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當今兩岸文化藝術交流頻繁的時代,在音樂交流中,有許多高頻演出的作品是鄧雨賢創作的臺灣歌謠或源自于他作品的改編。本文著重研究鄧雨賢的人生大事記、音樂風格的養成、關于紀念他的遺存(部分)現狀,以期能全面地展現一代臺灣歌謠大師的風貌。
[關鍵詞]鄧雨賢;音樂風格;遺存現狀
[中圖分類號]J6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8)06-0132-03
說起鄧雨賢可能不是太多人有印象。但是說起他的作品“四月望雨”(《四季紅》《月夜愁》《望春風》《雨夜花》),在普通民眾的腦海里馬上就浮現出鄧麗君女士那柔美的歌聲,那動聽的旋律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許多人或多或少都能哼唱,更有甚者為其迷醉癡狂。鄧雨賢,這位20世紀30年代基于臺灣民謠、名揚一時的作曲家,他都有哪些人生故事,他音樂風格是因何形成,當今對于他和他的作品紀念與傳承情況如何,這三個疑問構成了本次初論的初心。
一、鄧雨賢人生事記概述
1906年7月21日,鄧雨賢出生于桃園大溪郡龍潭莊。1914年,進入臺北艋舺第一公學校就讀,開始學習閩南語。1920年,鄧雨賢考進臺灣總督府臺北師范學校在一般科(本科)就讀。“臺北師范學校是以培育全能教師為宗旨,對師資的培訓非常嚴格,十分重視音樂教育[1]”,因此在這期間里,他學習彈奏了鋼琴、曼陀林、小提琴、吉他等西洋樂器,以及西洋音樂理論知識,為日后的音樂創作打下了扎實的基礎。
1925年,畢業并被分派至臺北大稻埕“日新公學校”擔任教職。次年,與畢業于臺北第三女高的鐘有妹結婚。1929年,鄧雨賢因對音樂的向往和執著,毅然辭去教職,只身前往日本,在東京音樂學院進修,研習作曲相關課程。
1931年,返臺。受全球經濟大蕭條的影響,此時臺灣的音樂環境不景氣,被友人推薦到臺中地方法院擔任翻譯工作。1932年,鄧雨賢受“文聲唱片公司”老板江添壽的邀請,創作了他的處女作《大稻埕行進曲》,從此嶄露頭角,并引起當時規模最大的古倫美亞(Columbia)唱片公司矚目。6月20日,鄧雨賢辭去臺中地方法院的工作。
1933年,古倫美亞唱片公司通過旗下當時非常活躍的臺灣文學才子陳君玉的力邀,將鄧雨賢招入麾下,聘為專屬作曲家。“進入古倫美亞唱片的鄧雨賢,在此可說是如魚得水,安定的生活和高薪的工作,使他的創作靈感源源不絕產生。”[2]這一年就陸續創作出《望春風》《月夜愁》《老青春》《跳舞時代》等歌曲,尤其是《望春風》一曲,更是讓他成為家喻戶曉的作曲家。1934年,逐步推出《雨夜花》《閑花嘆》《青春謠》等歌曲,每首歌曲的銷量都非常出色;之后數年又推出《一顆紅蛋》(電影宣傳主題曲)、《想要彈同調》(1935);《姐妹心》《夜夜愁》(1936),《新娘的感情》(1937),《四季紅》(1938)……作為一位高產名曲的作曲家,很快就名揚于臺灣樂壇,后來與蘇桐、邱再福、王云峰[3]一并被譽為當時歌壇作曲的“四大金剛”。1936年,參加由臺灣文藝聯盟舉辦的“綜合藝術座談會”。
1937年,日本發動七七事變,中日戰爭爆發。臺灣地區隨之籠罩在“皇民化運動”之中,日本侵略者強制推行“新臺灣音樂”,所有臺灣歌曲遭到禁唱,并規定凡臺灣歌謠、戲曲無論是演出或者是錄制唱盤都必須用日語發音;同時侵華日軍推行“利用民眾耳熟能詳、樂于傳唱的作品,推進政治洗腦”的政策。其間將鄧雨賢歌曲肆意更換歌詞、改變旋律成為日本軍歌,如:《望春風》被改叫《大地在召喚》、《雨夜花》被改成《榮譽的軍夫》、《月夜愁》被改為《軍夫之妻》等,這種踐踏作品的行徑讓鄧雨賢內心十分痛苦,但處于動蕩時代的他也是無可奈何。1938年,由于時局的困囿,歌曲創作受到嚴重的限制,但鄧雨賢無法就此放棄音樂創作,他曾采用“唐崎夜雨 鄧雨賢會取用“唐崎夜雨”作為筆名的原因,據他兩位公子表示,是因為姓“鄧”,祖先是來自唐山的漢人。“ 唐”字的日文發音與“ 鄧”字的日文發音相似,而他的名字之中又有“雨”字,所以取名“唐崎夜雨”,借以提醒不可忘記自己的根本。——《臺灣民謠的春雨:傳·鄧雨賢》,P.20。”的筆名發表了《月升鼓浪嶼》《媽媽我也真勇健》《十八姑娘》等三首由日本語演唱的歌曲(抗戰勝利后,由作詞者“愁人”改為閩南語、中文演唱)[4]。
