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睿璿 曹小雪
【摘要】本文基于《紅樓夢》中第十一回和第十二回以及《溫莎的風流娘們》兩個文本,以其中男性的調戲行為和女性做出的反調戲回應為例,從言語交際的視角解讀男性和女性性別差異的體現以及不同命運的深層次的文化原因。
【關鍵詞】調戲與反調戲;性別差異;言語交際
一、引言
文學巨匠曹雪芹的《紅樓夢》和莎士比亞的《溫莎的風流娘們》,在國內外享有盛譽。國內外學者從不同的視角對上述兩個文本分別進行過研究,其成果頗豐。但通過言語交際視角,將二者在相應章節的男女之間的調戲與反調戲進行跨文化對比研究卻幾乎沒有。兩大經典著作中,男女之間調戲與反調戲中的言語交際里所呈現相似性和差異性與文中所處的歷史背景、社會現實、個人地位和期許以及作者的愿景息息相關。通過跨文化對比研究,兩部作品中男性調戲和女性反調戲在言語交際方面的相似性和差異性皆一一展現。
二、《紅樓夢》中的調戲與反調戲
在《紅樓夢》第十二回“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中賈瑞調戲王熙鳳,直白露骨,男性言語的侵略性以及霸權特征一覽無余;而王熙鳳不正面回應,說話綿里藏針,采取以退為進的策略,曖昧地變著法折磨賈瑞。賈瑞作為賈家的旁支子弟,從小生活在祖父賈代儒高壓嚴苛的管教下,因此在外行事則是走了另外一個極端,其人格具有典型的雙重性。賈瑞“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反助紂為虐討好兒”替薛蟠幫腔無理索要錢財,趁祖父不注意就“非飲即賭,嫖娼宿妓”,形成了一種欺軟怕硬、趨炎附勢的性格,做人做事心術不正。也正是因為這種性格,才會輕易中陷阱,遭受宰割精盡人亡。
而王熙鳳從小接受得是男孩子一般的教育,“自幼假充男兒教養的,學名王熙鳳?!蓖跷貘P出身于外交家庭,其祖父是外交官,其叔父王子騰開始是節度使,后升至內閣大學士。從小的生活環境就讓她與外界交流更多,有著不同一般女子的見識和風度。其名字具有男性化色彩,“熙”寓意著光明,“鳳”本為雄性鳥,古代以鳳喻男兒,王熙鳳在賈府里被稱作“鳳哥兒”“辣子”“潑皮破落戶”等,足以體現其男子行事風格和氣度,具備了雌雄同體的雙性氣質特征,兼有強悍和溫柔、果斷與細致等性格,能靈活應對不同場合,印證了波伏娃的“女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成的”這一觀點。
在賈瑞與王熙鳳相遇之時,“這是瑞大爺不是”“不是不認得,猛然一見,不想到是大爺到這里來?!蓖跷貘P說話字斟句酌、禮貌謙卑,給足了賈瑞的面子,采取了順應性和以退為進的言語策略。但賈瑞蹬鼻子上臉“也該是合該與嫂子有緣”,明顯在調戲鳳姐,凸顯了男性在言語中對女性的侵略性和壓迫性。鳳姐這個明眼人也知道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然后開始主動“調戲”賈瑞,引誘賈瑞上鉤,“聽你說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聰明和氣的人啦”。后來賈瑞見鳳姐的時候,“我如今見嫂子,最是有說有笑,極疼人的,我怎么不來?——死了我也愿意”。賈瑞露骨的言語體現其好色到癡迷于其中,鳳姐為了整賈瑞則極力彰顯自己的女性氣質,說話更間接隱晦“放尊重著,別叫丫頭們看見笑話?!庇纱丝梢?,表面上看似是賈瑞在露骨地調戲鳳姐,展示自己的男性主導地位,實質上卻是性格強勢的鳳姐利用賈瑞的饞性,使用模糊曖昧的順應式的言語反調戲賈瑞。在上述交際中,王熙鳳把對話作為一種維護和諧關系的重要手段,言語婉轉隱晦,過渡自然,展現出女性的隱忍以及對自我尊嚴的維護;而賈瑞則通過開門見山的提問方式獲取實質性的信息,言語上具有優越感和霸權般的占有欲。
