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茂,邢會歌(副教授),馬 勇,聶婷婷
國外研究顯示,PPP項目發生再談判的概率較大,并且多數再談判由私人部門發起,而再談判的結果多為政府通過提高使用者付費標準或直接補貼等方式向私人部門進行補償。雖然我國PPP模式尚處于初步探索階段,大多數項目仍未進入再談判階段,但按國外PPP項目發展經驗來看,研究如何提高再談判效率是促進我國PPP項目可持續發展的一大重要課題。
事實上,學術界對于再談判存在兩種不同的觀點:①基于委托代理關系的觀點認為,由于政府與私人部門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再談判可能引發逆向選擇或道德風險等代理問題,只有避免再談判的發生才能保證PPP項目的執行效率。②基于不完全契約理論的觀點則認為,對于不確定性程度極大的PPP合同而言,在合同中注入柔性機制是適應不確定性變化的最有效途徑,再談判便是一種事后的不確定性處理方法,因此,再談判常常被認為是不可或缺的柔性機制(De Brux,2010)。結合這兩種觀點可以看出,再談判既有可能是有效應對不確定性變化的事后治理方式,也可能因為機會主義的存在而被濫用,進而影響項目的效率。
那么,真正有意義的研究是探索如何發揮再談判的事后治理積極作用,而避免參與方利用再談判采取機會主義行為。為提高PPP項目再談判效率,本文著眼于私人部門比政府部門更傾向于發起再談判這一特征,建立討價還價模型模擬了締約談判階段和再談判階段中政府部門和私人部門就風險分擔比例進行討價還價的過程。通過對比兩階段的博弈均衡解,發現私人部門存在發起再談判的動機層次。在此基礎上對私人部門在再談判階段的風險轉移能力進行量化,確定了風險轉移能力的安全閾值作為機會主義再談判與合理再談判的界限,進而對政府及私人部門制定風險分擔策略和設計再談判機制提出了相應建議。
假設一:本文僅研究政府部門與私人部門之間的博弈關系,且雙方準確地知曉彼此的策略和支付函數。
假設二:雙方均以自身利益最大化為目標,并且雙方都希望談判達成,而不希望談判破裂。
假設三:對于某一風險i,政府部門承擔ki比例的風險,私人部門則承擔1-ki比例的風險,且各風險之間相互獨立,互不影響。
在締約談判階段,理論上雙方會根據預測的風險值,按“風險由最適宜承擔的一方來承擔”的原則確定一個合理的雙方風險分擔比例。但在實際操作中,政府部門既參與項目,又負責制定融資、法律、優惠政策等具體規則,這使得政府部門在項目初始締約階段占據較大優勢,而私人部門常常迫于競標壓力而處于一個較為弱勢的地位。
此時,可能有兩種情況發生:①有的政府為了減少自身風險,除了占據在討價還價博弈中優先出價的優勢地位,還可能依仗自己的強勢地位,將合同中約定由政府承擔的一部分風險以某種方式轉嫁給私人部門,而私人部門被迫接受這部分風險(李妍,2015)。②由私人部門主動提出通過降低投標報價等方式額外承擔一部分風險,以增加取得該特許經營權的可能性。
在第一輪談判中,由政府部門首先提出政府承擔的風險比例K1,并將α1的額外風險轉嫁給私人部門。則在第一輪談判中,政府部門承擔的實際風險值G1和私人部門承擔的實際風險值P1分別為:

如果私人部門同意該分配比例則談判終止,否則談判進入第二階段:由私人部門提出一個政府部門承擔的風險比例K2,并承擔額外風險α2。另外,在談判過程中,雙方都會面臨機會成本增加、談判費用增加和談判時間損耗的問題,談判耗時越長損失越大,因此雙方風險值之前都應該分別乘以一個大于1的政府貼現率δg與私人部門貼現率δp,則在第二輪談判后雙方的實際風險值G2、P2為:

如果政府部門接受該分配方案則談判終止,否則談判進入第三階段,由政府就分擔比例出價。同理可得,在第三階段雙方的風險值G3、P3分別為:

