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起債務抵銷案看分公司的“當事人”地位

摘 要：《合同法》第九十九條中對“當事人”的定義，可以從其語義角度進行理解，其指的應該是“與某種法律事實有直接關系的人”，將其歸結到民事法律關系框架內，指的應該就是“民事主體”。根據經濟學中對企業的定義及法學理論中對企業特征的描述，可以認為分公司屬于一種特殊的企業形態，其實質為總公司的獨資企業，分公司與公司之間應該是企業與其所有者之間的關系。分公司作為總公司的獨資企業，在民事活動中具有獨立的民事主體資格，具有我國《合同法》第九十九條中獨立的“當事人”地位。

關鍵詞：抵銷；當事人；企業；民事主體；分公司

一、案件概述

A公司對不同的業務單元采取事業部管理模式，同時在不同的業務片區設立了分公司，事業部作為業務主管部門，負責具體商務模式策劃、合同談判事宜，商務合同則根據稅務的不同管理要求，由A公司與相對方簽署或由A公司在業務片區設立的分公司與相對方簽署。在此管理架構下，A公司甲事業部因為船舶修理需要，以A公司的名義與B船廠簽訂了修理服務合同，約定由B船廠為A公司提供船舶修理服務。合同還約定，如B船廠違約，則A公司有權在向B船廠支付合同尾款時扣除因B船廠的違約行為而產生的違約金，后該合同履行時B船廠違約，按合同約定B船廠應向A公司支付違約金8萬元，但A公司在向B船廠支付合同尾款時未扣除該違約金，之后A公司多次向B船廠主張該違約金，B船廠一直未向A公司支付該違約金。其后，該A公司乙事業部因其他業務需求，以A公司的C分公司名義與B船廠簽訂了服務合同，合同約定由B船廠為A公司的C分公司提供相關服務，該合同價款20萬元采取服務完成時一次性付清的方式結算，后在A公司的C分公司向B船廠結算合同款項時，A公司的C分公司主張將其對B船廠的20萬元債務中的8萬元，與之前B船廠應向A公司支付違約金8萬元相抵，B船廠對此債務抵銷提出異議，其理由是前后兩個合同的主體不同，所以，其中的8萬元債務不可抵銷。

二、問題分析

前述案件涉及如何理解我國《合同法》第九十九條中關于法定撤銷權行使的相關規定。我國《合同法》第九十九條規定：“當事人互負到期債務，該債務的標的物種類、品質相同的，任何一方可以將自己的債務與對方的債務抵銷，但依照法律規定或者按照合同性質不得抵銷的除外。當事人主張抵銷的，應當通知對方。通知自到達對方時生效。抵銷不得附條件或者附期限。” 依據該條規定，前述案件中，B船廠對前后債務的性質沒有提出異議，其屬于同性質的可抵銷的金錢之債，雙方爭議的焦點在于分公司可否用其對合同相對方的債務抵銷同一合同相對人對其總公司的債務。這里就需要分析兩個問題，一是如何理解《合同法》 第九十九條中“當事人”的含義；二是分公司的法律性質是什么？分公司在行使法定抵銷權時處于何種“當事人”地位。

（一）“當事人”的概念

1、語義層面。在線漢語詞典對“當事人”的解釋為：“與某種法律事實有直接關系的人。如，簽訂出版合同的作者和出版社就是該合同的當事人。在刑事訴訟中，當事人就是被害人、自訴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附帶民事訴訟的原告人和被告人。”

2、民事訴訟層面。有學者提出，民事訴訟中“當事人”的概念，應該從三個層面進行比較分析：即傳統的當事人概念、權利保護當事人的概念和程序當事人概念。傳統訴訟理論中當事人概念的典型表述是：民事訴訟當事人是指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產生糾紛時以自己名義訴訟，由人民法院制約的當事人。根據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08條：“原告是與本案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 由此可見，在我國司法實踐中，人民法院在審查起訴階段，適用的是利害關系人的審查標準。權利保護當事人的概念是指與民事權利和義務存在爭議，為了保護其民事權益，使民事訴訟得以變更或消滅的人就是當事人。“權利保護人概念拓寬了我國訴訟當事人的范圍，有助于公民、法人和非法人團體積極利用訴訟程序獲得司法救濟。” 程序當事人概念是指參與民事訴訟的當事人應當以自己的名義參加訴訟活動，并要求人民法院保護民事權利的訴訟參加人，包括所有的能參加起訴，并按照規定的程序答辯的訴訟參加人。

