影視觀光的促進可采取兩種方式:各地影視的本地制作;將歷史文化資源或取景地打造成旅游目的地。
四、 菲律賓電影節展近年發展情況
以扶持振興本土電影產業為初心,只放映國片的大都會馬尼拉電影節,到上個世紀末一直是本土商業電影的重要票房來源,近年來卻遭遇頻繁的質疑聲音。2015年最大的問題是票房作假和《以父為綱》未獲最佳影片。矛盾的另一重要導火索是自電影節肇始以來,不論掌管者是誰,理應如期按比例流向各個機構的撥款總是被延遲、減少,甚至作為官員賄賂非法挪用。[7]
2015年的Cinemalaya電影節除主競賽單元,還有亞洲獨立電影、獨立電影國、Cinemalaya回顧、獨立電影節最佳、紀錄片、新短片展映、Cinemalaya贏家、菲律賓文化中心加瓦德獎(Para sa Alternatibong Pelikula)、Cinemalaya論壇、Cinemalaya2015展覽。Cinemalaya還成立了自己的電影學校Cinemalaya電影研究所,對電影各個環節的人才提供專業培訓。該年電影節只進行了短片競賽放映,并資助每部作品150,000比索。雖然Cinmemalaya宣稱將提高50%的補助金額,長片單元卻可能出于成本原因被推遲至2016年8月。總之,Cinemalaya電影節略顯疲軟,而電影一號原創電影節和奎松電影節力道強勁。
2016年,大都會馬尼拉電影節進行了多項改革:
1.設置長片和短片兩個競賽單元,每個單元開放8個名額。如有作品因不滿足條件而被撤掉,可由名次就近作品(兩部)進行替補。
2.撤銷面向獨立電影的“新浪潮”單元,不再在參賽作品中區分主流電影和獨立電影。
3.只有成片才能參選,劇本不可。[8]片方必須在指定日期之前發送“意向函”至電影節,并注明已參加過的電影節。
4.在選片標準上,去除50%的商業實力標準(原先另外兩個標準是40%的“故事、創意、劇本、創新、主題價值”和10%的“菲律賓文化與歷史價值”),更加強調藝術成就。新的選片標準包括:故事、觀眾吸引力、總體影響(40%),即“講述故事的總體出色程度,衡量標準是一部電影是否將其藝術視野轉化為觀眾的動態參與”;電影特性與技術成就(40%),即劇本、導演、表演、剪輯、攝影、制片、聲效、音樂等;全球吸引力(10%),即影片的故事、人物、主題“如何能夠和蕓蕓眾生產生回響,打破種族、階級、性別的壁壘”;菲律賓感受性,即電影“反映、闡釋菲律賓經驗”的能力。此外,不再有類型配額。
5.頒獎晚會將采用更加正式的形式,獲獎名單也將在電影節尾聲宣布,以防一些電影太過依賴獲獎而消極宣發的情況。也就是說,去除影片獲獎對觀眾選擇的干擾。亦增設“人民之選獎”。
6.不再設獎金鼓勵。
7.重組執行委員會,成分為業界、商界、政界、學界人士。設立臨時性評選委員會,成分為業界和媒體人士,評選結果得出后即行解散。
8.不再設最佳兒童演員,增加“兒童之選獎”,鼓勵電影人創作更多針對9到12歲兒童的作品。
9.新的標識和新的主題曲。
10.增設互動畫廊和可移動裝置,舉辦“最佳中的最佳”回顧展,加強觀眾和影人影事的互動,擴大“群星巡游”環節。
五、 菲律賓著名導演近年創作
2016菲律賓電影界最振奮人心的事件,就是國寶級導演迪亞茲的《離去的女人》贏得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并將其獻給“我的國家、菲律賓人民、我們的抗爭、人性的抗爭”[9],他的《悲傷秘密搖籃曲》也榮獲柏林電影節銀熊獎。《離去的女人》這部近4個小時的電影再次驗證了迪亞茲通過小人物折射大時代的功力。故事和他許多作品一樣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響,一個女教師被男友構陷入獄,面對出獄后的物是人非,她開始了一段復仇之旅。