1939年,因年年戰爭,唱片業已近乎癱瘓,他辭去古倫美亞唱片公司之職,并舉家遷居至新竹芎林。1940年,任教于芎林公學校。這一期間他配合當地的節慶亦創作了類似《芎林小唄》等作品。1942年,日本侵略者為“徹底皇民化”推行更進一步的“改姓名運動”。于5月6日鄧雨賢被迫改取日本名“東田曉雨”。“他取這個日文姓名,是因為父親名字中的‘東’字與‘鄧’的日文音讀法發相似,加上芎林有著‘鄉村田園’的風光,所以取‘東田’作為姓氏。至于‘曉雨’,則是與筆名的‘夜雨’相對應。”[5]這可以算是他作為漢學世家子弟的一種不舍與對時局的無奈的妥協。在這期間,鄧雨賢專注、投入在學院中的教學及服務事務,為此連續兩年獲得學校頒發的“事務格外認真獎賞”。但是繁重的課務工作及服務項目,最終導致他積勞成疾。
1944年6月11日因病逝世。為了感念他為學校、地方無私的奉獻,芎林公學校特別舉辦校葬儀式,由校長帶領全校師生哀送鄧雨賢。
二、鄧雨賢的音樂風格養成
鄧雨賢一生匆匆,但卻創作出眾多膾炙人口、耳熟能詳的歌曲作品,并“開創了20世紀臺灣閩南語流行歌曲音樂的獨特風格——柔美、細膩,含蓄、溫婉、優美和親切”[6]。其音樂世界、創作風格可以說離不開他人生中七個重要的節點的影響:
首先,出身于漢學世家。“他在音樂上的精神有一點很值得學習,那就是執著、專注,不管是音樂創作、音樂教育,皆能夠很投入,把一件事情做好。”臺灣文史工作者楊國鑫曾如此評價道。這種對音樂、對工作的責任感、使命感正是得益于他“一門三秀才”漢學世家的家風積淀,使他從小就接受到良好的儒家美學思想的熏陶與啟蒙。這一成長環境所運用的語言是以漢語和客家話為主,此外在地方溝通則還常用閩南語方言與日語,為他創作打下了語言基礎。
其次,接受西洋音樂教育。鄧雨賢在臺北師范學校開始正式接受西方音樂教育,這一開端激發起他的音樂藝術的潛質,打下了扎實的專業知識與素養的基礎;當他初次參加工作時,那份對音樂執著與向往則進一步促進他再到日本東京音樂學院進修,夯實其作曲技能。
其三,唱片公司專屬作曲。自從被古倫美亞唱片公司聘請為專屬作曲家,鄧雨賢更多的是應唱片公司的推薦或訴求進行創作,而激發他的既是詩詞作者給予的能體現當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等等情愫表達的歌詞作品,又是他本身精神世界與時代的共振與合鳴。此時的音樂風格既有明快的旋律,也有鶯燕的嫵媚,亦有婉約的哀嘆。
其四,扎根汲取民間藝術。出生成長在臺灣的鄧雨賢,對歌仔戲、閩臺童謠、歌謠等具有天然的認同,當臺灣“文化先覺者”[7]醒民(筆名)因為“懷念孩提時代,由母親及小朋友間學會的無數歌謠。而記憶中的聲音隨著異族統治遠去,不免令人覺得凄愴”為動機,1931年在《臺灣新民報》發表了《整理歌謠的一個提議》,并以“日就廢頹的固有文化保存不可不作”為核心思想時,引起了臺灣全島文藝人士的集體的文化認同與共鳴。此時的鄧雨賢當然是參與其中的,與同時代知識分子一起聲援民間歌謠的搜集,并在再創作的過程中充分體現了他的歷史自覺。此時曲風更多地融進了閩臺歌謠的元素。
其五,音樂理念的逐漸形成。鄧雨賢在1936年參加臺灣文藝聯盟辦的“綜合藝術座談會”,闡述了其音樂理念:“我是一位音樂工作者,知道得不多,只是每天不斷地努力研究,平常總覺得,不但是音樂家,我想,畫家、文學家也一樣,認為藝術只是他們這些研究者的獨占品,是和大眾游離的東西,自己高高在上,有輕視大眾之嫌……如果可能,藝術家應該和大眾更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從而完成他本來的使命。……白領的娛樂機關,實在需要改進和大眾一同鑒賞藝術的態度。還有臺灣的音樂家,缺乏精神修養。自稱且別人也認為音樂家的人們,在大眾面前彼此謾罵、爭吵等,實在是對不起大眾,且極為難看的事情……我覺得臺灣的藝術有些地方程度很高,但有些地方則自甘停于低級的程度……”[8]這些保留下來的不卑不亢的發言足以說明他的音樂觀。
