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偲宇
【摘要】東漢時期,儒家經學發(fā)展至極盛,士人階層作為儒學經典的傳承者和實踐者,在不同時期扮演了不同的社會角色,發(fā)揮了巨大的社會作用。東漢士人的思想特征、行為表現(xiàn)、價值追求等都對后代產生了重要影響,表現(xiàn)在民族精神的形成和思想、價值觀念的成熟,尤其是人表現(xiàn)出的剛正不屈的氣節(jié)極大地影響了民眾對士人道德行為的認知。通過對東漢士人氣節(jié)的研究能讓我們更好地了解東漢這個時代,更好地了解士人的生活,對當今社會也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關鍵詞】后漢書;形象塑造;士人氣節(jié)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前言
《后漢書》①作者范曄,字蔚宗,南朝宋順陽人。左遷為宣城太守,不得志,后廣集學徒,窮覽舊籍,根據(jù)蔡邕《東觀漢記》、吳謝承《后漢書》等諸家漢書加以斟酌,刪繁補略,合眾家書為一書,“自范曄《后漢書》成,而九家之書皆廢。”②仿《漢書》斷代史體例寫成的《后漢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為“四史”,具有極高的史學價值,使東漢一代歷史得到了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方面更為全面的反映。
在體例上,作為紀傳體史書,班固開創(chuàng)的一些類傳開拓了紀傳體史書記事的范圍,除《黨錮列傳》外的其他類傳均為后世大多數(shù)紀傳體史書所承襲,另創(chuàng)《皇后紀》。《黨錮》《宦者》《文苑》《獨行》《方術》《逸民》《列傳》七篇由范曄獨創(chuàng),其誕生是由東漢政治的特殊情況所決定的——桓、靈之間,外戚宦官把持朝政,而東漢尚名節(jié),蔚成風氣,士子或堅決與之抗爭,或拒居廟堂之高,故立黨錮傳、宦者傳、逸民傳,來記述社會上敢與黑暗勢力作斗爭的崇尚節(jié)義的人士,以撰史抒己志,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這也顯示了《后漢書》在思想上的傾向性,即寫史以正風氣。該書的首要價值在于保存了后漢一代的史料,同時在編纂方法和思想性方面各有優(yōu)點。在編纂方法上,《后漢書》的專傳較少,合傳最多,類傳次之,其中以類相從進行編次,合傳也不受時代先后的影響,就其人其事進行編次,這樣的分類使讀者更易了解有相似特征人物的形象。比如《鄧張徐張胡列傳》(《后漢書·卷四十四》)是將鄧彪、張禹、徐防、張敏、胡廣合在一傳,而他們的共同特征是在位清白、為百姓做實事,敢于上諫,這樣的分類整合大大精簡了材料,不至將更多的人物納入史書記載,也使紀傳的撰寫更有條理。如此,《后漢書》為研究東漢士人氣節(jié)提供了直接的材料,后世讀者得以從書中一窺東漢士人的生存狀況和理想抱負。
一、前溯——東漢士人氣節(jié)產生背景
人治是中國社會的重要特點,在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中,道德品質尤其被統(tǒng)治階層重視,“外儒內法”則是統(tǒng)治階層最善用的管理手段。東漢時期,隨著儒學地位的提高、影響的深入,對士人氣節(jié)的強調、推崇與濃厚的士族意識也成為這一時期的鮮明特色顯示在《后漢書》中。
東漢是一個特殊的朝代,經歷了西漢與王莽朝的大起大落,有其鮮明的時代特征。從西漢末年王莽更始之時短暫的衰落期至光武中興,再到漢章帝舉行白虎觀經學會議時儒學的鼎盛,時局不穩(wěn)則思想盛。尤其封建王朝的后期,皇權逐漸下移,外戚宦官把持朝政,儒家學說也經歷了由盛轉衰的過程。社會的黑暗因素使得生活于其間的士人呈現(xiàn)出不同的精神狀態(tài)和生活方式,人們以有氣節(jié)的士人為仰慕對象,甚至在宦者追殺士人時,百姓們冒著全家連坐的危險也要收留陳蕃、李膺等。
