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欣

上上一次下雨,我帶了一把新傘去實驗室,引發了一陣小小的功能和時尚騷動。這把傘有點特別,它跟普通雨傘的折疊方向是相反的,被雨淋濕的那一面折在內層卷起來,雨傘周圍干干爽爽。我的同事紛紛驚呼這傘的設計太合理了,必須馬上去買一把,只有一個人不為所動——他常年拎一個肚大能容的皮質公文包,里面裝得下他每天午飯的湯、水果、酸奶,還有一把標準的黑色男性折疊傘。英國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不少地方洗手間不分男女,雨傘倒分男女。
在實驗室引領雨傘時尚潮流的那天后來沒有下雨,導致我把傘忘記在了公共汽車上。上一次下雨,下班出門時我只好求那個對我的時髦雨傘不太感興趣的同事跟我共傘到公共汽車站。他問我:你那把反過來的傘呢?我說丟了。他說:哈!他的黑色雨傘用得時間久了,傘骨已經有點歪斜。知道這世上還有人能把傘用到壞而不是忘記在什么地方,還挺讓人欣慰的。英國小說家切斯特頓塑造過一個特別的偵探——耶穌會的布朗神父。他走到哪里都帶著一把大雨傘。像他這樣目光如炬、心細如發的人,一定不會把傘忘記在什么地方。就算他把傘丟了,在那種英國小村莊,自會有熱心的教民把傘送回來。
如果有最愛丟的物品評選,雨傘能排進至少前三。它不像錢包鑰匙那么重要,不像眼鏡首飾那么顯眼。下雨時離不了,雨稍停就恨不得讓它從手邊消失。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雨傘被忘記在公交、的士、火車、飛機上,它們可能會在失物招領處默默躺上幾十年,最后被當成垃圾丟掉。塑料瓶子可以制成其他塑料物品,紙張可以重打紙漿,金屬和玻璃可以再度熔煉重新塑形,但是那些無意間丟掉的雨傘命運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也許它們會進入二手市場,從合法的一手貨變成曖昧的二手貨,就像舊自行車一樣;也許有人會耐心地將其拆解成有用的零件,做成新傘或別的什么東西。更大的可能則是它們會匯入現代人制造的無用之物的洪流,進入垃圾填埋場。我有時覺得傘也有靈魂,被無心丟掉毀掉的那些傘已經匯成了一個積雨云下的怨靈場,像討替身一樣,吸引著那些人們剛從商店領回家的無辜新傘,加入它們的行列。
關于傘的另一個奇怪現象是:當一把傘開始損壞時,它反而沒那么容易丟失了。每次下雨我都會看見路上有那么多衣著整齊的人撐著缺了一角甚至兩角的傘,錚錚鐵骨暴露在外。人的身體衣履被形狀不規則的傘遮著,雖然不大靠得住也聊勝于無。將就得久了,就適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