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怎樣扭曲的？

陳魯民

春秋戰國時，魏國將領樂羊率兵攻打中山國。當時他的兒子樂舒就在中山國任職，中山國國君為報復，把他的兒子煮成人肉羹送給他。樂羊端著肉羹一口氣喝完后，便大舉進攻，滅了中山國。魏文侯稱贊說：“樂羊為了我的國家，竟吃了自己兒子的肉。”眾大臣齊聲附和叫好，唯獨睹師贊不以為然：“連自己兒子的肉都吃了，還有誰的肉他不敢吃呢！”睹師贊在歷史上籍籍無名，但他應該永垂不朽，因為他敢于力排眾議，說了句地地道道、千古不朽的“人話”———從人性出發的話。

平心而論，睹師贊并非先知先覺的圣賢，他之所以敢于對樂羊的非常之舉表示異議，是因為他還清楚記得齊桓公的沉痛教訓。齊桓公有個廚子叫易牙，廚藝精良，腦子活絡。齊桓公曾言語與人，這輩子遍吃山珍海味，就是沒吃過人肉，不知是啥滋味。易牙就投其所好，把自己4歲兒子殺了做成肉羹給齊桓公吃，他大為感動，從此視易牙為心腹。管仲卻憂心忡忡地忠告齊桓公說，易牙不惜烹了自己的兒子以討好國君，沒有人性，不宜重用，請務必疏遠之，否則國家必亂。后來，易牙得勢，大權在握，果然興風作浪，禍國殃民，并把齊桓公困在后宮活活餓死。看來還是管仲識見高人一籌，像易牙那樣人性被扭曲的人，是什么惡事丑事都能做出來的。

還有吳起，因功名心太盛，喪失人性，留下不光彩記錄，歷代為人詬病。他曾在魯國為將，齊魯大戰時，因為吳妻是齊國人，魯穆公不肯任命他為主將，吳為了得到信任，竟不惜殺妻以表明心跡。他最終依靠這種冷酷血腥的方法贏得了大將兵符，用妻子的鮮血和頭顱圓了自己的升官夢，成為喪心病狂的嗜血惡魔。殺妻求將，歷史上是曾當作“美談”的，在吳起這些利祿之徒眼里，個人的功名比親人的性命要重要得多，為了功成名就，竟然不惜殺掉結婚多年的結發妻子。雖然吳起“立為大將，守西河，與諸侯大戰七十六，全勝六十四，余則均解，辟地四面，拓地千里”。但在所有中國古代軍事家里，我最憎惡的就是這一位，如果我是歷史學家，一定把他打入另冊。

刺客要離，更是喪心病狂，令人發指。吳國刺客要離毛遂自薦，要去刺殺吳王闔閭的仇敵慶忌。但恐慶忌有萬夫不當之勇，且疑心很重，無法接近，要離就主動要求吳王殺掉自己的妻兒，并砍掉自己一條臂膀，以取得慶忌信任。后要離果然被慶忌視為心腹，委以重任，要離伺機在一次訓練中成功刺殺慶忌。他倒是一舉成名了，可無辜妻兒卻成了冤死鬼。司馬遷在《刺客列傳》濃墨重彩寫了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高漸離六個人，但要論勇猛，論故事性強，論刺殺成就，要離都該在此有一席之地，甚至居于首席，可太史公偏偏棄而不寫，是不是覺得要離太沒有人性，太不擇手段了，寫了他會臟了自己的筆？不得而知。

人之為人，就是因為有人性，講究綱常倫理，踐行善惡廉恥；而喪失人性者，寡廉鮮恥，倒行逆施，只能是衣冠禽獸，或禽獸不如。世上最能扭曲人性的，首推貪圖功名之心，其次是榮華富貴之欲，這兩樣東西不能說不重要，但無論如何不能以犧牲人性為代價，若不加以控制，任其惡意發展，到了一定程度，就必然會做出各種滅絕人性之事。好在是非自有公論，善惡皆有報應，逆順自有定數，歷史是人民所寫，凡是和人性相悖的事情都難以長久，凡是人性被扭曲者都要身背罵名。因而，我們要像睹師贊、管仲那樣，始終警惕并揭露那些扭曲人性的言行，而不管其功業多大；像司馬遷那樣，不給滅絕人性者樹碑立傳，而不管其名頭多響。

于是想起捷克作家伏契克的名言：人們，我愛你們，你們要警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