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空巢老人”遭遇智能挑戰

張乃堅

有一句古話叫“人過四十不學藝?！薄八嚒北唤忉尀椤凹夹g”。意思是說，人，過了40歲，就不要再學習技術了，學也學不會。這句話，撂現在，根本行不通?，F如今，不要說您過了40歲，您就是過了70歲，也得學“藝”，否則，您極有可能被時代淘汰，連門兒都出不去。遠的不說，就說網購、微信、掃一掃、支付寶、智能手機、WIFI、QQ，等等，這些，對于年輕人來說是小菜兒一碟，根本談不上是“藝”，人家就是在這個大環境里長大的?？墒?，對一些老人，特別是對某些“空巢老人”來說，真的就是一門技術啊。據報道，北京市“空巢老人”的數量在300萬至400萬之間。孩子在國外，或壓根兒就沒有子女的老人不在少數。其中不少老人感慨，跟不上時代了，拿著智能手機不會用，身邊又沒有子女，沒人教他們，生活中遭遇到種種尷尬，有苦還說不出來。過去，有一首歌叫《馬兒啊，你慢些走》，女歌唱家馬玉濤唱的?，F如今，有一位“空巢老人”將歌詞一改，唱道：“馬云啊，你慢些走，喂，你慢些走……”

上去，還就下不來了

老黃，北京人，63歲，標準的“50后”，離異，無子。在事業上，應當說老黃是順利的?！拔母铩被謴透呖?，他是第一批大學生，畢業后，日本留學，以后，從事翻譯工作，加入作協，粗通繪畫和攝影，在他那個年齡段，稱得上是幸運兒了。按老黃的話講，中學同學里，除了他和幾個人，大多數都沒考大學。同時，他也很自卑地說：“粗通文墨，數理化一概不行，電腦只會打字，動手能力極差！”年輕的記者問他，數理化不行，怎么考上大學的？老黃笑著答道：“‘文革剛結束，國家急需外語人才，考外院，數理化是參考分，我仗著英語好，語文成績還行，混入知識分子隊伍，慚愧啊?！崩宵S說，前不久，某區作協開會，一位領導說，你們有什么好驕傲的？咱們辦了一個網站，居然有一半的作家不會操作，上不去網。你們要學習，一定要趕上智能化的時代??！老黃看了看周圍，別說，竟有一多半的作家是銀發?？稍捰终f回來了，圈兒里人講，有一位著名作家，至今還在用鋼筆寫作，而且，必須是蘸水鋼筆，否則，沒有靈感?？蓢@，誰讓我們這些“50后”，出生在一個非智能化的時代啊。

90歲老大爺前來聽課

上了年紀，老黃的身體日漸衰落，獨身生活已經感覺到不方便了。周圍的人便勸他，應當找個伴兒了，一個人單挑兒，總不是事兒。老黃則說，找同齡人，誰也照顧不了誰;找個年輕的，人家未必看得上我。我們則說，你有車有房有工作室，即便找個年齡上有些差距的，也不見得不行。老黃則擺擺手，說，哪兒找去？上網啊，網上找去！我就是在網上找到的，結婚了，我和我愛人差十幾歲呢。說這話的是老黃的大學同學老李。是嗎？老黃的眼睛不由得一亮。老李來到了老黃所在的老年公寓，走進房間，三下五除二，就為老黃在某大型婚介網站上注了冊，老黃坐在電腦前，心里萌生出一絲希望，精神也好了許多。

幾天下來，老黃收到了不少女士的來信，關注度挺高的。老黃說，這一切都源于照片拍得好。您想，給他拍照的全是五棵松攝影城的影友，而網上那些征婚照片，多數是大頭像，屬于證件照一類，而他的照片是環境人像，通過環境，可以看出征婚者的品位。再加上，他人長得年輕，從照片上，還真看不出已年逾花甲——頭發烏黑，臉上沒褶兒，氣質佳，濃眉大眼的，跟中年人也差不多。甚至還有不到40歲的女性給他來信，這多少讓老黃有些飄飄然了。

可是，回信遇到了問題。回信需要付費，付費無外乎銀行卡轉賬或用微信掃一掃，網上操作即可，很方便的。可是，這些老黃都不擅長，他購物永遠用現金，連卡都不用。如果身邊有子女，這點兒小事兒不成問題，可他的身邊偏偏沒有，想找樓下服務臺的小姑娘幫忙吧，不好意思，他不樂意讓全公寓都知道他征婚這件事兒，個人隱私嘛。試著操作了幾次，皆失敗。他不敢深度操作，趙本山不是有個小品么，本來想捐3000元，結果，多按了一個0，成了3萬元！別當笑話聽，如今，全是智能化，弄錯了，根本就沒處說理去。老黃找老李，老李入大學前是搞技術的，這方面比老黃強，可偏偏老李不在北京，旅游去了，過些日子才能回來。老李在電話里說，你可以先從那個網上繳費系統下來，等我回京再說?？墒牵氯ヒ膊⒎侨菀椎氖虑?。不是說，按一個刪除鍵，就下去了，你需要走一系列的程序，最后才能達到目的。這下好，上去，還就下不來了。

好容易等來了老李，交了費，一切問題迎刃而解。老黃馬上給一位45歲的女士回了信，他覺得這位女士的條件不錯，北京人，大學學歷，未婚，有房有車。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她的一句話：“在愛情面前，年齡不是絕對問題……”老黃很誠實，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對方實情，結果，那位女士來信說：“大叔，您連支付寶都不會用，看來咱們不是一個時代的人，算了吧。”聽罷，我們開玩笑說：“老黃，虧您還是作家呢。您不會編個故事，說您坐豪華游輪去澳洲了，干嗎告訴人家這些，吹了不是？”