如果第三階段后,雙方仍未就風險分配比例達成一致,則討價還價還會繼續進行下去,直到某一方同意對方提出的風險分配方案為止。
對于該博弈可采用逆向求解法求解。在第三輪談判中,私人部門與政府部門承擔的風險比例P3、G3分別為:。在第二輪中,由私人部門出價,僅有當私人部門提出的政府部門承擔的風險比例G2≤G3且P2<P3時,雙方才可能同意分配方案,否則談判被迫進入第三輪。因此,私人部門第二階段會使G2剛好等于G3。同樣,政府作為理性的參與者愿意承擔的風險為當P1=P2時的風險。為簡化計算,進一步假設每一輪政府部門希望向私人部門強行轉嫁的風險比例α1、α2、α3相等,且都用α表示,則政府部門和私人部門的實際風險分擔值G1、P1與名義風險分擔值如表1所示:

表1 締約談判階段雙方的風險分擔結果
1.不確定性事件發生。項目進入實施階段,不確定性事件發生造成初始約定的風險分擔比例不能適應實際情況是再談判發生的直接外部原因。Sérgio Domingues(2016)對13個歐洲國家的32個交通輸運類PPP項目的再談判因素進行分析,列舉了涵蓋制度和監管框架、社會政治環境、宏觀經濟環境、合同設計四個方面的44個引起再談判的因素。這些因素的變化是否加重或減輕某一方風險取決于不確定因素變化的方向或幅度。
2.信息不對稱關系逆轉。再談判階段,私人部門已經參與到建設中,負責項目的建設、運營,能夠詳盡地掌握質量、進度、成本、收益等與項目有關的一切資料。而政府部門一般不直接參與建設、運營,通常是負責一些監督、協調工作,對于信息的掌握程度有限,缺乏對私人部門進行有效監督和獎懲的基礎。因此,較之締約談判階段,雙方掌握的項目信息量與詳盡程度發生巨大變化,私人部門從信息劣勢方轉為優勢方,而政府部門則由優勢方變為劣勢方。
3.談判損耗關系變化。在締約談判階段,私人部門由于競爭壓力和沉沒成本等原因,如果談判破裂,私人部門將失去該PPP項目,而政府部門則只需另選競標者,這意味著私人部門的談判損耗大于政府部門的談判損耗。而在再談判階段,合同關系已經建立,并且由于PPP項目一般為與廣大社會群眾生產生活密切相關的基礎設施與公共服務項目,一旦由于再談判而引起項目停工停產、服務質量下降、項目失敗等事件時,政府將會承受巨大的社會壓力和財政損失,使政府部門被迫“套牢”(Chen,2012)。此時政府在再談判階段更急于達成一致,這意味著再談判階段中,政府部門與私人部門的談判損耗關系逆轉,政府部門再談判階段的貼現率大于私人部門再談判階段的貼現率。
不確定性事件發生、信息不對稱關系、談判損耗關系這三方面變化最終表現為雙方在進行風險分擔再談判時的優劣勢地位轉變。私人部門談判地位的逆轉意味著私人部門可以利用自身的優勢地位將一部分風險以某種方式轉移給政府。
設再談判階段政府部門的貼現率為δg'、私人部門的貼現率為δp'。政府部門承擔的風險為qi,私人部門承擔的風險為1-qi,構建由私人部門發起的再談判討價還價模型。
第一輪談判,由私人部門提出風險重新分配的方案,并轉移r1的風險給政府部門,可得第一階段雙方的實際風險比例P1'與G1'。

第二輪談判由政府部門出價,考慮雙方的談判損耗,雙方實際風險分配比例為:

第三輪談判,私人部門出價,同樣考慮談判損耗后,雙方的實際風險分配比例為:

同樣按與締約談判階段相似的逆向求解思路,假設私人部門在各階段期望轉移的風險比例都相等且等于一個常數,即r1=r2=r3=r,則政府與私人部門承擔的實際風險比例為G1'、P1',政府與私人部門承擔的名義風險比例如表2所示。

