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視角下的《疏影》內涵辨析

秦玥

摘要：理解《疏影》的內涵應當從該詞的小序開始，進而考察作者生活時代、身份的問題。而在對《疏影》詞本身的分析可以得出該詞是姜夔人格的寫照，詞中的情感是由梅花而發的對美麗而又脆弱的生命的憐惜，并由這種憐惜之情上升到“幽獨”的人格境界。

關鍵詞：《疏影》；姜夔；職業詞人

一、身份的投射

《暗香》和《疏影》是姊妹篇，兩首詞的創作背景相同，小序記載：“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肄習之……”[1]這個小序告訴我們如下兩點：一是姜夔寫這兩首詞的動機是造訪范成大時應主人要求所寫；二是它們的作用僅僅是“使工妓肄習之”。這背后又反映出姜夔的身份信息，那就是姜夔在寫作《疏影》時是抱著職業詞人的心態去寫的，正是這一點限制了他作出有明確情感指向的作品（包括一直以來許多人認同的政治寄寓）。

姜夔的寫作不是由于他對梅花有什么當下之感。他營造的是一種朦朧的，力求能滿足人們普遍審美需求的圖景，而不是抒發只屬于個人的情感。“止既月”也表明姜夔在范成大的梅園中徘徊良久，這期間并沒有什么因素觸發到他的獨到見解使他非要作詞不可，直到范成大向他提出了要求。可見，姜夔應主人家的景而吟詠梅花旨在盡一個職業詞人的職責，否則他不必等到范成大前來提出要求。姜夔的身份決定了他的作品性質是另一群士大夫娛賓遣興的工具，“白石寫作詩詞是當作生計的”，試想出于這種目的寫出來的詞如果處處影射政治還會有那么多的士大夫欣賞以至于讓家妓整日歌唱嗎？并且，假若姜夔的《疏影》真有政治寄托，范成大不會“把玩不已”后還一無所知，作為主戰派的他更不至于“使工妓肄習之”。

但是，從另外一方面來看，職業詞人的身份雖然禁錮了姜夔在詞中自由抒寫自我情感的可能，但也使得我們可以在這首沒有明確情感指向的詞中發現作者本人人生的影子，他的詞可以無所指然而詞的內容卻無法擺脫作者一貫心境的影響。

二、人格的寫照

《疏影》是姜夔的人生寫照，這并非是姜夔有意而為之，而是多年清客生涯積淀下的愁苦的無意流露。《疏影》的主旨是要人們惜花，但在詞的書寫過程中又隱隱貫穿了姜夔自身飄零的人生經歷與幽僻獨立的處世人格。

“姜夔終身布衣清客的角色決定了其詞作中始終潛隱著一個‘無枝可依的寒士所特有的身世飄零之感。”[2]這是姜夔羈旅生涯在詞中的自然流露。他化用了杜甫的《佳人》，佳人的身世之苦正是姜夔的身世之苦，佳人罹受著丈夫的背棄而姜夔也飽嘗著“四海之內，知己者不為少矣，而未有能振于窶困無聊之地者。”[3]的人情冷暖。梅花的飄零象征著佳人“自云良家女，零落依草木”的命運，在這命運中我們又可看到作者本人命運的影子。作者在《佳人》后再一次用了同樣反映人生飄零的典故，表面上是在寫昭君飄零塞外思念她的故鄉，實際上也反映了姜夔作為一個江湖詞人浪蕩瀟灑的背后有著對溫馨穩定歸宿的渴望。他一方面“少日奔走”，遍交名公巨儒，另一方面又寫“小梅應長亞門枝，一年燈火要人歸。”[4]作者之所以要用這兩則典故就是因為這二人恰是他自己的寫照，她們的形象經由白石的安排又幻化為了眼前的梅花。詞的下闕運用了壽陽公主的典故，這個典故中落梅仿佛擁有靈性，在公主的額頭“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經三日，洗之乃落。”[5]梅花不愿早早落入塵泥，而是在美人的額上停留許久。該典故表面是在寫壽陽公主梅花妝的可愛，實際上則是姜夔在借美人惋惜梅花的飄零。人不能避免生離死別，同樣梅花雖美也不能避免凋謝，他希望人們能珍惜梅花的美好，更希望命運能多給予人一點安然太平的日子。

詞中又貫穿了“幽韻冷香”般的人格氣象。“他的身世氣質決定了他抒發的是一種悲涼怨抑而又力求超然達觀的孤獨感。”[6]作為一個布衣清客，他很難融入真正的士大夫群體，而是更愛幽處，張羽說姜夔“性孤僻”[7]《疏影》中處處可見這種幽獨的人格。首先，《疏影》吟詠的對象梅花本身就是傲然獨立的象征。另外，全詞采用的幾乎全是冷色調的意象，它們營造了一個“幽”的環境。姜夔勾勒了一個與佳人相遇的場景，這一場景是客里相逢，說明作者的內心時時存在著一種獨在江湖漂泊的人世疏離之感，而他與佳人在客里相逢，正仿若他鄉遇知音。時間是日暮時分，從地點上說是籬角修竹旁，這些意象都烘托了環境的幽靜。梅花與佳人都不在繁華的環境里出現，他心目中的佳人不是光彩奪目的俗世美人而是在夕陽里靜靜倚靠著籬角修竹的伶俜靜女。日暮天寒里，獨有佳人著單衣游離于熱鬧的花花世界之外。

典故的采擇更是集中反映出了姜夔幽獨的品格。《佳人》塑造了一位女性在安史之亂中失去了兄弟，不久又被丈夫拋棄的悲劇形象，但她依然保持著獨立堅韌的人格和雅致孤高的生活態度。昭君因不愿賄賂畫工而得不到漢元帝的寵愛，于是憤而自請和親，這正是梅花所蘊含的“幽獨”的精神。姜夔也正是這樣的人，他交友甚廣，其中也不乏顯赫的權貴，但他卻一生貧困，無非是因為他“在自己仰仗依靠的生活接濟者面前也從不流露出求謁乞食的阿諛之態、卑恭之貌。”[8]

白石是在借典故寫梅花的凋零，也是在寫自己的輾轉顛沛；既是在用意象表達梅花的“幽冷”特性，也是在暗示自己孤高簡傲的人生品格。梅花、作者、典故與意象在《疏影》這首詞中達到了不分彼此的境界，。“‘幽就是詞人借著梅花所表現的美學理想。如果說這首詞有寄托的話，可以說是寄托了詞人理想的人格。詞里雖然帶著孤芳自賞的意味，又有什么可指摘的呢？”[9]

參考文獻：

[1]陳書良箋注：《姜白石詞箋注》，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89頁。

[2]楊海明：《無枝可依：姜夔的飄零之感和戀家之情》，《齊魯學刊》1999年第4期。

[3]（南宋）周密：《齊東野語》卷12《姜堯章自敘》，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11-212頁。

[4]陳書良箋注：《姜白石詞箋注》，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32頁。

[5]夏劍欽校點：《太平御覽》卷30《時序部十五》，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56頁。

[6]張惠民：《宋代詞學審美理想》，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第210頁。

[7]夏承燾箋校：《姜白石詞編年箋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322頁。

[8]趙曉嵐：《姜夔與南宋文化》，北京：學苑出版社，2001年，第207頁。

[9]袁行霈：《幽韻冷香艷之無盡——〈暗香〉〈疏影〉簡析》，《名作欣賞》198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