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鋒常

藺永強

“常平寶，你可以出院了。”

“謝謝醫生，您辛苦了！”常平寶一邊收拾自己滿滿的軍用背包，一邊扭過頭來，四方的臉是黝黑的，配上一口黃黃的牙齒。收拾好以后，轉過身給護士敬了一個軍禮，大踏步地走出病房。

醫生望著疊成豆腐塊的被子，從床尾取出他的病卡，看了一眼，嘆了口氣離開了。

萬清村村長的傻兒子，聽見父親說常平寶回來了，急忙在村中奔走相告：雷鋒常又回來了，雷鋒常回來了。老村長打開村里喇叭，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各位村民，各位村民，對常平寶事件，我們要提高警惕性，防止他一切形式主義的破壞。

村民們一邊關著門，一邊給還沒見過雷鋒常的孩子說，雷鋒常是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千萬不要隨便給他開門，不要理他，無論他給你什么好吃的。

“下面我叫到的人，十分鐘后，來村委辦公室開會：蘇士貴，張建軍，馬有蓉……”廣播剛結束，雷鋒常剛從城里的大超市出來，買了好多禮品，踏上了回萬清村的班車。司機是個新司機，常平寶問司機，之前的司機呢？年輕的司機抽著煙，瞇著眼睛說：“你說我爸噻，上個月死掉了。”

“死掉了？死掉了？”常平寶不敢相信，一年前的老司機竟然死掉了，那老司機也當過兵，他們之間惺惺相惜嘞。

“他埋在哪塊？”常平寶把包塞進去，一臉認真地問道。

“北頭坡后面，咋的？”

“你等我一下。”常平寶又下去，買了一些祭品，氣喘吁吁地回來時，發現車已經走了。常平寶拿出自己身上的錢，只有十七塊了，再買一張票也不夠了，他定了定神，想起老班長給他說的話，任何困難都是紙老虎，我們革命軍人一切困難都能克服。然后，他竟然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唱著軍歌，引得路人駐足觀看，快到村子的時候，他又轉向北頭坡后面跑去。

村長和七位村干部商量好對策以后，就一直在村口等著，而村長的傻兒子在村口前面的大樹那兒等著。結果車來了好幾趟，都沒有見到雷鋒常的身影。其中一位問：村長，你是不是聽錯了？怎么可能，我在城里可是有人的，明明說今天下午才能回來哦。咋的回事。最后一趟車來了，扔下常平寶的行李，村長問司機，他人么？司機說可能去看他爹了。村干部陸續回去了，只剩村長和他的傻兒子，傻兒子遠遠的跑過來，說：他來了，那個傻子回來了。“好說，你回去，我去接他。”“爹，我想和那個傻子玩玩。”

“玩什么，我告訴你，永遠不要靠近一個傻子。回去，讓你媽把飯熱了。”老村長背著手，教訓兒子。沒多大會兒，只見一個魁梧的身影，遠遠地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唱著：我們是工農的子弟，我們是人民的武裝。看到老村長，停下來，啪地行一個軍禮。老村長見他這么光溜溜的回來，倒有些奇怪了，前幾次那可是大包小包的拿著。

“村長你想啥呢，你看我好好的，沒事，又能回來為鄉親們服務了。”

“好，好，村里人都很掛念你啊，今晚去我家吃飯。”村長喃喃地說到。

“村長，王二叔家的房子再有漏雨么？”

“不漏了，他們搬家了。”村長說。上次王二叔家正在申請危房補助，雷鋒常看見他們家破破爛爛的，自己就偷偷地修好了。后來上面來人審查，卻發現房屋煥然一新，氣得王二叔心臟病犯了。但這些常平寶不知道，所以王二嬸沖著他家門前撒尿的時候，他還納悶，是不是廁所沒給修好。常平寶臨走的時候，還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王二叔，只是王二叔支支吾吾說了些什么，他也沒聽清。

三步并作兩步的工夫，老村長和常平寶來到家里。老村長的妻子把老村長拉到一邊，問：你怎么把他帶到家里了？老村長笑了笑，讓她只管準備酒菜。酒菜吃到一半，常平寶說出去一趟，老村長不以為然，只是等他再回來時，把他灌醉，明天好再把他送出去。等了許久，不見回來，出去找時，才發現常平寶不見了。

原來常平寶掛念著李九伯和她的瞎女兒過得還好？悄悄地來到李九伯家，發現家門緊閉，便翻了墻過去，來到屋里，發現只有瞎女兒一人，瞎女兒聽見有人進來，以為是遇著賊了，嚇得大氣不敢喘一下。常平寶先說了話，瞎女兒這才知道是他，問他怎么又來了，來這屋做甚，我們家里不需要你來幫忙的。常平寶笑著說：雷鋒同志要是等著別人說才去幫忙，那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了。我們老班長說得好，學雷鋒是一輩子的事。瞎女兒見說他不過，便告訴她，自己要睡覺，不準走進她的房間，說完便順著地上的磚，進了里屋。常平寶忙活了小半天，記得剛才發現瞎女的鞋子破了，便進去想要給她補鞋子，剛推門的空當兒，李九伯回來了，看見常平寶在進女兒的門，氣不打一處來，抄起門口頂門的閂棍，對著常平寶一頓敲，一邊罵著：我原本以為你小子是學雷鋒學傻了，沒想到你小子心里藏著這個花花腸子，你給我滾，我們家不歡迎你，滾。

