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蘇軾不僅是一代文豪,更是一個具有宏闊哲理思想和學說的思想大家,正是通過對性命之理的闡揚與體味,對水的特殊哲學觀照,來獲取柔外中剛、睿智圓融的生命智慧。他直道而行又善處人生,堅韌剛毅又灑脫飄逸,這種人格精神和魅力,使他能夠游弋于現實人生和審美化的藝術人生之中,詩意地棲居。
關鍵詞:蘇軾;人格精神; 哲學內涵
一、窮理盡性、性命自得——睿智圓融的生命境界
“余以為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后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壞,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身也,凡可以久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此之謂知命。”(《墨妙亭記》)蘇軾終其一生,雖然遭遇了很多坎坷和打擊,但他敢于堅持自己獨立的見解和主張,絕不阿諛奉承,俯仰官場,而是盡其所為所能,不給自己留遺憾。他的這種“不合時宜”導致他處處不見容于意見相左者,其遭遭饞遇貶的仕宦經歷也成了必然。
秦觀在《答傅彬老簡》中說:‘蘇軾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際。其次則器足以任重,識足以致遠。至于議論文章,乃其與世周旋,至粗者也。’蘇軾的器識可以概括為一個字“大”,就是要以博大的器度,關懷自然的全體,才是真正的“善”。因此,人不必拘細行,但必須全大節以守其本“性”,即“性與物相遇而不為物所奪,行其所安,廢其所不安。”性命自得,“自”就表明了“人”的主動性,蘇軾之道,根本上是一種人生哲學,循禮而動,靜以存性,“窮理盡性以至于命”,達到“性命自得”。 在蘇軾看來,人有“性”在,所以皆可以通過“窮理盡性”而“成道”。這種成道,并非脫離世間,做閑云野鶴式的出世之游,而是在當下生活中,既不脫離現實生活,又處于終極的超越境地的一種精神超越。因而能夠“應物而無累于物”1,他參照《周易》,獨創了“任真適情”、性情一體的人性思想, 并最終指向人的自得和自成,而欲得到人格的自得與自成就必須“適情”快意,任情逍遙。
蘇軾認為:“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2宇宙即我,瞬間即永恒,蘇軾站在一個更廣袤的時空,超脫狹隘局促的現實功利,以更開闊的襟懷來擁抱人和事。所以他說:“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后理足無憾”3天命不可違,而人事可為,人們應當盡力而為,然后拋卻得失執念,才能理足而心無憾。立朝,則為民請命,不避斧鉞之誅;在野,則固窮守節,不移素志,這是君子人格意識的重要內涵,是積淀已久的士大夫的文化個性。從中可以看到儒家文化對蘇軾的影響。儒家的文化可以說是一種德性文化,通過它而建立的道德性格是自本自根而無待于外的道德,是內發的。蘇軾善于將一己之悲置于宇宙、人類的廣闊空間去觀照,置于悠悠的人生長河去作高屋建瓴的觀照,因此具有深邃性、審美性和哲學意味。與其說蘇軾是一個天性樂天派,不如說他是一個參透生死天命的達觀主義者。而蘇軾的超于常人之處就在于,他有著通曉物理人情的睿智和善于變換角度辯證地看問題的聰明,這就使他獲得了善處憂患和保持樂觀的常人難以企及的能力與智慧。這一點,我們就從分析他的詞作《水調歌頭·中秋》入手來加以說明。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此詞作于宋神宗熙寧九年(1076)年中秋,蘇軾時任密州知州,表面寫的是對其弟蘇轍的思念之情,內里卻是對宇宙人生深沉的感喟。詞以月為中心形象,卻處處契合著社會和人事,在看似逸興遄飛的瀟灑風流里,寄托著詞人對于人生無常和人事變遷的感慨。同時,蘇軾對于渺小的個體在茫茫宇宙中的大孤獨大寂寞有一種敏銳而獨特的體悟。上闋前兩句說明作者“奮厲有當世志”,接下來數句表達了作者在出世與入世、仕進與隱逸的抉擇上徘徊和困惑的心態。入世不易,出世尤難,接著詞人由“我欲乘風歸去”的出世轉入“何似在人間”的入世,在通曉了萬物難全、盈虧有常的道理后,就變換角度去看待和處理人生種種問題。這種思維的功方式的轉換與跳脫不僅局限在使自己擺脫痛苦、調整自己的心態。而是逐漸幫助蘇軾建立了自己獨特的人生哲學。自然而然消解了心中的苦悶,退而求其次發出了“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祈愿。拓展享受人生樂趣的心靈空間,在永遠存在諸多煩惱和不圓滿的人世,勉力尋求可能獲得的生之樂趣。崎嶇世味,仍淡然處之。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率性自得、睿智圓融的生命境界,是既憂患人生、又善處人生,既執著人世、又達觀通脫的生活的智者、仁者和樂者形象。
