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琪

映秀鎮的漩口中學地震遺址
站在汶川縣城的紅軍橋上,這個山區小城的地勢,一覽無余。它是高山峽谷間的一個長條,岷江與雜谷腦河在這里交匯。兩側高山沉默著,日夜看著腳底奔騰的“人”字形河流。縣城只有3萬多人口,人們的活動空間,沿著河邊珍貴的平地,像兩條帶子一樣鋪開。
人和自然的相生相息,在這里體現得尤為直接。景色旖旎之地,卻也是多災多難之所。2008年5月12日的地震時刻,一直以山川秀美著稱的汶川,卻以“震中”之名引來關注。翻開10年前的《三聯生活周刊》,汶川大地震之后我們連續做了四期的封面故事。我們第一期報道汶川時,公眾對這個祈禱著“不要消失的震中”雖然關切,卻很陌生。
如今汶川人形容自己“一震而名”。這種說法對于親歷過地震的個體而言,不無悲涼。對于整個區域來說,卻是一種客觀的現實命運。“那個道路是地震前的,這條高速是地震后的。”從都江堰進入汶川,當地人幾乎每介紹一個地方,都以“地震”作為一個時間分割點。
地震前的汶川,在主流敘述之外;地震后的悲痛,將全世界的關注點集中到了這里。汶川與都江堰、北川、綿竹這些重災區一樣,成為大量資金與資源的匯集之地。搶救生命的大救援結束后,災區轉入了重建。不僅包括北川縣城、汶川映秀鎮這樣完全重建的新城,也包括大量的房屋維修、開山架橋、建立產業園區,還有一重看不見的心理重建——人們何時開始露出笑臉。
按照估算,汶川地震剝奪了近10萬人的生命,造成的經濟損失達到了8450多億元,災難的嚴重程度世界罕見。除了中央撥款、社會捐助,中國啟動了特色鮮明的對口援助重建。國務院要求東中部省份用其財政資金的1%,連續3年援助一個重災縣。于是20個省市拿出自己的財政支出,投入到四川災區的重建。
在汶川縣城的紅軍橋旁,有一個登高望遠的小山頭。爬上半山腰,有一眺望臺,是一座修得古色古香的亭子,走近一看,卻赫然寫著“廣州亭”,是對口援助留下的烙印。廣東省率領了13個經濟發達的城市,一一對口援建汶川縣的13個鄉鎮,其中廣州市對口援建汶川縣城。
說起這場歷時近3年的援建,汶川縣的一位干部向我形容說,這“施”與“受”的雙方,可不是一開始就甜甜蜜蜜。兩邊的工作組,白天有時開會開得吹胡子瞪眼睛,晚上吃飯時再慢慢講和。雙方具體的爭論,源自不同的立場。比如廣東人希望較多在重建中植入自己的文化元素,而汶川人卻怕把自己建成了“小廣東”,希望盡量多地保留藏羌文化。廣東援建組希望把錢花在“看得見”的地方,而汶川希望借機把錢引入高山貧困地區,幫助扶貧人口做好基礎建設。
在重建的過程中,汶川與其他被援建地方一樣,在有了外來對象之后,反而在對比之中激發了強烈的自主意識——我是誰?什么是我的特色?援建過后我們靠哪些產業來生活?當地干部也說,他們這些“老少邊窮”地區的干部,也在合作中真切感受到了經濟發達省份干部的開闊眼界和高效高能。
隨著“三年重建、兩年完成”結束,“災區”的GDP增速在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之后,開始下落。地震五年之后,所有外力撤走的效應顯現了出來。寬敞的街道和嶄新的房子,到底能不能帶來好生活?從整體來說,當年災區的經濟水準明顯提升,但各個地方的發展不太一樣,不同百姓的心態也不一樣。“災區”“災民”這樣沉重悲傷的標簽,終是一時。他們終究要勇敢地撕下災難的標簽,昂起頭來,日子還得靠自己好好過下去。
汶川地震10周年之際,我們再次派出記者分赴都江堰、汶川、北川、綿竹等地,既去探訪我們當年在地震采訪中認識的朋友,也再次走進當地百姓的生活。那些經歷了苦難和重生的人們,讓我們看到了沉淀在他們身上的多重情感——懷念、自尊、悲憫與苦難過后的熱情。踩在悲傷之上,天地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