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作品《青燈夢影》的創作理念對演奏本體的影響與關聯

[摘 要]《青燈夢影》創作于2012年，是青年作曲家田田為古箏和室內樂隊而作，由青年古箏演奏家李繁博首演。樂曲在音樂語言和技術上發揮了古箏的特點，且將中西方樂器進行組合。本文通過對音樂作品進行分析，以作曲家的創作理念入手，結合作曲家的觀念與演奏者的實踐，探究樂曲的文化內涵，以期通過自己的分析及演奏實踐，對箏友有所助益。

[關鍵詞]《青燈夢影》；創作理念；演奏實踐；文化內涵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18）10-0070-03

一、《青燈夢影》作曲家及作品介紹

（一）關于作曲家

田田，1987年生于山東省青島市，自幼隨父學習音樂。2006年考入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師從于著名作曲家秦文琛教授。2017年以優異成績獲得博士學位后留校任教。創作的作品包括交響詩、室內樂、室內歌劇、舞劇等多種形式且題材廣泛、多樣。所獲的重要獎項包括2016年羅馬尼亞喬治埃內斯庫交響樂比賽冠軍、2013年北京現代音樂節交響樂大獎暨“第四屆青年作曲家計劃”唯一大獎等。

（二）關于作品

1樂曲介紹；《青燈夢影》是為古箏和室內樂隊而創作的一首作品。樂隊編制有：一把長笛；四把小提琴；兩把中提琴；兩把大提琴；一把低音提琴，以及打擊樂。作曲家創作靈感來源于詩人北島的詩作《青燈》：

故國殘月，

沉入深潭中，

重如那些石頭，

你把詞語壘進歷史，

讓河道轉彎，

花開幾度，

催動朝代盛衰，

烏鴉即鼓聲。

帝王們如蠶吐絲，

為你織成長卷，

美女如云，

護送內心航程，

青燈掀開夢的一角，

你順手挽住火焰，

化作漫天大雪，

把酒臨風，

你和中國一起老去，

長廊貫穿春秋，

大門口的陌生人，

正砸響門環。 北島：《青燈》，2008年版。

作曲家受北島的經歷、文風所感染，有感而發。但這首作品并未對原詩做形象或記敘型的表述。

2《青燈》詩歌文化內涵：

北島詩歌的年代感、歷史感

北島的個人生活經歷促使了他的詩歌具有年代感和歷史感，他通過作品建立了自己的世界，一個正義、正直和人性的世界。他以一種清醒的理性精神，接續了中國現代詩歌傳統，成功使其當代化，更新激化了一代詩人的成長。有著旅居異域經歷的北島，對于故鄉有著不可描述的深情，對遠離祖國帶來的疏離感到恐懼不已。20年的異域生活使北島早已深切體會到自己經歷的是孤旅天涯，身雖漂泊無依，但心有所屬。

筆者認為《青燈夢影》從某種程度上暗喻了北島的個體經歷與內心體驗，這首獻給漢學家魏斐德的《青燈》無疑袒露了自己的心境，像是同自己摯友間的一種訴說。詩句中的文字沒有過于激憤的語言，而是一種非常冷靜的視角與寫法，如此反而更讓作曲家及筆者感同身受。在極端物質化與社會轉型中產生的相關問題，并隨之而來的巨大社會壓力下，人們需要一種心靈的釋放與洗滌，需要良好的生活態度和人生信仰，也更需要不斷地審視自己，調整自己。《青燈夢影》中充滿了對現實與過去的不同情感體驗，以此人生體驗重新看待自己，思悟自己的人生。

3樂曲與北島《青燈》的聯系：樂曲的創作靈感來源于《青燈》這首詩，詩歌中沒有他暴風驟雨般的經歷，反而是澎湃而冷靜的寫法。《青燈》體現出個體與故土的距離感，這種距離感拉開了時間，詩歌也就具有了歷史感。樂曲《青燈夢影》的整體風格清新、大氣，是作曲家在拜讀詩作之后的一種自我觀照、自省。“夢”與“影”是非物質的，是作曲家的一種自我修行，是精神世界的一種理想境界。