在兩人分別時,鳳姐心里暗忖道“幾時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鳳姐擁有其男性性格中的心狠手辣。她把賈瑞當成禽獸不如的人,其潛意識里的傳統女性倫理觀念可窺見一斑。她的行為是一種自衛性質,她守護自己的貞操,守護男權社會下封建禮教所賦予女性“三從四德”的規矩。“在中國古代的男權社會,性別價值觀是男性用來賦予女性的武器,是社會用來定義‘女性的手段,社會所定義的‘女性都是她們必須接受的生存方式”。因此男權社會中的王熙鳳,一方面,有對男性權力的渴望和訴求,另一方面,也有對女性地位的不滿和反抗。
三、《溫莎的風流娘們》中的調戲與反調戲
《溫莎的風流娘們》主要是講得是培琪大娘和福德大娘面對沒落貴族福斯塔夫的調戲所做出的反調戲應答。福斯塔夫其貌不揚,作為落魄的騎士貴族,為了維持生活,調戲有夫之婦,但并未成功,遭到反調戲時痞氣十足且自我感覺良好,“說得干脆些,我想去吊福德老婆的膀子。”莫爾根對福斯塔夫有一段評論“他既容易受騙,又富有機智;原則上軟弱,而本性上果斷”看似相互矛盾,其實和諧統一。“我要去接管她們兩人的全部富源,她們兩人便是我的兩個國庫;她們一個是東印度,一個是西印度,我就在這兩地之間開辟我的生財大道。你給我去把這信送給培琪大娘;你給我去把這信送給福德大娘?!彼膬煞馇闀鴥热菹嗤皇鞘招湃瞬煌瑦鄣睦碛梢彩谴蠹叶硷L流,他只是把調情當作獲取財富的手段。福斯塔夫具有典型的雙重人格,其主體自我和客體自我不和諧,甚至矛盾。他的主體自我把自己看作尊貴的貴族、勇敢的騎士,而客體自我被認為是荒唐的小丑、懦弱的懶漢,兩種認識相互沖突。鄉村法官說道要去法院告發福斯塔夫,因為福斯塔夫打了他家的仆人,殺了他家的鹿,但福斯塔夫不要臉說:“可是沒有吻過你家看門人女兒的臉吧?”他的流氓無賴性格在此一覽無余。車爾尼雪夫斯基評價道“福斯塔夫這個人深知自己身上的一切卑鄙、無恥和下賤之處,但是他在其中是浸染得這樣臟,他覺得他已經是對的。他嘲笑了這些放蕩行為,通過嘲笑自己以及別人的放蕩行為,就和這些放蕩行為保持和解?!贝竽飩儧Q定將計就計,“決定捉弄這個壞東西”。福斯塔夫和大娘相約家中,第一次被塞進臟衣簍里丟進泰晤士河里爛泥溝里,“像一車屠夫切下來的肉骨肉屑一樣”“差不多死了三次”,第二次經過快嘴桂嫂的勸誘被打扮妖婦,被前來的福德打了出去。第三次在林子里被扮成精靈模樣的培琪家女兒捉弄,然后承認錯誤。在懲惡揚善、激濁揚清方面,風流娘們極盡風流;在愛情婚姻方面,十分忠貞。
在收到福斯塔夫的信之后,培琪大娘不快說道,“這個酒鬼究竟從我的談話里抓到了什么出言不檢的地方,竟敢用這種話來試探我?”言語之間體現了她們性貞潔觀念以及當時女人的地位,認為受到騷擾是女性自己的原因。福德大娘抱怨福德“那股醋勁兒才大呢”,不過“培琪是從來不吃醋的”。的確,福德也認為“他要是真想勾搭我的妻子,我可以假作癡聾,給他一個下手的機會”。福德不僅敵視福斯塔夫,而且也懷疑自己的老婆,有著強烈的妒忌心,認為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品,福德僅僅認為婚姻和愛情是一種維護社會地位和面子的“工具”。他先化裝成白洛克去調查試探福斯塔夫,給他“誘餌”,鼓勵福斯塔夫去追求自己的妻子,把自己誘導產生的結果當成大娘和福斯塔夫自然達成的結果??梢?,一般當男性發現女性不忠于自己的時候會吃醋,而女性受到異性騷擾會反省自己。德國哲學家卡西爾曾提出觀點“符號化的思維和符號化的行為是人類行為中最富于代表性的特征”,社會對女性“符號化”的認知讓人潛移默化里的思維和行為趨向“符號化”,對女性的認知也是如此。雖然莎翁筆下的女性有了一定的自我意識,但離自我解放還相差甚遠。
四、兩個文本中調戲與反調戲的異同