《悲傷秘密搖籃曲》時間更長,8個小時,但迪亞茲仍以驚人和開放的電影立場說,它根本不是一部實驗電影,因為三段故事很清晰——民族領袖安德烈·波尼法喬之妻在神秘山林間尋找丈夫尸首;行動失敗受傷的革命者伊薩加尼在朋友西蒙的護送下尋找療傷之所,兩人的革命觀念有所抵牾;三巨人和人頭馬,人頭馬又分為雌、雄、雌雄同體三個化身。在1897年菲律賓反抗西班牙統治的卡迪浦南暴動故事背景下,還有一位詩人無法接受超級血腥的現實,而喪失寫詩能力。這部電影和標準的史詩電影模式存在很大差異,似乎更接近遠古的、離散的敘事技巧。盡管如此,迪亞茲還是相信,大眾有能力理解電影及其精神。[10]
迪亞茲的電影和直接記錄當代社會事件的流派存在明顯的區別,他的民族主義革命是一部另類的歷史。歷史不再是可以線性、準確復述的事實集合,而是一個謎,一段似真似幻的時間。在迪亞茲看來,“討論歷史細節的真實性是很危險的。還有一個說法,就是修正歷史事件的所有人為扭曲更加危險。但是最最危險的是,無視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他暗示,另類的歷史比課本里收存的“正確歷史”更值得人民學習,從中汲取力量以改變自己受壓迫剝削的地位,贏得自由。
曼杜薩的電影與當代菲律賓社會之間有著高度的相關性。2016年菲律賓政界的第一大事,就是阿奎諾因政治承諾兌現無能被人格鮮明的杜特爾特取而代之,推出一系列改革措施。杜特爾特強硬鐵血的反腐禁毒政策和對公共服務的強調獲得了廣泛認可,但其毒品嚴打政策造成了大量的傷亡,關鍵是基本的販毒犯罪行為并無多少改善。
曼杜薩的《羅莎媽媽》講述的是一對在小賣部掩護下買賣毒品的夫婦在被腐敗警局捕后,子女在世態炎涼和陰雨霏霏中謀求保釋的故事。這部獲得金棕櫚提名、2017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選送(未獲提名)、希洪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的作品,由渾身都是臺詞的婕克林·何塞擔綱。何塞借此中表演贏取2016年戛納最佳女主角得主,這是她的第一個國際獎項,也是菲律賓在戛納拿下的第一個表演獎項。另,她亦是得到此獎的東南亞第一人。
這部電影延續了曼杜薩新聞紀實風格和新現實主義風格,聚焦盤根錯節的當代社會問題。曼杜薩拍片沒有完整劇本,僅提供職業或非職業演員梗概,目的在于讓演員在電影情境中保持柔弱的、無知的狀態。[11]電影的情感、動作、語言滿是粗糲放浪,使其擺蕩在劇情片和紀錄片之間、眼見為實和眼見不為實之間,呈現日常的戲劇化或戲劇的日常化。
有觀察者認識到,《羅莎媽媽》質詢的社會議題剛好和新總統打擊犯罪腐敗的政治主張形成一套犄角關系。2016年杜特爾特擢升總統,曼杜薩就制造了《羅莎媽媽》這一樁電影麻煩。說是麻煩,一方面出自對腐敗警察系統的抨擊,另一方面出自對羅莎媽媽復雜性的表現。羅莎媽媽無疑是一個壞公民,但她不啻為一個好人好母親。她的行為選擇說明一個根本問題,就是在菲律賓人心里家庭有時比法治更重要。這種布洛卡傳統說明電影在菲律賓仍然可能成為一種表達異見的公器,照見被世間遺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