二、《青燈夢影》的創作觀念與作曲技術

細膩而敏感的人生體驗、豐富的生活積累以及對人生與社會的深刻思考是作曲家創作的源泉。作曲家受到北島經歷及文風的感染和觸動，創作了樂曲《青燈夢影》，作曲家在創作理念上力求探尋如何準確地表達與表現《青燈》力圖傳達的情感。

樂曲是作曲家內心體驗的表現，對于北島錯綜多變的個人經歷，樂曲更要有細膩微妙的情緒體驗，這也是樂曲獨特的審美特點。“時空感”是樂曲最重要的創作特點，這基于詩歌所表達的狀態——過去與現在的切換。為此，作曲家在感性材料的選擇上為了適應“時空感”的體現，在一定范圍內將“過去”與“現在”的音響效果創造出更多的碰撞與可能。旋律部分是一種時空，意在表現一種客觀化的感受，一種忘我、無我之境，沒有任何修飾，因此旋律線條簡單明了，清新脫俗。在音響安排上多在高音區，光輝、明亮，緩解了引子部分下行和聲帶來的壓抑感與緊張感，寬廣而舒展。快板部分時空迅速轉換，切換鏡頭追溯到了北島過往的生活狀態，這部分是非常具象的“有我”狀態，他所承受的、經歷的與想象的發生碰撞。音樂的律動也變得交錯復雜，風格激進而緊張。

《青燈夢影》可以迅速地抓住個人情感活動的情態特征，這源于作曲家可以迅速捕捉到與這種情感對應的音響效果。[1]作曲家力求通過音樂來表現詩歌所傳達出來的情感體驗。在感性材料的選擇上，準確而細膩，情感直擊人心。情感的產生與思想觀念之間的復雜聯系，決定了情感具有穩定、深沉的特點。作曲家是深受北島詩作影響的，用作曲家的話說，對于北島的感觸，他自己甚至是感同身受的。

三、《青燈夢影》與作品演奏相關的層面及其表述

站在表演者的角度，在對樂曲進行二度創作的過程當中，既要對第一度創造進行準確的傳達與再現，亦須展現出表演者對于樂曲的理解與把握。

引子部分運用大量下行和聲進行，整體音樂壓抑，充滿漂泊感；樂曲慢板段落是北島向往和想象生活的體現，俯視蒼茫，恬靜而寬廣；樂曲快板段落是北島過去個人真實生活的寫照，與慢板部分他所想象的與現在所承受的生活發生碰撞，產生時空轉換、交錯的效果，使樂曲具有時空感；再現部分再次回到一種忘我的狀態，漸行漸遠。

（一）段落分析

1引子部分

筆者在演奏引子段落之前，仔細研讀樂譜，并以此作為二度創造的依據，力求在表現作曲家的意圖的同時體現出演奏者對于音樂的理解與表達，賦予作品以生命的創造行為。

運用強烈的和聲色彩，塑造出一種崇高、肅穆的效果。連續的下行和聲帶有濃郁的壓抑感。在演奏過程中，筆者的心情是沉重的，因此，引子部分的和聲在演奏進行時觸弦較深，力道較重，音樂進行緩慢，需要強調并延長、停頓每一次的和聲，將情感釋放在每一次和聲進行中，以達到一種厚重、深沉情緒的體現。引子后半部分的上行旋律進行，削減了部分暗淡的色彩，為慢板部分的清新形象埋下伏筆。引子部分的演奏需要將氣息完全沉淀下來，控制肢體語言，將情感的內力傳遞到聲音上，增強對于情緒把握的駕馭，更加客觀地去演奏。

2慢板部分

旋律是最重要的音樂表現形式。主題第一次出現時被優雅內斂地引出，用干凈、單純的音符來表達，慢板的旋律靈動中伴有憂傷與些許無奈，旋律線條簡單明了，感人至深。通過與作曲家的交流，筆者了解到作曲家試圖在創作中表現北島對于向往生活的一種真實寫照，一種無我之境，一種客觀的感受。以此，筆者在再現作曲家的創作意圖的基礎上，不斷調整自己的演奏狀態與方法，探尋最為理想的表現與處理方式。