3、我國《合同法》第九十九條中的“當事人”。依據前面的分析，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在分析“當事人”這一概念時，不管是傳統的當事人概念，還是權利保護當事人的概念，或者程序當事人概念，其都是基于民事訴訟活動中。但是，我國《合同法》第九十九條中“當事人”的概念不應該納入民事訴訟活動中進行考慮。所以，筆者認為《合同法》第九十九條中的“當事人”，可以從其語義角度進行理解，其指的應該是“與某種法律事實有直接關系的人”，將其歸結到民事法律關系框架內，指的應該就是“民事主體”。我國《民法總則》第二條規定：“民法調整平等主體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之間的人身關系和財產關系。”由此可知，在我國，民事主體分為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

通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我國《合同法》第九十九條中的“當事人”應該理解為我國《民法通則》中的“民事主體”，具體包括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

（二）分公司的民事主體地位

1、立法與學理現狀。我國《公司法》第十四條規定：“公司可以設立分公司。設立分公司，應當向公司登記機關申請登記，領取營業執照。分公司不具有法人資格，其民事責任由公司承擔。”

我國《民法總則》第七十四條規定：“法人可以依法設立分支機構。法律、行政法規規定分支機構應當登記的，依照其規定。分支機構以自己的名義從事民事活動，產生的民事責任由法人承擔；也可以先以該分支機構管理的財產承擔，不足以承擔的，由法人承擔。”

我國《民法總則》第一百零二條規定：“非法人組織是不具有法人資格，但是能夠依法以自己的名義從事民事活動的組織。非法人組織包括個人獨資企業、合伙企業、不具有法人資格的專業服務機構等。”

因此，對于法人分支機構的民事主體地位的確定與否，在中國的現行立法中并沒有統一定論。從理論上講，主要有“否定”和“肯定”兩種。前者認為分公司是法人的一個組成部分，該分公司的行為是法人的行為，其分支機構的財產屬于法人財產，其分支機構的責任由法人承擔。因此，其沒有獨立的民事主體資格。后者則認為，“分支機構屬非法人組織，它有自己的名稱、有相對獨立的財產或經費、有自己的組織機構，具備團體性要件，具有民事主體資格。” 筆者同意“肯定說”，即分公司屬于民事主體中的非法人組織，其具有民事主體資格。

2、分公司為總公司的獨資企業。有學者認為，“根據經濟學關于企業之定義及法學關于企業特征之描述，可判定分公司屬于一種特殊企業形態，其實質為公司之獨資企業，分公司與本公司之間應為企業與企業主之關系。”公司擁有所有的企業的特點：第一，以一定的組織形式為載體；第二，獨立從事生產和服務等經濟活動；第三，其設立通常具有盈利目的；第四，都需依法登記設立。

具體原因是：第一，分公司表現為一種組織，是某些人、財富和物的有機結合。第二，分公司所從事的經濟活動是相對獨立的。第三，分公司的獨立性也體現在其獨立計算利潤損失和獨立財務核算等方面。第四，根據中國法律，分公司必須按照法律規定進行設立登記。因此，從法律視角觀察，分公司基本符合企業的特點。從這個意義上說，依法取得營業執照的企業的分支機構可以稱為企業。

根據筆者的實際工作經歷，實踐中常出現的困惑就是，為什么分公司屬于獨立的納稅主體，卻不具有獨立的法律主體地位？特別是企業“營改增”之后，為滿足稅務管理的需要，公司大量的合同都是由屬地分公司簽署和執行，如果不承認分公司的民事主體資格，則很難解釋實踐中出現的前述問題。所以，筆者也認為，分公司應該屬于一種特殊企業形態，其實質為總公司的獨資企業，分公司與總公司之間應為企業與企業主之關系。這個結論也符合我國《民法總則》第七十四條和第一百零二條的立法本意：傾向于賦予分公司獨立的民事主體資格。

三、結論與思考

通過前面的分析，筆者認為，分公司作為總公司的獨資企業，在民事活動中具有獨立的民事主體資格，具有我國《合同法》第九十九條中的獨立“當事人”地位。基于此，前述案件中，分公司不可以用其對合同相對方的債務抵銷同一合同相對人對其總公司的債務。盡管分公司以自己的名義從事民事活動，產生的民事責任最終由法人承擔，但也不應該由此否認分公司可以作為獨立的“當事人”，畢竟《民法總則》第七十四條也同時規定了“分支機構以自己的名義從事民事活動，產生的民事責任可以先以該分支機構管理的財產承擔，不足以承擔的，由法人承擔。”因此，對于前面提到的案件，比較妥當的處理方式可以是，先轉讓債權，再進行債務抵銷。即，先將A公司對B船廠的8萬元債權轉讓給A公司的C分公司，由A公司通知B船廠向A公司的C分公司支付違約金8萬元，之后由A公司的C分公司將其對B船廠的20萬元債務中的8萬元，與B船廠應其支付的違約金8萬元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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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熊須遠（1982-），男，甘肅華亭人，研究方向：企業合同管理與合同評審、企業法律風險防范與糾紛處理等理論與實務。

（責任編輯 馮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