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埃里克·甘斯沃思 析/
By Eric Gansworth

Imagine the moment
whenSkywoman3 天空女,創世女神。fell, (or was pushed
by her husband) from her world to ours,
limited, unformed.What was most
on her mind, the darkness below
or her world closed to her, just
for daring to see possibilities
below—the unknown?
Even in our world, not shaped
bypatriarchy4 patriarchy父權制。, women are punished
for curiosity, by men, who insist the check
is in the mail (really).
Men tell lies to themselves
and others, like things will be
fine, nobody notices scars anymore
—just strip, go to the pool, and true to my
gender, I did not believe a surgeon
who told me stories about checks,
futures.The long term.
Beyond the locker room, others give me
the up-down, trace the purpleprime meridian5 5 prime meridian本初子午線。
of my body, ask me with their eyes,“were you
washing bridges in kerosene, and hoping for the best?”
I try to imagine her tumbling to the water,
believing birds would save her, knowing
shecontended6 contend斗爭。with air, gravity, her
undeniably exposed trip through space, wondering
what she hit upon landing, surviving
because her heart knew that check was making
its way to her new address, new life,
while the bridge above herdissipated7 dissipate消散。.Birds,
her only witnesses, cover her in feathers,
Above, ceiling, glass and gas tubes,
insulation, reveal my new life, no birds, no
wings, no feathers, and I wonder if I can make it
through air, across the tile floor to submerge
into the water, without stumbling,
falling, turning back to that closing door.
埃里克·甘斯沃思(1965—),美國印第安易洛魁族小說家、詩人、視覺藝術家,在紐約西部尼亞加拉縣的塔斯卡羅拉(Tuscarora)印第安人保留地出生并長大,因承襲母系傳統而成為奧農多加(Onondaga)族人,現為紐約布法羅市凱尼修斯學院英語教授兼駐校作家。1999年,他被布法羅市文藝中心授予洛厄里駐校作家獎(a Lowery Writer-in-Residency award),是美洲本土作家圈成員,位列美國詩人及小說作家名錄。
甘斯沃思的文藝事業始于視覺藝術。他從小酷愛繪畫且極具天賦,大學時遵從家人期望主修腦電圖學,以便從事有助于本族發展的實用性職業,但他仍堅持繪畫,并最終將視覺化的故事講述方法應用于文學創作。其作品既有生動的畫面感,又不失故事的趣味性。這一點在他的首部小說《印第安的夏天》(Indian Summers,1998)和詩畫集《尼克爾月食:易洛魁的月亮》(Nickel Eclipse: Iroquois Moon,2000)及第二部小說《舞動的煙》(Smoke Dancing,2004)里表現尤為突出。甘斯沃思創作廣泛,深受歡迎,他的短篇小說、詩歌及非小說作品頻繁出現在文學雜志及選集中,其戲劇作品也被搬上紐約市公共劇院的舞臺。
甘斯沃思生長在素有母系傳統的印第安奧農多加部族,對美國文化沖擊下印第安女性的傳統家庭及社會地位的改變有獨到的體會。選詩《單程》以詩人獨有的敏銳感覺和想象力,以印第安創世神話為楔子,營造神秘獨特的氛圍,構設懸念作為鋪墊,激起人們的好奇心,并通過勾勒女性日常不公正待遇的幾個典型畫面,將神話傳說和現實中女性身份地位交織,引導人們正視、關注、思考現實中熟視無睹的性別問題。
詩人開篇借助印第安各部族普遍流行的女神創世神話,勾畫出創世女神“天空女”(Skywoman)從天堂跌落到人間、從“她的世界”(her world)跌落到“我們的世界”(our world)這一獨特畫面,探究女神跌落人間時的心理狀況,指出天空女雖神力無邊,卻可能因失誤甚至因她膽敢窺探“未知世界”(the unknown)而“被她的丈夫推下”(was pushed by her husband),由此才跌落塵世。而女神面對傷害、欺騙甚至背叛,在墜入無盡黑暗時無論是否后悔——“掛念在她身后關上大門的天堂”(most on her mind… her world closed to her),她都義無反顧地勇敢面對未知世界,成功開創了人類世界。詩人對天空女似乎因違背男性意志而受到懲罰的頗富戲謔的想象,既暗示對天空女為塑造“有限的、未成形的”(limited,unformed)人類世界而獻出的無限心力,所體現出的無窮神力和無上勇氣的贊嘆,又包含著將天空和塵世兩個世界并置而影射男性世界的虛偽和自我中心主義的諷刺,似乎還透著對包括女神在內的女性的同情和對扭曲的現實無法理解又無可奈何的復雜情感。