前半部分的旋律線條清晰簡單，為體現一種客觀無我之境，筆者認為觸弦角度要淺，要有空靈的音色。肢體語言不要繁復，通過調整呼吸狀態傳達欲說還休的情感狀態。演奏要跳脫出來，增強駕馭感，大氣、自然，不加過多不必要的裝飾，情感的詮釋都依托于內心以及音色的傳達。樂隊中長笛的旋律部分更是增加了空靈之感，音樂語氣平靜自然。六連音段落是情感的過渡部分，它相較之前的旋律，流動性更強，大量下行六連音的使用加之弦樂長線條的襯托，增強了音樂上的沖突矛盾感，情感表現也愈來愈焦灼，為后面情感的宣泄做了很強的鋪墊。主題第二次以長搖和六連音的形態出現，流暢的大線條讓音樂延綿起伏，內心跌宕。在情感表達上遞進了一個新的層次，旋律性更強，情緒更加激動，力度增強，肢體語言逐漸主動，樂隊將情緒烘托到高點，最后以快速連續的上行和聲進行收束，音樂處理上要激進些，以便情感迅速得以釋放，有宣泄之意。慢板后半部分的音樂形象發生了變化，宛如一位少女。演奏狀態要與之前的大氣、沉穩產生鮮明對比。首先，在正常音樂的律動里，肢體語言以及呼吸方面可以多做一些短促的停頓，增強靈動性，襯托少女的俏皮可愛。其次，在力度的把控上要有輕盈的姿態，觸弦不宜太深。

3快板部分

相較慢板，快板轉換至另一種時空。它不再是一種客觀的無我之境，而是真真切切的“有我狀態”，快板的音樂是非常具象的，它展現出北島所遭遇的一種切身體會。

快板部分的音符排列很“凌亂”，在這種無序的安排下，筆者更加深切地體會到了北島內心的復雜。在節奏節拍上打破了循環往復的強弱交替，更加復雜化、不規則化，增添了音樂的矛盾沖擊。樂隊的效果使得音樂愈加激烈，這讓演奏的過程非常緊張，而正是這種恰到好處的緊張感，給了音樂不一樣的審美體驗。這種“緊張”是過程，平衡才是目的，音響上的安排會緩解甚至消除心理上的緊張感，以此達到審美快感。快板以多次上行和聲進行結尾，情緒逐句激烈，達到高潮。

前面提到，作曲家在創作過程中，最重要的特點就是“時空感”的體現。樂曲中的慢板和快板就是現在與過去的切換，是他的真實承受與想象的碰撞。兩種不同鏡頭的切換，準確體現出北島的不同心境。筆者在演奏過程中也深有體會，作曲家在音樂感性材料的安排上能迅速帶領我們進入到情緒中，可見，對于音樂的把握是相當精準的。

4再現部分

時空迅速拉回到現實的狀態，相較旋律第一次出現，再現部分更多的是回憶、冥想，音樂細膩、憂思綿長。筆者在演奏過程中，力求探尋將這種俯視蒼茫、不加任何修飾的音樂準確地表現出來，心靈有瞬間抽空的失重感。首先，演奏一定要客觀冷靜，要有置身事外、旁觀者的態度。觸弦要淺，音色要空靈。其次，要控制肢體動作，不追求浮夸的外在，音樂由心生。這一部分，更多的是對自身的審視、覺悟。

