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人生

王小學

午后的陽光從窗外慵懶地灑落下來，帶著秋日獨有的氣息，讓人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情緒。起身拿起燒好的水和家鄉(xiāng)的清茶，看著翠綠蜷曲的茶葉在水中一點點舒展，清透的茶色里氤氳著清苦的茶香，捧在手里，茶的暖意透過杯子一陣陣傳過來，漸漸地心安起來。

老家在四川的西南部，崎嶇的山路中竹子圍出一條小道，祖輩們世代在這里生活，一頂草帽、一支竹籃，日復一日，歲月流轉(zhuǎn)的茶香和翠色深深刻進祖輩們的手掌里，更將那清甜甘洌融入我們這些子孫后代的血脈中。對于世代種植茶葉的茶農(nóng)家族來說，茶園，就是所有的生活；茶味，就是生活的味道。從小在茶園小道中奔跑著長大的人都會明白，那甘洌茶味又何等沁人心脾，那熟悉的山歌是多么令人心神相依。而我們姐弟倆，就是在這樣的茶園古道中長大，深諳其味的人。

就像生在江邊的人會對江海魂牽夢縈，長在山里的人會對大山情有獨鐘，姐姐和我，偏偏就對茶園情懷繾綣。小的時候，捉迷藏，做游戲，漫山遍野地跑來跑去，和一群伙伴們在茶園里嬉鬧打滾，上演屬于那個年紀的“快意恩仇、江湖俠客”。衣服常常是滿滿的泥漬和偷偷拽下來的茶葉，挨了父親的打還能癡癡笑兩聲再湊上去喝剛泡上來的茶。時隔多年，仍舊能夠回憶起那氤氳在水里，浸透在身上的濃郁茶香。當然，茶園對我們的意義絕不僅僅代表著童年時候的喜怒哀樂，它還是我們家里生活的重要來源。

猶記得兒時的那些時光，清明前后，就到了茶葉可以采摘的季節(jié)，家里八十多歲的奶奶，七八歲的孩子，人人都會背上竹筐，到茶園里去采茶。在那個時候，茶樹的尾梢才剛剛吐綠，幼嫩的細芽充滿了蓬勃的生機，一滴滴晨露在上面滾動，晶瑩剔透，讓人看著就心生歡喜。尤其是手工采茶這種傳統(tǒng)的茶樹采摘方法，其實是很有技巧的，采茶時，要根據(jù)樹型樹況，分朵采，提手采，不然很容易捋壞茶樹。

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小，只能采到矮一點地方的茶葉，父親常常彎著腰手把手地教姐姐和我如何采摘，更耐心告訴我們?nèi)绾稳ケ鎰e葉子的好壞，茶樹的形態(tài)。也正是父親告訴了我，采茶不僅勞身，而且考驗心智，是古人修身養(yǎng)性的好方法。賣茶之后，家里總是會有幾天吃得十分豐盛，家里的歡聲笑語，對我也是特別的記憶。

也許，茶園是生活，是童年，更是聚集了家人點點滴滴的溫暖和愛的地方。

后來年紀大了一些，家鄉(xiāng)的茶園，卻和小的時候不太一樣了。家鄉(xiāng)大片大片的茶園被鄉(xiāng)親們砍掉種上了糧食，那些光禿禿的地面和濃郁得令人心悸的茶香至今仍舊深埋在我的記憶里。而我家，由于父親的堅持，那一片埋藏了我們所有記憶和歡樂的茶園，終究還是留下了。只是，在那些年月里，父親的臉上卻始終難以舒展開笑容，家里的經(jīng)濟也曾經(jīng)一度緊張至極，連我們姐弟倆都能夠感受到的壓抑和窘迫。大約也唯有在茶園里，父親才能溫軟下聲音，再和我們倆喃喃說些什么……

不過幸好在最艱難的時候，父親沒有選擇賣掉茶園，才使得今天的我，還能夠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到茶園里走一走，去感受穿越茶葉時“嘩啦啦”的風聲，去看滿山的綠色，去沉浸在清新的茶味當中……

奇異的是，不論有多少煩心事，走在茶園里，很快就煙消云散，只剩下飄忽純凈的思緒，一會兒浮在天邊，一會兒浮在茶園里，一如當年。

還記得離開家剛當兵的那段時間，想得最多的，就是家鄉(xiāng)的茶園，無論是茶園里的泥土小路，還是里面的一石一木，都能夠在腦海里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就連那抹茶香，也仿佛浮在鼻端，垂首可聞。

我想，人們之所以喜歡一樣東西，絕不僅僅是因為它本身的美好，更是因為它承載了許多屬于我們美好的東西。正如茶園本身的清香古樸令我心折，家鄉(xiāng)茶先苦后甜的甘洌更讓我喜愛?？晌腋荒芨钌岵鑸@的原因，卻是因為它見證了太多我生活的悲歡喜樂，見證了太多屬于我們家的榮辱興衰。大約那些屬于茶園的清苦香味，早已在不經(jīng)意間融于血脈，沉于心底，正如我們的家與茶園一起，經(jīng)歷的那些有苦有甜、有淚有笑的喜樂歲月。

人生充滿茶味，茶味氤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