再次見到老黃，他說他非常忙，忙著“回爐”呢。事情是這樣的。附近有一家電腦修理部，招學徒工，交3000元，管吃，一年出徒。老黃火燒眉毛似的跑去報名，可人家嫌他年紀大，不要。好說歹說，不行。最后，老黃說，我一年出8000元怎么樣？不用你們管吃，我自己帶飯。成交！現在，老黃忙得不亦樂乎，天天泡在修理部，半年下來，收獲滿滿。老黃說，他現在已經學會給電腦換程序了，智能手機的操作不在話下。修理部每天有年輕人來，一些小故障，他都可以處理，很受年輕人的尊重。我們說，您都這把子歲數了，干嗎那么拼，還是頤養天年吧。老黃則說，不行，知恥而后進。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人，活到老，就得學到老！在智能化方面，我們不能輸給年輕人！

為1元錢，也要打場官司

“馬云開始發紅包啦，趕緊上支付寶！”現在，老年公寓里，有這么一批老人，聚在一起，談論最多的就是這點事兒。你領了多少紅包，我領了多少紅包;到超市買東西，你便宜了多少，我便宜了多少，儼然已經成了生活樂趣。但是，也有在一旁皺眉的，老趙就是其中一位。

老趙，北京人，75歲，標準的“40后”，老伴兒去世，兒子移民英國，在公寓里和老黃一樣，屬于100%的“空巢老人”。退休前，老趙一直在銀行工作，算賬都不用計算機，打算盤，算盤打得噼噼啪啪，并不比計算機慢，我們都管他叫“鐵算盤”。也許是性格上的原因，老趙的思想比較保守，從不上微信，說實話，他也不會上，更別提微博了。平日里，唐裝，留著長胡子，飄飄然，鶴發童顏，喜書法，擅國畫。據說，他得了病，只喝湯藥，不信西醫。

“我們不收現金，您可以在這兒掃一掃，或者用支付寶支付?！?/p>

有一次，我陪著老趙去某新建小區交物業費，老趙懷里揣著算盤，幾千元現金，往柜臺上一放，得到了以上的回答。聽罷，老趙立馬就急了，說：“這是不是錢？你們為什么不收！我沒有掃一掃和支付寶，我只有現金。國家有哪條法律規定，交物業費不能使用現金？你要有，拿來我看！電視里介紹，微信支付出現過不少問題，有些人的錢，莫名其妙就沒了。我們老年人習慣用現金，憑什么非要我們使用掃一掃？掃什么，掃地啊。難道中華人民共和國印的鈔票，不是錢嗎？你們要不收，我就不交了，要不然，咱們就打官司，到法院討說法，人民幣到底是不是錢！贏了，我只要你們1元錢的賠償！”老趙是黑臉膛，這一著急不要緊，臉憋得黑里透紅，紅里透紫，把柜臺的小姑娘嚇壞了，立馬從里屋叫出了經理。

老人們合唱《微信贊》

“別，別，打什么官司?。看鬆?，有話好說，好說，先給老爺子倒杯咖啡！”經理是位“90后”的小伙子，嘴挺甜的。

“別，我只喝綠茶！”老趙余氣未消。

我馬上將經理拉到一旁，介紹了老趙的情況，小伙子連連點頭說：“明白，可以理解！”“這么著吧，大爺，這回，我們破例收了您的錢。下回，再繳費，您讓您的孩子或孫子來，行嗎？”小伙子怕老趙聽不見，沖著他耳朵喊。老趙抬頭，白了對方一眼。我心里說，老趙這么一個老古董，怎么會讓唯一的兒子出國，還加入了外國國籍？留在身邊多好啊，真不明白，他是怎么琢磨的？也許，他壓根兒就管不了吧，兒子大了，不由爹！

返回公寓，我叫上老黃，一起來到了老趙的房間。我們用了大半天的時間，說服老趙，給他“洗腦”。老黃的切身經歷，現身說法，很有力量，說得老趙直捋胡須。我說，您兒子和孫子不是跟您說了好多遍，讓您學會上微信嗎？現在，誰還寄信??？最低限度也是電子郵箱，可您連郵箱都沒有啊。寫信還用毛筆，您的那些繁體字，您孫子說看不懂。不怪人家不回信，怎么回啊？老黃說，我在修理部，先給您找部舊的智能手機，幫您把微信安裝上，您先試試用，不會，盡管問我。我說，要再不學習新鮮事物，哪天，說不定上公交車和地鐵都得掃一掃，您可就真出不去門了。老黃說，其實，學習這些并不難，比您打算盤、寫字、畫畫容易，關鍵是勇敢地邁出第一步。你一言我一語，還真就把老趙給說動了。沒幾天，老黃把智能手機拿來，手把手教老趙，現在，老趙也學會上微信了。前幾天，在食堂遇見老趙，您猜怎么著，老趙居然問我們如何搶紅包！

老年公寓最近辦了一個班，專門教老頭兒老太太們學習如何操作智能手機，授課的不是別人，是天天見面的服務臺小劉，一位天真爛漫的“90后”小姑娘。報名者非常踴躍，年紀最大的，竟然已經90歲了，坐著輪椅非來聽課，擋都擋不住。開課前，先放一段音樂，著名歌手張也的《微信贊》，歌中唱道：吃罷飯，沒事干，微信圈里轉一轉。有視頻，有照片，還有溫馨小祝愿……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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