當然這樣的風氣并不是無由可溯的,自西漢始,“及漢祖杖斂,武夫興,憲令寬賒,文禮簡闊,緒余四豪之烈,人懷陵上之心,輕死重氣,怨惠必仇,令行私庭,權移匹庶,任俠之方,成其俗矣。”輕生死重義氣的俠士之風興。武帝后,由于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等因素的促進,人們崇尚儒學,“黨同伐異之說,守文之徒,盛于時矣”。到王莽篡權后,忠義之流拒絕進入高堂之上,或隱居鄉(xiāng)里,或拒絕榮祿,人們以潔身自好為榮。光武中興后,漢德重新彰顯,光武帝表彰氣節(jié),尊崇節(jié)義之士,對王莽時期隱居不仕的人加以禮聘,贊揚他們忠于漢室的高風亮節(jié),如此一來,逐漸形成了東漢士大夫以名節(jié)自我激勵、重視操守、崇尚氣節(jié)的士風。士人潔身自好,砥礪風骨。但是到了桓帝、靈帝之間,宦官弄權,士人羞與為伍,“故匹夫抗憤,處士橫議,遂乃激揚名聲,互相題拂,品核公卿,裁量執(zhí)政,婞直之風,于斯行矣。”(《黨錮列傳》)儒士也出現(xiàn)了明顯的兩極分化,一部分人處于對社會現(xiàn)實黑暗的失望,“或隱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靜己以鎮(zhèn)其燥,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逸民列傳》)歷史是由人書寫的,人與人的關系則是史書記述的重要內容,深入當時的背景才能更好地了解為何在東漢末年士人氣節(jié)如此受推崇并形成濃重的士風。
二、發(fā)展——士人氣節(jié)的具體表現(xiàn)
士人重名節(jié),風骨傲然,這在范曄筆下的東漢儒士身上得到了鮮明的體現(xiàn)。范曄受其家學傳統(tǒng)影響,崇尚儒學,以儒家的道德標準和人格標準評價歷史人物和事件,不僅在《后漢書》中沿襲《史記》《漢書》的《儒林列傳》為儒士立像,通過《宦者列傳》《黨錮列傳》中春秋筆法的敘述從側面烘托士人的精神,更設置專傳,塑造大批具有典型意義的士人形象,如《陳蕃傳》《李膺傳》等,從而頌揚仁人志士的忠義節(jié)行與殺身成仁的高貴精神。王鳴盛云:“范書貴德義,抑勢利,進處士,黜奸雄,論儒學則深美康成,褒黨錮則推崇李杜,宰相無多述而特表逸民,公卿不見采而特尊獨行。”③
那么具備什么樣的品質能被稱為名士呢?書中有言:
自是正直廢放。邪枉熾結,海內希風之流,遂共相標榜,指天下名士,為之稱號。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顧”,次曰“八及”,次曰“八廚”,猶古之“八元”、“八凱”也。竇武、劉淑、陳蕃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宇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肅、夏馥、范滂、尹勛、蔡衍、羊陟為“八顧”。顧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張儉、岑晊、劉表、陳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為“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張邈、王考、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為“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者也。(《后漢書·黨錮列傳》)
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成為了士人中的模范,他們的言談舉止成為世人效仿的對象,樂于助人、慷慨解囊、能力杰出且品行高尚成了他們共同的標簽。范曄通過對典型事件的記述和細節(jié)描寫,使人物形象生動、富有表現(xiàn),如《楊震列傳》的敘述,展示了楊震崇高的士人氣節(jié),充分顯示“剛直”作為士人的性格特征,其形成和強化受到東漢尚名節(jié)整體社會風尚的影響和黑暗時代的反襯。其中記載楊震五次上疏直言不諱——漢安帝永寧二年時,乳母王圣仰仗皇帝的寵幸為所欲為,楊震于是上疏:“言婦人不得與于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斷絕伯榮,莫使往來,令恩德兩隆,上下俱美。惟陛下絕婉孌之私,割不忍之心,留神萬機,誡慎拜爵,減省獻御,損節(jié)征發(fā)。”(《后漢書·楊震列傳》)此后繼續(xù)上疏,或言禁止皇國戚腐敗,或言賑濟災民,或直言勸諫挽救同僚。楊震剛烈正直,敢于直言犯上,雖然最終因盡忠直諫而獲罪被迫害致死,但他誓留清白在人間,不茍且偷生。
“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誅,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何面目復見日月!”
