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鄉(組詩)

李少寧

鄉旅

來了又走了仿佛什么也沒發生

就像店家記不住匆匆過客

過客卻是滿載的

在遙遠真切的古道好客前

呆立，而又久久地心潮洶涌

就像沿岸連綿的海濱風景

我興沖沖撲進八月黃海

冰與火在艷陽下交融

一切那么熟悉而陌生

二十八年光陰太久了嗎

異鄉皮蛻落成黑紙層

踏浪礁已無處覓其蹤

太多走了，太多發生

歲月啊曾以為漸把流連掏空

一縷美麗鄉愁盛入玻璃瓶

一雙美眸遁入漸遠光弄

來了又走了，家鄉過客腳步匆匆

一定有什么遺落，譬如一片秋葉

遺棄之地

黃土壘成梯田狀山丘

長草團和矮花叢

攀爬到平緩丘頂遠眺高峰

悠悠白云靜靜守望

溝壑那巨大深邃的傷疤

這是城市近郊一處遺棄之地

她的青春流到了異鄉

迷宮一樣的道路讓她剩下

黃土的窯洞房屋和院墻

殘垣露骨，茅草叢生

她躲在豁口岔路后張望

導航儀一臉迷亂滿心不甘

車隊一路煙塵搖擺盤桓

請來向導才走近

掀開她樸素的面紗

直聳的土壁裸露著倔強和滄桑

偶遇的中年村婦裸露著黝黑與淳樸

她鋤頭下的那塊兒菜地

細枝為籬，清流為飲，郁郁蔥蔥

生長著古老的自給自足

破廟崖下，冷泉涓涓

滋養一帶遮天楊林

和幾株粗矮豐碩古果樹

綠意天然，蔽日浸目

好一個小小清涼谷

獨木橋邊，炊煙升起

平草地上，帳篷扎起

孩子們停不下追逐和笑語

成年人也全都渾然忘我

這樣的日子，過一天也好

山野荒著，群羊肥碩

村莊荒著，院落當田地

留守的面龐，簡單而滿足

不與世強爭，時間不慌不忙

讓一群城里人長途尋訪貪戀不已

為什么文明反令人慌張

習慣的都市福利又令人彷徨

或許龐大產生隔閡匆忙產生冷漠

我們被圈進各式遺棄之地

心中渴望也一直在尋找那泉谷幽境

我在尋找著什么

登一雙解放鞋

從崎嶇山路出發

陸海空域織網

家轎高速遍地

列車追趕飛機

交通越來越便利

故鄉越來越容易到達

停靠卻越來越短暫

那些鮮活的山川和容顏

橫切成泛黃片段

如今棲身的都市

廣廈鱗次，宮殿巍峨

霓虹燈閃滅星火

大地不露泥土

蒼穹失去天際

這都市洪流滾滾

卷著渺小人兒

在雄偉人工幾何間穿梭

川流不息，寧靜難覓

孤獨卻似在加劇

停一下，尋一尋

身在何處？心在何處？

張開每個毛孔觸摸

生命溫熱的經線

時光冰冷的飛梭

時光，匆匆！

一分一秒的真實

滑動虛幻舞步

如影隨形，悄無聲息

歷史在不知不覺間已凝固！

停一下，尋一尋

誰在用那織機

紡織我們的命運布匹

記憶坍縮成圖案

疊鑲起管窺的筒壁

歷史就圈在這個小小視界

——布匹綿長上的微塵

真假是非，若明若暗

腳步，也總匆匆！

是否已有太多的忽略

停一下，尋一尋

身在何處？心在何處？

靜靜解開思慮結里

深埋骨底的種子

搜尋它遠至亙古的鏈接

種子眷戀藍天和大地

行路，心隨視野而開闊

游子，心中珍藏著故土

有時捧在手里聞一聞

都會有落淚的幸福

種子傾慕清流和陽光

陽光無色，水無色

因樸素而自由

因自由而通達

因通達而廣博

縱有千般本領萬般見識

我愿當初的少年

仍奔跑在清新原野

在他筒壁風霜侵蝕的口下

我愿那地底仍汩汩流淌著巖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