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蘊宇
摘 要: 《弟子規》中體現的倫理觀念,不僅有傳統的尊卑、長幼的現實等級,更多地闡釋了以“真情”對待周圍社會關系。不僅是一部道德教育作品,還是一部兒童的日常行為規范。尤其是以“情”為核心的教育觀念,可以構塑兒童啟蒙階段的人格和情感。
關鍵詞: 《弟子規》 禮學思想 兒童 教育啟示
家庭血緣關系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調節家庭情感關系自古以來就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同時,禮是構建中國家庭傳統倫理道德的基本框架。禮是制度性的,自宋明以來,“三綱”為基礎的禮教把情和禮對立了起來。明清之際的儒者在重視道德理性的前提下,賦予人情更多人性的意蘊。《弟子規》更是把“人情”和“道德”結合起來教育兒童。不僅可以達到以禮教育的目的,還可以起到建立和諧家庭關系的作用。在“由理入情”的禮學大背景下,《弟子規》將序人倫之情放在重要的位置。《弟子規》在總敘之后把“孝”放在了首章,不僅從遵循倫理綱常的角度出發,更從建立以“人情”為基礎家庭秩序的角度考量。
一、《弟子規》中的禮學思想
(一)“孝由情出”的教育思想
郭店楚簡《唐虞之道》篇說:“堯舜之行,愛親尊賢,愛親故孝,尊賢故禪。”這就說明,“愛親”是“孝”的前提,“孝”是“愛親”的體現。“孝”是建立在客觀血緣關系基礎上,包含家庭倫理關系之中的天然的感情。在儒家思想當中,這種單方面的情感凝聚成“孝道”。從《弟子規》當中,不難看出首篇“入則孝”就體現出這種感情。《弟子規》作為一部兒童日常行為規范,在對兒童的行為和思想要求中,不僅提出了具體的觀點和方法,還滲透了時代的禮學思想。
首先,承認父母權威性的基礎是“孝”,“孝”的來源和依據就是“愛親”。《弟子規》中講:“親愛我,孝何難;親憎我,孝方賢。”親子之情是“孝”的前提,“孝”只是“愛”所要表達的內容和形式。自宋明以來,在禮教思想的影響下,把“孝”規定為親子之間應盡的義務。失去了血緣關系下人內心深處對父母的尊愛。如明朝學者何良俊所撰的《四友齋叢說》言:“余見人家子弟凡所以事其父兄者,皆以客禮相待。每遇生朝或節序,則陳盛筵以享之,如待神明,及享畢即棄去若芻狗矣。此所謂斯須之敬,以待鄉人可也。古人不如此。蓋事父兄不可一時去心。”這就是說失去真情的孝道,完全失去其內在核心,成了徒有其表的形式和虛偽的做作。因此,真情作為孝的核心,從民間到官方都得到普遍認可。
《弟子規》當中“入則孝”部分則把親子之情完全建立在“親”與“我”的相處方式當中,在日常行為中透露親子之情。親子之間交流過程中產生的矛盾和沖突,子對親的妥協并非完全是尊卑長幼的等級原因。親子之間所有道德義務關系全部建立在子對雙親的真情之上。在《弟子規》孝道教育中,已經基本上拋棄了“父子之間又有君臣之義”的等級桎梏,擺脫了親子上下尊卑的嚴明等級觀念。維持子對親敬愛之情完全出于天然血脈聯系的真情。因此,要弘揚孝道,就必須拋開孝道上尊卑之義,還原親子之間的真情。
(二)尊親之中的父母地位等齊
《儀禮·喪服》規定子為父服“斬衰三年”,為母服喪降低一級,為“齊衰三年”。如果父在母亡,為母服“齊衰一年”。《禮記·喪服四制》記載:“天無二日,士無二王,國無二君,家無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為母齊衰者,見無二尊也。”根據這兩部經典,宋儒在制定過程中,等級分明是最大的特色。在宋明禮教中,禮秩呈現出上下階序和尊卑等差之分。在宋之前的唐代,武則天加厚了為母之服喪,并提出“請升慈愛之喪,以抗尊嚴之禮”。到了宋代,唐代的改制遭到宋儒的批評。宋儒認為為母齊衰三年的禮制違反了上下尊卑的秩序,不合于“不二尊”的禮教主旨。