再者,動蕩時局中的無奈。日本侵華后,身在唱片公司工作的鄧雨賢在這動蕩的時局里仍然在創作,但這或許是唱片公司的要求,他用筆名“唐崎夜雨”來繼續創作。雖然借其字面內涵以提醒不忘民族根本,但,也是一種無力的妥協罷了。此時的作品大多基于日語歌詞的意境,基于閩臺調式旋律之上繼續創作,樂風越發轉向了哀怨與感傷。
最后,回歸故里再拾教學。隨著唱片業經濟的衰頹,鄧雨賢辭職回到家鄉,在此拾起教學。這也許是經濟影響的選擇,更可能是其為了家庭的安穩做的遷徙,畢竟臺北已然籠罩在戰爭的濃霧之中。這一期間除了學校、地方的音樂活動以外,他音樂的靈光已在動蕩與不安中灰飛煙滅。后在日本殖民者進一步徹底“皇民化”的時局中,被迫改名“東田曉雨”,此間的郁悶與壓抑或是最終導致其英年早逝的原因之一。
鄧雨賢一生創作了許多專屬臺灣地區的曲調。在那些從日據時代開始傳唱的臺灣歌謠、流行歌曲中,在這些至今已傳唱八十余年的作品當中,出自于鄧雨賢之手的占了相當重要的部分。他曾談及一個觀點:“所謂歌謠創作,一定是銜接傳統式音樂的素養,當代的音樂生命力才會更豐富”[9];“其歌曲音樂創作不僅吸取西洋歌曲音樂創作的養分,也吸取中國閩南民歌音樂的養分,是高水平的“雙向揚棄”(揚他人之長處,舍棄自我之短處)。[10]為此,許多人尊稱他是“臺灣歌謠之父”。這與他對音樂的藝術理念與創作態度——“藝術家應該和大眾更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以西洋音樂技術服務于傳統民俗音樂、通過音樂教育與實踐以期逐步提升民眾的素養——的充分踐行息息相關。他的音樂代表著一個時代的記憶,促進提高了閩南語歌曲音樂創作的整體水準,并融會成其獨特的風格,開創了臺灣歌謠的春天。
三、鄧雨賢音樂遺存現狀
鄧雨賢短暫的一生,留下許多百聽不厭的歌曲,這些旋律既有風情萬種的曼妙,亦有歷經滄桑的傷痕,卻始終被不同時代的聽眾喜愛并不斷傳唱。然而,現階段對紀念鄧雨賢的作品、實物及傳承是否真的那么熱絡呢?經親歷參加活動、田野采風,以下部分的音樂會、文化園和音樂館與他的遺存息息相關:
1.紀念鄧雨賢音樂會
2018年1月13日在桃源中壢藝術館如期開展《第十二屆紀念鄧雨賢音樂會》,這是啟動于2003年并陸續(基本每一兩年舉辦一次)開展的專題性紀念音樂會。此活動著力于紀念、推廣鄧雨賢音樂作品,以音樂原作為基礎,逐步通過遺作挖掘,將新編配、新填詞、新詮釋的音樂作品展示出來。
2.鄧雨賢音樂文化公園
“鄧雨賢音樂文化公園”是于2005年在鄧雨賢最后任教與遷居的新竹縣芎林鄉中設立的紀念公園。“……配合‘創作臺灣城鄉風貌示范計劃’先行設立……期望借由鄧雨賢音樂文化園區的設立,建立文化承續發展據點。”其落成志如是定位。公園內設有鄧雨賢半身銅像、生平簡介紀念墻并播放主要流傳的作品等。其地理位置正好設在鄧雨賢任教的芎林公學校的后門之外,但令人扼腕嘆息的是,芎林公學校內正在建設,已無與鄧雨賢有關的遺存建筑,只有幾棵大樹在證明著那些歷史記憶。
3.鄧雨賢音樂館
“鄧雨賢音樂館”設置在2008年啟用的桃園市客家文化館內,里面主要展示鄧雨賢各個時期的相關的歷史照片、樂譜手稿以及部分歷史文件,例如《1925年日新公學校履歷表》此為鄧雨賢面試教職的材料;《鄧雨賢創作年表》此音樂館里整理考證列表的鄧雨賢的作品有96首之多,其中68首標有創作年份,28首記為年代不詳等。
當然,曾有“鄧雨賢作品的整理一直面對時代久遠的困難,雖是臺語流行歌曲一度遭到政治上的壓抑,但對過往聲音記憶的歷史追索,卻在民間盎然盛開。目前,透過老曲盤……上清楚記載作詞、作曲、演唱者及發行的唱片公司,目前較正確的依據,整理出51首”[11]的歷史研究,但可以說此音樂館所展示的文史資料是基于不少研究者對不同時期遺稿的比對與校訂后的較新的、可靠的數據。
