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李政道出道,靠什么出道?非政道,是師道。
李政道曾就學于西南聯大,他讀這所名校,沒走“正道”,走的是“門道”。李政道入讀這所名校中的名校,并沒考試。大學為考試派敞開大門前門,也為實力派開了一扇小門后門———是厚門,厚道之門。
李政道進西南聯大,沒憑考試,憑的是一封推薦信,推薦人是梁大鵬先生。1931年,吳大猷先生留學美國密歇根大學,與梁先生交好,互相信得過,友誼建在信義卓著之上,友誼因此靠得住。1945年,正是一個春天,有個“胖紙”持了梁先生一封信來找吳先生,信里說,“胖紙”名李政道,品學兼優,人才難得,叫吳教授愛才惜才,收徒授課。
這小子憨頭憨腦,胖腰胖腳,腦子也會靈通?曾經“科班”(李政道此前在浙江大學讀書),現缺“科舉”(不曾考過西南聯大),聯大果然大,居然收下了他。收下李政道讀大學,是吳教授自作主張,安排了課桌課凳,不曾向學校報備,李政道就當上了該校大學生。這叫傳說中的教授治校吧。
學生是收下了,也是有前提的。吳教授與授課教授商議(商議的還是教授),先讓他插班學習,“讓李隨班聽講考試,他若及格,則等到暑假正式轉入二年級時,可免讀以前課程?!眳墙淌谶@么做,經過學校批了沒?“我個人認為”,這是一個好辦法,“而沒有經過學校正式的承認與認可”。教授承認了,算;教授認可了,算。
“讓他隨班聽講考試”,若考試及格,則收歸學校正式生,這個不算條件。這學生是誰啊,李政道,幾十年后的諾貝爾獎得主呢。他不是考試及格,而是考試優秀;不是考試優秀,而是考試超級棒。這里有超級棒的教授,這里便有超級棒的班,這個班里,有個叫李政道,還有一個叫楊振寧,一班出了兩個諾獎得主,“那個班是看不見的群英會”。做教師做教授者,人生之至樂與至福是,納天下英才而育之。
師者,教書育人者也;學者,讀書做生者也。李政道讀書厲害,不消說。值得一說的是,他做學生,做得非常好。常常手里抱著一卷作業,腦里裝著一堆問題,叩吳教授門去請教,入得教授門,見教授家一堆子事:缸里沒水了;灶里沒煤了;地板沒掃了;窗簾沒掛了;轟隆隆,嘩啦啦,日寇飛機將吳教授家家什,震得亂七八糟了……沒誰呼喊,沒誰使喚,這些家務瑣事,李政道幫吳教授給做了。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有的是力氣。力氣不是煤炭,燒了就沒了;力氣是泉水,放了還有。
李政道很懂尊師之道,吳教授患有風濕病,這病發作起來麻煩,叫人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痛苦之狀看得見。老師痛得臉變色,身變形,你若當學生,你如何是了?李政道放了書本,跑去吳教授身邊,輕攏慢捻,推拿揉搓,手法并不專業,心法最是專心,用心給教授捶背,擦肩,捏筋,松骨,作局部按摩。
教授吳大猷悉心教育學生李政道,學生李政道用心照料教授吳大猷,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師生關系?
教師曾叫師父,學生曾叫學子,師者為父,學者為子,師父師父,學子學子,師與生,是一對父子。吳大猷與李政道,幾近師生間的父子關系了。學校成學習之家,師生間關系才是相容的,其樂融融的。
師父與學子型關系,要簡言之,一個字可以概括:情。師生間事來事往,緣起情來情往,便是父子。
師生間情來情往是:學生對老師情之以敬,自愿奉獻;老師對學生情之以愛,自然流露。
李政道敬重吳教授,吳教授也關愛李政道,師生如父子。1945年秋,西南聯大要選學生去國留學,吳教授回家跟愛人說了這事,“她和我皆毫不猶豫決定李政道”去留學。吳大猷讓李政道成了諾貝爾獎得主,也讓自己成了諾貝爾獎得主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