筆者在演奏的探尋之路中，多次和作曲家交流溝通，力求將作曲家所要呈現的音樂準確地表達出來。同時加入自己的理解與詮釋。音樂作為人類抒發感情和情緒表現的天然載體，是最能體現活動在心靈深層交織的情感的。筆者作為情感最直接的傳達者，力求鮮活體現音樂的內在律動和微妙的變化，對原作予以豐富和補充，增添新的光彩，通過自己的表演為音樂聽眾提供審美享受。在對原作進行二度創造的過程中，必須兼顧真實性與創造性的統一。對此，筆者認為作為一名專業的演奏者，應將樂譜上的每一個音都演奏出來，不可隨意刪減，要切實把握音樂作品的形式與內涵的規定性，這才是自我表現的基礎，是音樂表演獲得真實性的基本保證。脫離了完整的樂譜的演奏，一切表現都是無力且蒼白的，因為作曲家所創作的每個樂音，都是有它的道理的。音樂表演作為第二度的創造，僅僅具有真實性是遠遠不夠的，它還必須與演奏者的創造性相結合。音樂表演的創造，首先要求表演者一定要有很強烈的創造熱情，要求演奏者對音樂作品有自己不一樣的處理，正是這種不同的處理，才會使得作品在不同的表演者中獲得不同的藝術體現，造成不一樣的審美體驗，這正是二度創作的魅力所在。筆者認為，成功的演奏必定是作曲家的個性與演奏者的個性融為一體，而不是任何一方受到壓抑。這兩者之間的個性需要一種微妙的平衡。[2]再次，筆者認為很有必要談及演奏的即興性問題。音樂表演是一次性的創造過程，即便是同一首作品，同一位演奏者表演，所傳達的音樂效果也不盡相同。固然在之前大量的演奏過程中都有著精心的設計和準備，但它不應該成為妨礙表演創造的某種固定模式，如果每次演奏都在重復一種模式，那會導致音樂表演的呆滯、千篇一律。問題的關鍵就在于音樂表演者必須有清醒的意識，把每一次演奏都當作一次全新的創造過程，音樂表演才會更具有藝術魅力。

（二）個人演奏體驗

演奏者的二度創作總是和創作理念與作品的文化內涵分不開的，筆者會根據作品試圖表達的音樂理念和情感來設計作品的處理方式。

北島的詩歌大都冷峻、自然，《青燈》亦是如此。正因為這樣的人生經歷，使得北島如此去審視自己的經歷，回憶被淹沒的記憶。作曲家以此背景創作的《青燈夢影》更是發人深省，耐人尋味。

引子部分，筆者感受到了一種非常深刻的壓抑感、孤獨與困惑。大量下行和聲的進行的音響效果震撼大氣。筆者在演奏此段落時，對于和聲做了刻意拉長、停頓的效果，使余音延長，增加自己演奏的想象空間的同時也留給聽眾更多的期待感。在力度把握上，每一次和聲都是重新發力，這種處理不僅僅是源于樂句的劃分，更是對于音樂深刻理解之上的樂音的強調，這樣的處理更有利于演奏者情感的宣泄，也更能抓住人心。

慢板部分的開始似乎是一種無我狀態的修行，孤獨的、飄零的。在音響安排上也很簡單，而恰恰是這樣的簡單，給了演奏者豐富的空間，在音與音之間融入更多的感情。在不斷探索的演奏過程中，體會到一種磨礪內心的修行與境界，同時也在思量自己的人生，有頓悟，也有自省。在演奏這部分時，筆者的心境是有一種欲說還休的無奈感的，在情感的表達上也相對含蓄。這樣平靜如水的處理，讓音樂發人深省。搖指段落是長線條的旋律，情感漸漸宣泄，激動。慢板部分的處理方式是筆者一種很客觀化的感受，意在表現北島回顧自己人生時的一種俯視大地的姿態，更以一種孤獨且寬廣的心境，冷峻、大氣。

快板部分的段落層次清晰，音樂是具象的，開始是宛如“少女”般亭亭玉立的音樂形象，演奏狀態輕松、積極，是一種理想的精神境界。隨后主題漸漸發展，音樂形象隨之愈來愈趨于個性化，這里的個性化，更多的是指節奏型與特殊重音的效果安排。在演奏過程中，要凸顯這種個性化的表達。隨后音樂逐漸舒緩、平靜。這種激蕩后的戛然而止，在演奏時形成的反差是很有藝術感的，是會讓聽眾產生深刻的審美感受的。這一部分是身處環境之中的具象的處理方式，需要更多的肢體語言。

音樂最后歸于平靜，似乎是北島歷經了暴風驟雨后的釋懷與坦然。

這部作品，以淺層的形象化暗喻來表現出內在的深奧意義，即：主體通過類似跨越時空般的狂，燭照古人，從而反映、反省自身，觀照內心深處，最終得到靈魂在更高層次的升華。

[參 考 文 獻]

[1]張 前.音樂美學教程[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2.

[2] 張 前，王次炤.音樂美學基礎[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