時及清代,在“以禮代理”的禮學背景下,父母服喪問題也被納入考量,為父母皆斬衰三年。在清代文獻中,不論是歷朝《清實錄》,還是《欽定大清會典》,對父母服喪期一律規定為二十七個月。在《弟子規》當中所言:“親有疾……喪三年,常悲咽。”在文中可見,在家庭內部中父母的地位在兒子心中應該是相等的。不僅是在世時侍奉照料,而且在服喪的問題上一視同仁,對待父母的問題上并未有區分對待的想法。如成書于明代的《幼學瓊林》中,僅按照五倫順序闡釋人際關系,并未把母子之情納入考量。《朱子家訓》更是有貶低女性在家庭中地位的觀點。《弟子規》中對待母親的看法,打破了古制,其中加入了更多的重情色彩,更是沖擊了“家無二尊”的觀點,彰顯了母子情深。
(三)禮以節情的教育目的
從禮的產生來看,“節情”是制禮的一個重要目的。孔穎達亦言:“以節制者,以情實未已,仍以禮節為限制,抑其情也。”不能任“情”發張,要根據禮的規范限制情的發展。《毛詩序》言:“發乎情,止乎禮義。”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自宋代王安石變法,廢除科舉中的“儀禮房”。禮學日趨衰微,雖有類似于朱熹《家禮》之類的著作,但這些著作都是面向下層群眾。為了更好地理解,遂刪減文字以通其俗。但在傳播過程中,會不斷帶有地方的風俗特色。且在宋明時期,道德修養基本上都是內向的。到了明清之際,隨著心學的衰落,士人的心態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他們開始意識到只關注個人內在道德修養是遠遠不夠的,社會的風俗應該落實到日常行為規范和執行中。
顯然,在明清之際禮學研究轉向的背景下,《弟子規》就存在著這樣顯而易見的特征。《弟子規》中有很大一部分來源于《禮記》。《弟子規》再根據《禮記》中的禮節簡要歸納,按照“孝、悌、謹、信”的道德邏輯,基本涵蓋了兒童日常中“衣食住行”各個方面。對父母要“生,是指以禮,死,葬之以禮”,兄弟之間“兄友弟恭”,個人修養“謹行誠信”。而且這種價值觀是社會普遍接受且認可的。這種以外在禮節規范行為的思想,成為整個社會的共識。明清之際許多學者將道德修養放在日常生活實踐當中,他們修養的重點,不再只是涵養心性,還加上了一整套禮儀舉止規則。道德修養功夫從抽象的道德概念轉化為日常生活中的細節瑣事。顏元認為,內在修養和外在生活細節都要合規絜矩才可謂存養,從細節入手的“禮”是“習禮于身”的力行之道。明清之際,這種道德內容和方式大大激發了人們對禮的訴求,也簡化了普通大眾學習禮的方式和途徑。
(四)達情與循禮的平衡
《禮記·中庸》載:“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這句話表明,禮的基礎有兩部分:一是仁,二是義。仁的核心是尊尊,也就是上下等級關心的秩序。親親的根本是情,也就是家庭成員之間根本的聯系。禮制正是隨著社會變化與人情不斷調試。在魏晉時期為了體現對“情”的重視,尊尊的勢頭逐漸被壓制,只要生前恩情足夠重,為了表達對死者的追思加服便無限重。經歷五代十國喪亂之后所建立的宋代,又在禮制上十分強調“尊尊”的等級秩序。將“禮”解釋為“天理”,把“理”和“情”置于對立的兩極。到了明末清初,禮學風向轉變,“情”“理”又趨于平衡。在《弟子規》以“孝”為核心構建兒童價值觀的過程中,把禮的規則構建在對父母的感恩之情上,使禮有了彈性,有了鮮活的人情味。把禮又全部與兒童其他生活細節結合起來,將禮變成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道德評判的標準。在《弟子規》情寓于禮中,禮又能體現出人情的脈動。
二、《弟子規》對當代教育的啟示
家庭是兒童最先接觸的社會環境。父母是兒童最先交往的對象目標,也是學習社會規則的重要來源。因此,父母的教育方式直接影響兒童的身心發展。兒童會最先用從家庭習得的規則應對接踵而至的種種社會關系。家庭的教育方式是影響兒童社會化的最直接因素。《弟子規》對當代的價值不僅僅是傳播儒家價值和行為方式的兒童讀物,更是汲取古代優秀教育思想和方法的重要資料。對解決當代家庭教育問題有著重要的啟示。這種教育是雙向的,不僅是單向對兒童的直接教育,更對家長如何自我教育有啟發意義。