結語
鄧雨賢的音樂創作堅實地扎根于民間淳樸的風土民情,飽含著真摯的感情,當處于創作上順風順水、音樂影響力不斷擴大的鄧雨賢,卻隨著歷史跌入殘酷而黑暗的時代里,他是否抗爭過?歷史似乎是模糊不清的。但是鄧雨賢經過掙扎,最終選擇不再被公司裹挾,不再充當利潤的傀儡,物質雖貧瘠,但求得精神上的平和與富庶。從此這位臺灣歌謠創作巨星隕落了。
然而,鄧雨賢這近百首的聲樂作品卻為那個黑暗時代劃出一絲亮光!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曾預言道:“世界將由美來拯救。”在鄧雨賢所創作的臺灣歌謠里蘊含著絲絲民情、縷縷風土,以鄉土深沉的愛戀來“純化人生與善化人性”[12],為那個時代的臺灣民眾支撐起精神的家園。正如作家鐘肇政曾說:“鄧雨賢的曲子,都是純臺灣風的,而且一掃過去的萎靡頹廢之風,隱隱含著光明與希望。這也正是它們普受一般臺灣民眾喜愛的理由……他們渴望的,正是光明與希望;只要這苦難仍在,他的歌曲便將永遠受著人們的喜愛。”[13]這是顯而易見的,他的作品經久傳唱并深受喜愛正是人民群眾珍視和平、渴望認同的心聲,亦是兩岸一家親的共同心愿。
[參 考 文 獻]
[1]臺灣鄧雨賢音樂文化協會.臺灣民謠的春雨:傳·鄧雨賢[M].臺北:華品文創,2016:16.
[2]林衡哲.臺灣音樂之光——林衡哲音樂札記[M].臺北:遠景出版事業有限公司,2016:25.
[3]呂鈺秀.臺灣音樂史[M].臺北: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6:141.
[4]廖咸浩,黃惠君.雨夜花飄望春風 臺灣歌謠奇才鄧雨賢和他的音樂時代[M].臺北:臺北市文化局·臺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籌備處,2009:89.
[5] 臺灣鄧雨賢音樂文化協會.臺灣民謠的春雨:傳·鄧雨賢[M].臺北:華品文創,2016:20.
[6]盧廣瑞,孫連君.20世紀海峽兩岸閩南語(創作)歌曲音樂研究[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55.
[7]廖咸浩,黃惠君.雨夜花飄望春風 臺灣歌謠奇才鄧雨賢和他的音樂時代[M].臺北:臺北市文化局·臺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籌備處,2009:58.
[8] 臺灣鄧雨賢音樂文化協會.臺灣民謠的春雨:傳·鄧雨賢[M].臺北:華品文創,2016:39.
[9]臺灣鄧雨賢音樂文化協會.臺灣民謠的春雨:傳·鄧雨賢[M].臺北:華品文創,2016:140.
[10] 盧廣瑞,孫連君.20世紀海峽兩岸閩南語(創作)歌曲音樂研究[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55.
[11] 廖咸浩,黃惠君.雨夜花飄望春風 臺灣歌謠奇才鄧雨賢和他的音樂時代[M].臺北市文化局·臺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籌備處,2009:85.
[12] 楊守森.藝術境界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141.
[13]臺灣鄧雨賢音樂文化協會.臺灣民謠的春雨:傳·鄧雨賢[M].臺北:華品文創,2016:47.
[14]黃信彰.傳唱臺灣心聲·日據時期的臺語流行歌[M].臺北:臺北市文化局·臺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籌備處,2009.
[15]盧孝治,桃園愛樂管弦樂團.第十二屆紀念鄧雨賢音樂會[M].臺北:臺灣文化協會,2018.
(責任編輯:張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