16世紀至17世紀的中西方男權社會中,男性毫無疑問占據言語中的主導性地位。男性因本能欲望開始明目張膽地調戲,而女性面對這種輕視和侮辱則進行著委婉機智的反調戲,甚至還會主動反省和檢點自己的行為是否會引起男性的誤解。從《紅樓夢》以及《溫莎的風流娘們》這兩部作品中可以看到女性對自我期許符合男權社會對女性的整體要求,比如中式“賢良淑德”“三重四德”以及西式的貞潔觀。在兩性關系上,兩部作品中的女性貌似處于弱勢,但通過隱晦的言語、手段以及雙性氣質的隱約展現,女性對男性進行了比較委婉的反調戲。女性對自我尊嚴、貞潔的維護,是一種比較樸素的女性主義。其反調戲雖展現了那個時代中女性意識的初步萌芽,但也沒跳出男權社會對女性角色的約定俗成和女性在規約下的自覺尊崇。另外,曹雪芹和莎翁兩位偉大的作家,通過在其各自的作品中對女性反調戲這一行為的描述,凸顯了他們揚善制惡的共同期許。
但兩部文本,結局大相徑庭。賈瑞照風月寶鑒遺精死亡,福斯塔夫清醒了就當面認錯。一個悲劇,一個喜劇。另外,在言語風格方面,《紅樓夢》中“毒設相思局”中的調戲與反調戲言語風格壓抑陰沉,言外之意頗多。從被壓抑到扭曲的賈瑞再到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鳳姐,都有非常生動的言語和心理活動展現。而《溫莎的風流娘們》里人物插科打諢,言語幽默輕松。二者之差異在于時代大背景的不同。曹雪芹所寫得是從鼎盛清朝權貴,隱約顯現著沒落之相;而莎翁所寫則是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發展所帶來的異彩紛呈的萬象,沒落的權貴、市民階層的女性言語以及行為的直白都展現出女性主義萌芽的良性勢態。
從男性調戲的言語呈現來看,賈瑞弱冠之年,初出茅廬,從小到大受到祖父嚴格的管教,思想和精神上都受到了很大的壓抑,心理負擔重,見到自認為可以調戲的對象時言語張狂而挑釁;而福斯塔夫五六十歲,社會經驗豐富,油嘴滑舌,很會為自己解嘲,富有喜劇精神。從調戲目的來看,賈瑞主要為了實現他內心幻想出來的情愛,而福斯塔夫則主要是謀取兩位大娘的家產。在女性反調戲方面,王熙鳳的雌雄同體以其男性般的狠毒為其內在特征,以女性的八面玲瓏為其表象,以致人于死地為其目的,其整體的反調戲言語具有高語境的文化特征;而培琪大娘的反調戲則是以市民階層性格中的直白以及輕快為特征,言語表現符合人物個性設定,內外一致,以作弄和教訓為目的,其整體的反調戲言語具有低語境的文化特征。因此,盡管兩部作品中的男性都參與了調戲,女性都參與了反調戲,但由于兩個故事發生的歷史、文化背景以及個性差異,在言語出現中表現了各自不同的特征。
五、結語
在16至17世紀的東西方男權社會中,男性掌控話語權,調戲女性的言語更顯赤裸,呈狩獵者態勢;而女性言語委婉,明順暗反,處于一種被窺視和被狩獵的警惕狀態。在曹雪芹和莎翁的筆下,前者以小說描寫的方式,后者以戲劇對白的方式把被壓迫女性的抗爭意識用反調戲的方式一一展現。兩部作品,無宏大敘事,卻在男女日常的言語交際中展現了作者對所設定的女性角色的同情和幫助,也展現了兩位文學巨匠朦朧的女性主義意識,與所處的時代則具有積極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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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睿璿(1997—),女,江漢大學外國語學院,學生;曹小雪(1976—),女,江漢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跨文化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