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育
黨的十九大關于工會工作做出的部署體現出新時代的主題特征。如何使工會參與協商、構建和諧勞動關系,以及發揮工會聯系群眾的橋梁紐帶作用,是這個新時代所賦予的新使命。其中,在電商企業組建工會就是落實十九大精神,“組織動員廣大人民群眾堅定不移跟黨走”的重要舉措。當前,電商企業的工會組建工作正在探索之中,有些試點甚至取得了很大的突破,而所遇到的新問題也不少,值得認真研究,科學決策。
中國互聯網經過20多年發展已頗具規模,網民人數居世界第一。截至2016年底,網民人數已達7.31億,國內互聯網普及率高達53.29%。重要的是,中國的互聯網形成了全球最具競爭力的信息消費市場,培育了一批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企業。伴隨互聯網規模效應的逐步消失,2016年中國互聯網行業開始呈現規范化、價值化發展趨勢:互聯網各細分領域有序健康發展,網絡消費對國內生產總值增長起強勁拉動作用,“互聯網+”背景下企業互聯網化的步伐加速。互聯網規范化、價值化的發展趨勢促進了電商企業的崛起。所謂電商企業,是指依托互聯網絡技術開展商務貿易活動的企業,涵蓋網絡商務平臺企業和商務活動高度網絡化的實際經營體。
現今,中國電商企業對國民經濟發展的貢獻不容小覷,以網上零售業為例,全年網上零售額51556億元,其中網上商品零售額41944億元,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為12.6%;網絡購物用戶規模達到4.67億,占網民比例為63.8%。其中,手機網絡購物用戶規模達到4.41億,占手機網民的63.4%。隨著企業對互聯網經濟價值認識的深化,大量企業開始互聯網化探索,或是在部分原有業務中融入互聯網工具,或是新設電商業務部。數據顯示,2016年中國企業使用計算機辦公的比例為99.0%,使用互聯網的比例為95.6%,其中開展在線銷售、在線采購的比例分別為45.3%和45.6%,利用互聯網開展營銷推廣活動的比例為38.7%。有專家預測,這個態勢在未來的相當長時間內將持續增長。
在這樣的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勞動者在電商或其相關企業就業,并形成了新的就業與勞動權益沖突。2015年全國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城鎮單位就業人員為699.7萬人,電商就業人口中的高流失率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視。工會是職工權益的代表者和維護者,為了更好地維護電商企業就業人員的合法權益,迫切需要推動電商企業建立工會組織,提高工會在電商企業的組織覆蓋率,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對美好生活的需要。
工會組織天然擔負維護自身會員權利、為會員謀得更多利益的使命。電商企業特有的互聯網時代特征賦予了工會新的期待。這是因為信息高效傳播,削弱了人力資本市場的信息不對稱弊端,“組織”與“人”之間的關系更為和諧,傳統業態下的導致雇傭與被雇傭關系的矛盾誘因正在發生變化。在這樣的背景下,電商工會的核心功能聚焦于聯系群眾的橋梁紐帶。
1.電商平臺類企業中勞動關系伙伴化,雇傭關系并不顯著,工會的協調勞資關系功能正在弱化。
互聯網的云計算等技術催生出眾包經濟,勞動者不是以“雇員”而是“獨立承包商”的身份參與企業經營活動。勞動者以個人的身份承接平臺企業業務,與平臺企業簽訂合作協議。傳統勞動關系是雙方當事人通過合意,由勞動者一方提供勞動,用人單位一方給付報酬的具有經濟-人身從屬的權益義務關系。勞動關系的核心是勞動的地點、內容、方式、過程以及在即便無工作但勞動關系存續的情況下,仍需受到用人單位的規章制度、管理行為的約束。而“獨立承包商”的身份,使得勞動者和平臺企業之間的權利義務發生了巨大變化,平臺企業無權要求勞動者專職或兼職從事業務承攬,無義務為勞動者提供生產工具;勞動者也不必遵守固定上下班時間等勞動紀律;勞資之間以完成業務量核算支付費用。