范曄對于黨人的深厚才學、崇高氣節(jié)與不屈的抗爭精神表示贊賞。再如《黨錮列傳》,中國史學家一向擅長用春秋筆法描繪反面人物,從正面歌頌了李膺、杜密和范滂等人剛強正直的性格。以李膺為例,宦官追捕李膺時,鄉(xiāng)人勸李膺出逃,李膺這樣說道:“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jié)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妻子徙邊,門生、故吏及其父兄,并被禁錮。”朱熹曾說:“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④此話用以形容東漢末年的士大夫適矣。當時有一位御史叫做景毅子顧,是李膺的門徒,因為沒有錄牒為證所以沒有被譴,但他沒有因此而感到慶幸反而“慨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奪名籍,茍安而已!遂自表免歸,時人義之。”由此可見氣節(jié)對人們的影響。
“謹庠序之教,崇禮樂教化”是司馬遷首創(chuàng)《儒林列傳》的用意,《漢書》《后漢書》皆延續(xù)此篇,相對于《史記》《漢書》中的士人形象,《后漢書》對人物形象的塑造更加生動,借助史論評價表達自己的褒貶之意,以“正一代之得失”為宗旨,表現(xiàn)對良好的儒學風氣和剛正士人氣節(jié)的推崇。金毓黻贊其:“能鑒馬、班二家之失,而匡正之。是則其書一如《史記》之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文質相稱,《漢書》之不激詭,不抑抗,贍而不穢,詳而有體,誠不愧一代良史之才,而其史學之梗概,亦可于此窺見焉。”⑤
三、結束語
在中華民族五千年文化史中,受傳統(tǒng)儒家倫理的影響,加之以正史為代表的歷史資料中多以正一代之得失為著述宗旨,文獻中的士人形象多以剛正廉明、直言善諫為典型特征,在《后漢書》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這與東漢一朝宦官外戚專權、皇權衰弱的時代背景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看上去文弱的儒生與士人在面對迫害抑或死亡時表現(xiàn)出的高尚氣節(jié)成為后世表率。同時,這種氣節(jié)非但未因東漢的滅亡而消減,反而奠定了一種文化上的基礎,并持久地影響之后歷朝歷代,至宋明理學時朱熹等儒學大家的推崇與發(fā)揚,明清時更為人們稱頌,在時代的發(fā)展中又增添了民族氣節(jié)等新的內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態(tài)度在潛移默化中成為了中華民族的精魂所在。文化是對現(xiàn)實的反映,不同的時代作為榜樣的士人更是表現(xiàn)出多樣的特點。我們看到,南宋崖山一役30萬宋朝軍民上至皇帝與皇族宗室,下至士卒無一人投降,全部殉國;明朝在國都淪陷后堅持抗戰(zhàn)38年,民族血性在這個時期達到頂峰。這時再追溯范曄在《后漢書》中的語言表述特點和對士人形象的塑造,透過書中的記載,我們仿佛看到了那時士人的錚錚鐵骨和他們身上表現(xiàn)出的氣節(jié),熠熠光輝,幾千年經久不衰。
注釋:
①關于《后漢書》的注本及參考書,有以下幾種:(1)《后漢書》(中華書局標點本)唐李賢注;內志三十卷,晉司馬彪撰,梁劉昭注補。
(2)《后漢書集解》清王先謙撰。(3)《補后漢書藝文志》清侯康撰。②金毓黻.《中國史學史》(第四章:魏晉南北朝以迄唐初私家修史之始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59.
③(清)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六十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787.
④(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孟子集注[M].長沙:岳麓書社,2004:296.
⑤金毓黻.《中國史學史》(第四章:魏晉南北朝以迄唐初私家修史之始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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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金毓黻.中國史學史(第四章:魏晉南北朝以迄唐初私家修史之始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