第二節在經過天地兩界對比的鋪墊之后,自然地過渡到現實世界。雖然作為女性一分子的天空女創造了人類世界,然而即便在我們的“并非由父權制塑造的”(not shaped by patriarchy)世界里,女性受欺騙的遭遇卻沒有改變,她們“因為好奇而受到懲罰”(are punished for curiosity)。詩人用“支票在郵寄中”(the check is in the mail)這一撒謊的委婉語,表現出男人在家對妻子撒謊時那種隨意、自然的一貫作風和輕描淡寫、習以為常的心態。父權制社會不能容許女性占據重要的位置,并且有自己的思想和決斷能力;但印第安傳統文化推崇人人平等,尊重女性的價值觀念。當前“我們的世界”里這種有悖傳統的現實映射了詩人對印第安女性遭遇不公的不言自明的根源的反思:現代美國社會的文化沖擊。
在第三節,男人常“自欺、欺人”(tell lies to themselves and others)的行為被表現得更為生動逼真、惟妙惟肖。面對女人在游泳池前的猶豫、顧慮和擔心,男人對女人說只要脫掉衣服,跳進游泳池,就“不會有人會注意到傷疤”(nobody notices scars anymore)。第五行中第一人稱女性角色的“我”(I)對此的回應,真實生動而又諷刺地表明,對于男人的那些欺騙伎倆,女人內心是清楚明白的:即使是以科學、精準、真實著稱且受人尊重、信賴的專業人士“外科醫生”(surgeon),他那關于checks和futures的言辭,只是編造的、具有不真實意味的“故事”(stories)而已,是不足為信的。checks和futures均為多義詞,既有“支票”“期貨”與經濟相關的含義,又有與外科醫生形象密切聯系的“檢查”和“未來”之意,詩人用詞耐人尋味,引人思考。外科醫生傳統上屬于男性化職業,言說者“我”的“不信”(I did not believe),是對男性與醫生重合形象的否定,表明人們對男人的自欺欺人行為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意了,也暗示了作為家庭經濟支柱的男性可能會因其慣常的欺騙導致人們對其職業的信任危機。
在第四節,詩人繼續聚焦現實圖景,通過描述“我”在“更衣室”(locker room)外被男性上下掃視的畫面細致而微妙地表現了女人從傳統文化中心跌落為客體“他者”,被阻隔在男性世界之外的情形。更衣室是一個性別界限分明、不可逾越、純屬男性的地方。在這里男人們之間通常會進行毫無顧忌的粗鄙、失禮、涉及性的笑談,與他們在外所表現的謙謙君子截然不同。“本初子午線”(prime meridian)這個計算時區基準線的詞被用來喻指女人性感的身體曲線,暗示了漂亮的女人只能是一個玩偶。“用煤油洗橋梁”(washing bridges in kerosene)這一俏皮而形象的委婉語有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的意味。“我”靠近更衣室的行為對隱藏著不可為女性所知的秘密的男性世界是一種威脅,無異于“引火燒身”。詩人從“他們”對“我”身體的凝視,勾勒出男性對女性既欣賞又拒斥的心態,折射出女性從受尊重的平等個體滑落成玩偶身份的現實。詩人賦予女性言說的聲音,使凝視者的心思由被凝視的客體“我”表達出來,借此在語言形式上恢復女性昔日的主體地位,使讀者對印第安女性在現代生活中不斷滑落的邊緣地位有更為真切的體會和認識。同時,這種“逆視”有助于促使男性透過女性的眼光來反觀、檢視自我,修正自己對待女性的不公正思想和行為,最終回歸印第安人尊重女性、人人平等的傳統。
第五節再次轉向對神話的想象。現實的經歷使“我”想象天空女從天界墜落,一系列動詞的運用,生動地再現了“我”想象中天空女摔倒跌向水面、在空中努力平衡自我、下墜、落地、幸存的細節過程。“鳥”的意象象征著神秘、力量、飛翔、自由,呼應著印第安人的神話。印第安人認為鳥是人與神溝通的媒介,鳥羽是通往天堂的云梯。頭頂上“橋消散了”(the bridge dissipated)的意象不僅表明天空女只有落入人間“一條道”(one way),返程之路已失,也暗示女性進入男性世界可能性的消失,印第安女性只能順著這“一條道”從傳統和現實生活的中心地位滑向深淵,是“單程”(one way)旅行。此節中check再次出現,與第二節遙相呼應。詩人幽默地指出,男人的謊言也許伴隨著天空女的新生活再次出現,但正是謊言和背叛(被丈夫推下)給她提供了新生的機會,使她可能憑借自然和自己的力量開辟新的天地,而眾鳥成了她創世壯舉的見證。羽毛是印第安人重要裝飾品,是對智慧和勇敢的嘉獎。詩人通過鳥使“她身披羽毛”(cover her in feathers)的意象表達了對勇敢創造新世界、新生活的女性的贊賞,也表達了對女性借助自然,復活自我,重獲活力和地位的樂觀看法。
在第六節中,陷入神話想象中的“我”被拉回現實。“玻璃天花板”“燃氣管”“瓷磚地面”這些日常生活中的常見物,實則是阻隔之物,象征著兩性之間不可磨滅的分界線,向人們展示的是沒有神靈的幫助、無法與男性平等溝通的“我”的現實生活。它不由得令“我”尋思,自己是否能無畏而堅定地走向泳池,自在地潛入水中,像天空女一樣勇敢直面身后那將關上的門,積極樂觀地開創新生活。
該詩用詞簡單,詩句完整,行文口語化,幽默而不失調侃意味。詩人融印第安傳統文化元素于現代散文詩中,格調清新,字里行間透著極強的畫面感和音樂感。值得注意的是,在易洛魁部落神話中,從上界跌落的是人類的始祖母阿塔思特西克或阿溫哈伊。她借一些動物如海貍、麝鼠、水獺、烏龜等的力量置身于瀛海之上,而人類所生息的陸地則是由麝鼠從水底撈起并放在龜背上的泥團演化而來。詩人用Skywoman指稱創世女神別有深意,該詞由神秘而包羅萬象的sky和性別鮮明的woman一詞構成,本身就包含著女性為創世者的含義。在女性主義不斷發展的今天,雖然女性被視為“半邊天”(女性實際上撐起了整個天空),但無論是在家庭這樣的私人空間還是在社會這樣的公共空間里,女性依舊面臨著無處不在的否定,被無形地排斥在男性世界之外,然而,女性如創世女神一般,并沒有因此失去探索、上進、發展的勇氣和力量。Skywoman一詞體現了印第安神話的女性創世共性,詩歌由此將神話和現實聯系起來,彰顯了對女性精神的肯定,吸引人們了解印第安社會的女性傳統,促進現代女性社會地位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