表2 再談判階段雙方風險分擔結果
兩階段雙方談判地位的逆轉意味著私人部門期望能夠在再談判過程扭轉自己在風險分擔上的劣勢,而這種期望具體又包括哪些內容呢?我們將私人部門在初始締約階段分配的實際風險P1與再談判階段的實際風險P1'相減,并將代入式中,可得私人部門期望在再談判階段逆轉的風險差△RE。

分析發現,△RE主要由三部分組成,分別對應私人部門發起再談判的三層次動機,具體如下:
2.α——“設陷”或“求公”。由于α在初始談判階段存在主動承擔和被動承擔兩種情形,因此對α也存在兩種解釋。若α為私人部門主動提出額外承擔的一部分風險,則說明該私人部門具有強機會主義傾向,該α風險可以視為私人部門的一種“機會主義競標陷阱”。其目的是通過初始談判時α比例的風險讓利取得特許經營權,然后頻繁地發起必要或不必要的再談判,以期在項目實施階段實現風險逆轉移。若私人部門沒有主動提出承擔額外風險,而是政府部門強行轉嫁α比例的的風險給私人部門,則認為私人部門具有弱機會主義傾向,私人部門期望逆轉的α比例的風險可能僅僅是為了“扳回”風險分配不公的局面。無論是哪種情況,該部分風險均屬于非正常分配的風險,都將成為引發再談判的隱患。
3.r——“逆轉嫁”。r是私人部門在糾正偏差、改善不公平局面后,仍希望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地位,盡可能多地將風險轉移給政府部門以實現自身風險最小化,由此而轉嫁的一部分風險就是r,也可以看作是一種“機會主義最大化”行為。
綜上所述,私人部門發起再談判的動機分為三個逐步上升的層次,并根據私人部門機會主義傾向的強弱分為兩種路徑:①即強機會主義傾向的私人部門動機發展路徑為“糾偏→設陷→逆轉嫁”;②弱機會主義傾向的私人部門動機發展路徑為“糾偏→求公→逆轉嫁”。期望逆轉的風險值越大,所處的風險需求層次越高,強弱機會主義傾向私人部門的再談判動機層次如圖1和圖2所示。

圖1 強機會主義傾向私人部門再談判動機層次

圖2 弱機會主義傾向私人部門再談判動機層次
雖然私人部門在再談判階段具有上述動機,但△RE僅僅是私人部門的一種期望。這種期望能否實現或能實現多少,取決于私人部門在再談判事件發生后的風險轉移能力,這里用△Rr來表示實際能夠實現逆轉的風險差。

觀察發現,私人部門能夠實現扭轉的風險差與雙方的兩階段貼現系數有關。而在再談判階段,雙方的貼現系數發生了不同程度、不同方向的變化。因此,進一步假設再談判階段公共部門的貼現系數發生了kg程度的逆轉,私人部門貼現率發生了kp程度的逆轉,并且有kp<1、Kg>1。Kp、Kg稱為雙方的貼現率扭轉系數,即:δp'=kpδp,δg'=kgδg。將以上等式代入式(14),可得:

因此,私人部門實際上能夠逆轉的風險差△Rr僅與δp、δg與kp、kg相關。其中,私人和政府部門的貼現率是雙方為談判所付出的代價,本文認為其受談判費用、機會成本、損失承受能力、預期風險收益的綜合影響。
而項目進入實施階段后,由于信息不對稱、不確定事件和談判損耗的變化,將造成談判費用、機會成本、損失承受能力、預期風險收益等發生不同方向、不同幅度的變化。貼現率扭轉系數則是這些變化對談判地位扭轉的綜合反映,可通過對各變化進行評價打分、賦值加權等方法予以度量。由于篇幅限制,此處不予贅述。
結合私人部門風險轉移的動機分析,發現當私人部門具有強機會主義傾向時,風險轉移能力的安全閾值為:

因為此時私人部門能夠且僅能夠達成“糾偏”層次的風險逆轉,糾正了初始締約階段因風險預測不準確而引起的風險分配偏差。當私人部門的風險轉移能力超過安全閾值時,說明私人部門有能力達成“設陷”甚至“逆轉嫁”層次的風險轉移,均有能力發起機會主義傾向的風險分擔再談判,從而破壞風險的合理分擔。
對弱機會主義傾向私人部門來說,風險轉移能力的安全閾值為:

因為此時私人部門達成了“糾偏”“求公”層次的風險逆轉,能夠糾正初始締約階段的風險分配偏差,并且能夠將政府部門強行轉嫁的風險轉移回去,實現了合理、公平的風險再分配,又不能進一步將風險轉移給公共部門。因此,當私人部門的風險轉移能力未超過安全閾值時,其發起的風險分擔再談判可以認為是合理的再談判請求;而當其風險轉移能力超過安全閾值時,說明私人部門很可能將風險逆轉嫁給政府部門,需要警惕私人部門是否發起機會主義再談判。再談判的風險轉移過程可以表述為圖3。

圖3 再談判風險轉移過程
1.風險分擔再談判可能是對風險不合理分擔的糾正,也可能是一種機會主義行為。根據私人部門機會主義傾向的強弱,私人部門再談判動機可以劃分為兩種層次路徑:強機會主義傾向私人部門的再談判動機層次路徑為“糾偏→設陷→逆轉嫁”;弱機會主義傾向的私人部門層次路徑為“糾偏→求公→逆轉嫁”。
2.私人部門風險轉移能力可由雙方貼現率系數及貼現率扭轉系數予以度量。私人部門的風險扭轉能力存在安全閾值,當私人部門的風險扭轉能力不超過該安全閾值時,可視其再談判動機為合理再談判動機。當私人部門的風險扭轉能力超過該安全閾值時,則表明私人部門有能力進行機會主義風險轉移。
1.公私雙方均應避免利用自身的優勢地位向對方轉嫁風險。對政府部門來說,在初始締約談判階段利用政府部門職能優勢所轉嫁的風險,不僅可能因再談判的發生而失效,而且會激發私人部門的機會主義再談判動機,反而影響再談判效率。對于私人部門來說,再談判階段雖然可能實現風險的逆轉移,但對雙方信任關系造成了不利影響,損害從該政府處獲得其他PPP項目經營權的可能。因此,風險轉嫁行為不僅是對風險合理分擔的破壞,更嚴重的是會引起公私雙方陷入“不信任循壞”,違背PPP模式“風險共擔、利益共享、伙伴關系”的核心原則。
2.發揮第三方機構監管職能,識別再談判動機。應將私人部門的風險轉移能力控制在安全閾值以下。準確預測風險以及客觀評價再談判階段風險轉移能力是識別機會主義再談判與合理再談判動機的基礎。筆者建議引入第三方機構提供PPP項目全生命周期咨詢服務,一方面能夠客觀公正地評價風險劃分是否合理,另一方面可以加強對雙方行為的監督、降低信息不對稱程度。
3.建立柔性再談判機制,以發揮再談判的積極作用。再談判柔性作為柔性合同的核心元素之一,其提高項目績效、實現項目增值的積極作用已得到證實(Susarla A.,2012)。本文認為,PPP項目柔性再談判機制至少應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從關系治理的角度出發,建立一種合作的、相互信任的而非對抗的伙伴關系,以保障柔性再談判實現的基礎。二是從機制設計的角度出發,制定能適應不確定性變化的柔性再談判觸發條件和再談判程序。
主要參考文獻:
WoodhouseE.J..TheObsolescingBargain Redux?Foreign Investment in the Electric Power Sector in Developing Countries[J].The New York University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Politics,2006(38).
Baeza M.D.,Vassallo J.M..Private Concession Contracts for Toll Roads in Spain:Analysis and Recommendations[J].Public Money and Management,2010(5).
De Brux J..The Dark and Bright Sides of Renegotiation:AnApplicationtoTransportConcession Contracts[J].Utilities Policy,2010(2).
李妍.不完全信息動態博弈視角下的PPP項目風險分擔研究——基于參與方不同的出價順序[J].財政研究,201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