明清之際大力批判空談性命的學風,并向經世致用轉化。荀子這種重視禮的實踐思想在這一時期受到學者關注。《弟子規》便是在這樣的學術環境中被創作,同時十分注重“禮”的行為規范。禮者,履也。兒童的日常行為要通過“禮”踐行。建立規則意識,不僅是在古代父權社會下“父為子綱”的道德要求,還符合兒童幼齡時期的教育心理特征。前文提到,對父母權威性的認可,并非對父母權力的屈服,而是對天然血緣基礎上的親情的認可。認可父母的權威性,是接受教育的第一步。首先要遵守的就是家庭規則,而家庭中首先要對父母負責,接受家庭規則是認知社會規則的第一步,恪守修身齊家的道德規范。良好的生活習慣是兒童自我修養的開始。《弟子規》從生活中容易做的細節入手,規定兒童在衣食住行方面的各個學習要領。從這些最小的生活細節當中隨著年齡增長逐步建立良好的道德品質。
情感需要是個體在人際互動中的基本需要之一,是人際交往的原動力。因此,在《弟子規》當中構建了“由情入孝”的家庭交際規則。由家庭外延,擴散至整個社會。由“人情”為基礎,《弟子規》構建了以“仁愛”為核心觀念的社會交際規則。從家庭角度出發的教育方式,既是社會交際經驗的積累,又是普遍的道德價值判斷。家庭是兒童接觸到的第一個社會單位。在與家庭成員交往的過程當中,在模仿和教育過程中成長。因此,兒童除了被動接受教育,還會主動模仿,這對家長提出了要求。家長應該改變過去高高在上的道德評判者的姿態,在兒童的教育反饋中不斷改進自己的教育方法和自我修養。
家庭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應該拋棄過去固有的等級觀念,不能讓等級觀念割裂家庭情感。構建起以“孝由情出”的尊親孝親觀念。在構建家庭新聯系的過程當中,完善家庭關系和自我修養,由每一個點構成社會的整個面,而每個人逐漸由“愛親”向“愛人”整體價值升華。
《論語·里仁》載:“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就是《論語·雍也》篇里所說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簡而言之,就是要待人以誠,盡心為人。“恕”就是《論語·衛靈公》篇中孔子回答子貢問題時所說的:“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是,推己及人,自己不愿意的事,不要強加給別人。歷來的童蒙教育方法都是灌輸式,只有“準”與“不準”、“對”和“錯”的規則和道德判定。而《弟子規》打破了這種僵化的教育方式,從子女對雙親的內在感情出發,讓子女站在雙親角度換位思考。其中體現了推己及人的“忠恕之道”。這種教育思想首先立足于親子之間,《弟子規》講:“物雖小,勿私藏;茍私藏,親心傷。”讓子女站在雙親的角度判斷事情的對錯,不僅能達到教育的目的,而且這樣的教育方法更能融洽親子關系。
三、結語
《弟子規》原名《訓蒙文》,成書于清代初期,經過賈存仁改編、修訂,改名為《弟子規》。期間經歷康雍乾三朝,正是禮學思想又一次轉變的重要時期。在《弟子規》的創作和改編過程當中,受到了當時“已禮代理”及禮學重情思想的影響。創作中不乏體現當時這種變化的內容。《弟子規》從日常的“灑掃、應對、進退”等生活細節入手,將儒家思想中的“孝悌”、“謹信”、“仁愛”等思想廣泛囊括其中。不僅是一部道德教育作品,還是一部兒童的日常行為規范。因此《弟子規》不僅是一部能反映歷史的文獻,還對解決當代兒童教育的實際問題有著借鑒作用。在揚棄中運用《弟子規》,對構建當代人際關系和社會秩序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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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2017年山西省研究生教育創新項目《孔廟祭祀中的名物與儀式研究——以山西省現存文廟及方志碑刻記載為中心》(2017SY055)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