“李九伯，你聽我說噻，聽我說，別打了，疼，疼。”

“說什么說，王八犢子，滾。”李九伯根本不聽他的解釋，只顧著將他趕出來。原來這李九伯對常平寶還是挺公允的，認為他是個好人。常平寶剛退伍回來的時候，天天跑他們家幫忙，時間久了，有人說閑話，李九伯與他談了幾次，但常平寶卻對他說：老班長說得好，我們的心是向著人民的，只有把自己有限的時間，投入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去，才會獲得更大的快樂。李九伯先是以為他開玩笑，后來屢屢如此，父女倆煩了這個張口雷鋒、閉口雷鋒的常平寶。

常平寶被李九伯趕了出來，心里難受，但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錯了。想要再敲門時，那邊傳來一陣罵聲：姓常的小子，你缺心眼我不管，但你別煩我們家妮子。以后別來了。這番只能回去，回去的路上碰見了找他的村長，村長叫他回去喝酒，他不做聲，只是默默地向前走，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口。村長見他這樣，也不叫他回去喝酒，說不定這小子想通了，以后就不會禍害萬清村了。

1990年秋天，18歲的常平寶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軍裝、軍被，也有了第一位班長。剛入伍的那天晚上，班長就告訴他們，雷鋒是從這個班里出去的，這個班所有的兵都應該像雷鋒那樣。常平寶沒讀過幾年書，不了解雷鋒，班長的話，讓他對雷鋒起了很大的興趣。班長講完話以后，他去找了班長，希望能給他說說雷鋒的故事，班長說起雷鋒，常平寶現在回憶起來，仍然記憶猶新。班長告訴他，希望他可以真正學到雷鋒的精髓，就算是以后退伍了，也不能放棄學雷鋒，學雷鋒是一輩子的事了；我們當兵的，要記住兩個必須：必須為人民服務，必須對黨負責。想起來這些，常平寶心里暖暖的，他感覺雷鋒又回到他的身邊了。

第二天，村長在喇叭里說市里撥了款要修路，號召大家積極參加修路，想要報名參加修路的人，趕緊來村部報名。常平寶心里樂開了花，第一個沖到前面。村長見他來了，推說他沒有報名資格，常平寶說他不要工錢，免費干，村長聽了心動，就告訴讓他等著。修路的名單出來了，常平寶發現卻沒有自己，找老村長問，老村長的傻兒子說他爹不在家。常平寶不信，硬要進去看看才算。傻兒子生氣了，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個傻子，我爹怎么可能要你修路，那你不就知道我爹自己留了十萬……媽，你打我干啥，疼。老村長妻子聽見兒子把這事說了出去，嚇得要死，趕緊出來打斷，說道：這孩子，嘴里一天沒一句有用的話，你別聽他瞎說，你俞伯就是看你太累了，怕你身體吃不消，所以才沒寫你的名字。常平寶不說話，急忙退了出來。“哎，那個平寶，剛才憨兒胡說八道，你可別亂說啊。”屋里面，老村長妻子扯著嗓子喊道。

出了老村長家，常平寶心里好難過，他覺得老村長不是那樣的人，他怎么能？萬一是他胡說八道呢？不行，這事得調查清楚，這是欺騙黨的事，這是貪污。常平寶去村委會打算找老村長，勸他不要做這樣的事。沒想到，剛到門口，就聽見里面村長說：這次的修路款，我留了10萬。剛聽到這里，常平寶氣炸了，轉身就走。村長對著其他幾位村干部說，我俞建國一分都不拿，我自己再掏兩萬，一共12萬，這些錢全部給村里十家低保戶，幫他們把今年熬過去，現在也就是說一家一萬二。如果說出了事，我挑大梁，但希望在座的，都給說個話……好了，都散了吧，記住，千萬不要讓那個常平寶知道。

大家陸陸續續地出來，老村長的妻子急忙趕了過來，說：常平寶知道了。

“壞了，趕緊找他去。”老村長嚇得煙都掉了，急忙把披著的衣服穿了起來，奔著常平寶家里去，到家時發現人已經走了。

“這下完了。”老村長癱坐在椅子上，老村長的妻子這邊開始哭了起來，說道：“叫你不要弄，你說你這是圖啥，你說你要是被抓進去，我娘倆……”

常平寶來到市里，實名舉報萬清村村長俞建國貪污修路款。第三天，省里市里來了一大批人，還有警察。老村長被帶上警車的時候，七位村干部都把門緊緊地關著，常平寶在角落里，不敢看老村長。老村長臨上車的時候，突然喊了一句：我去他奶奶的雷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