蘇軾渾融儒道禪,從中獲取了新的精神向度和支撐,人生的諸多不幸和苦痛都在他審美化的藝術人生中消解殆盡,“盡性”、“知命”,忙常人之所閑,在山水與詩酒、閱人世與臥云嶺中安頓了生命,撫慰了靈魂,獲得了一種超曠通達、睿智圓融的生存和生命境界。
二、對水的特殊觀照下的蘇軾人生哲學——柔之于外,剛中之德
在《東坡易傳》中,“水”是一個重要的哲學范疇,從而被賦予了極豐富的哲學意義。蘇軾一生無論出處行藏,皆能隨運任化、與物推移,正是水所賦予他的生命智慧的體現。“水”中所蘊涵的蘇軾鮮活生動的生命智慧,從本質上說,更是他豐滿而完整的精神人格的象征。作為樂水的智者,蘇軾極擅長于表現水。同時,作為具有深邃哲學思想的一代文人,蘇軾善于通過觀水,獲得關于自然、社會與人生的認識。這也是明顯受我國水文化的影響而形成的,也是其宇宙觀形成的基礎。把水的自然秉性上升到虛靈的哲學概念,萬物出于水,又復歸于水,水這一概念變得虛靈起來,在《東坡易傳》中,蘇軾把水提升為重要的哲學范疇,視為豐滿的精神人格的象征。蘇軾的文論觀點中也談到了水,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用“隨物賦形”來揭示在文藝創作中的特點與規律。在蘇軾的作品中,水成了負載“蘇軾之道”的載體而具有特殊的意義。蘇軾其他一些諸如宇宙萬物之形成、萬物化生不息的運動本質以及自然主義的人性論等重要的哲學思想,都是以水為觀照進行闡發的,作為其哲學思想的重要源泉,“水”深深滋養了蘇軾。
蘇軾說:“圣人之德,雖可以名言而不囿于一物,若水之無常形。此善之上者,幾于道矣。”4這里所說的就是依從萬物的自然之理,從而達到一種無著無礙的自得境界。可以見出,“隨物賦形”的根本涵義就是在通曉了自然和人情物理,努力極盡人事之后,能夠隨緣任運,對人生中的諸多不得已委運任天,處之泰然,這就是“”盡心、知性、知天,然后理足而無憾。蘇軾意在以水為君子之德的象征,強調君子應該像水一樣,隨物婉轉,應順外物。在蘇軾一生宦海浮沉中,他對塵世、人生有著極探的認識和感悟。無論是玉堂春風,華屋玉食,還是謫居嶺海,庇身茅舍,都能出入裕如,隨遇而安,以“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盡最大努力進行著解脫。在《與元老侄孫》中云:“老人住海外如昨,但近來多病,瘦悴不復往日……然胸中亦超然自得,不改其度,知之免憂。”5這種處窮不怨、隨緣自適的人生氣度,正是水“隨物賦形”品格的體現。“水”這一意象,無疑成了其圓潤、豐滿的人格風貌的象征。在他遭貶處窮之際,處劣不怨,自足其足,一方面,蘇軾對水之品格進行著觀照,另一方面,蘇軾也以自己的人生實踐彰顯了和履證了水之“隨物賦形”的品格。
蘇軾依據“水”這一意象,受老子思想的影響,提出了“柔外剛中”的思想。“柔外”指的是應順外物的靈活性,這一點體現在蘇軾遭受困厄之時,以佛老為依托,從中獲得一種超曠灑脫的心態以處憂患;而“剛中”則側重于剛直的原則性。這是蘇軾人格精神的另一特點,這一點在蘇軾的政治生活中體現的最為突出。蘇軾少有經世濟時的夙志,將東漢范滂作為自己學習的理想目標,儒家淑世精神已經深深扎根于心底。古之君子立大功、成大事,無不是憑借挺身為天下犯大難的擔當精神和堅忍不拔之志取得的,正是憑借這種精神,他們才遇挫彌堅,百折不撓,雖履險涉難而終能濟之。蘇軾之堅卓剛毅突出體現在他在朝為官之時,以“道”抗“勢”,無論新黨還是舊黨執政,都敢于直陳利弊,具有持正不阿,直道而行,卓然不隨,獨立不倚的忠直之節。柔之于外,剛中之德,蘇軾提出的這一思想,體現了其灑脫飄逸和堅忍剛毅相和諧統一的人格精神風范。
在蘇軾看來,水的形上本質就是不戕害萬事。6蘇軾的“水”不是經世之術的某種象征,而是形而上的物性之理。使萬物各遂自然之理,使自然之全體皆得其宜,即“順”。《蘇軾易傳》:“循萬物之理,無往而不自得,謂之順。”7達到“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應物無傷,包納一切,既有外之柔又有中之剛,剛柔相濟。
蘇軾結合自己人生中的經歷和體驗,對水之“隨物賦形”和“柔外剛中”的哲理精神加之以更豐富、生動的闡揚和體味,體現了他對人生理想和人格范式的不懈追尋,同時也彰顯了其在追求人生模式自我設計中的生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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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蔣凱博(1988—),女,河南周口人,研究生,助教,主要研究方向:文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