2.高度網絡化經營體的用工方式靈活化,“炒魷魚”呈現互相炒的特征,工會協調勞方與資方的協商機制日益萎縮。
首先,企業人力資源管理理念靈活化,互聯網時代對勞資關系最大的影響是終身雇傭制的終結,勞動者與網絡化經營體之間具有一種默契,在一定任期內勞動者應該承諾為經營體帶來價值,而經營體應該給勞動者帶來他們期望達到下一個職業目標需要的經驗和能力。其次,傳統勞動關系中組織從屬性被打破。這類經營體在用工上不拘泥固定的勞動場所、確定的勞動時間、集中的勞動管理。勞動者與經營體之間不是勞動法意義上的以訂立勞動合同為標志的勞動關系,而是勞動者受雇經營體負責人個人,微商、淘寶店家多為此類型。電商企業勞動關系,雖然與標準勞動關系相比有更高的失業風險,然而這種勞動過程的靈活性對勞動者有著很大的吸引力——時間自主,更像自己做自己的老板,勞資之間關系因此更為和諧,誘發矛盾的因子已經發生變化。電商新興業態勞資矛盾并不顯著,這從勞動爭議案件的發案率上可見一斑。2016年上海勞動爭議案件數量趨于穩定、略有回落,僅有浦東法院在審判白皮書中提到電商企業勞動糾紛案件。2016年浦東法院勞動爭議糾紛受理案件2283件,其中勞動合同糾紛案件占比最大(89.14%),而電商企業勞資糾紛數量為個位數,都是關于網約家電維修人員、網約派件員等要求確認與網絡平臺提供者存在勞動關系,勞資爭議焦點主要集中在雙方法律關系的性質認定方面,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勞資沖突。
1.勞資雙方對建立工會均存在抵觸情緒
首先,企業忌憚企業內部工會組織的存在。與國外行業工會、職業工會為主不同,中國工會基層組織最小的單位是企業工會。《工會法》第十條規定,企業、事業單位、機關有會員25人以上的,應當建立基層工會委員會;不足25人的,可以單獨建立基層工會委員會,也可以由兩個以上單位的會員聯合建立基層工會委員會,也可以選舉組織員一人,組織會員開展活動。《工會法》第十四條規定,基層工會組織具備民法通則規定的法人條件的,依法取得社會團體法人資格。由此可見,企業工會是建立在企業內部的獨立法人主體,經費獨立核算,其基本職責是維護職工合法權益。《工會法》第六條賦予工會依照法律規定組織職工參與本單位的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督的權利,第二十一條規定企業、事業單位處分職工,工會認為不適當的,有權提出意見。因此,從企業角度而言,建立工會勢必會增加企業的內部管理成本。同時,一旦在企業內部建立了工會,工會與企業之間就形成一種同生共長的關系。《工會法》賦予工會組織長期存續的權利,即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隨意撤銷、合并工會組織,除非該企業終止注銷。對于電商企業而言,建立工會的擔憂首先來自于組織化的張力。
其次,建立工會后企業需要給予工會一筆不菲的經費。《工會法》第四十二條第二款規定,建立工會組織的企業、事業單位、機關按每月全部職工工資總額的百分之二向工會撥繳經費。而電商行業的薪酬水平屬于較高等級。2015年春季“智聯招聘”的大數據情況顯示,互聯網、電子商務行業以8626元的月薪高居榜首。電商企業如果建立工會,需要撥繳的經費數額不容小覷。此外,除了金錢上的費用外,依據《工會法》第四十五條,各級人民政府和企業、事業單位、機關應當為工會辦公和開展活動,提供必要的設施和活動場所等物質條件。基層工會各項工作的開展直接或間接地需要利用企業資源,或多或少會加重企業運營負擔,致使企業經營者更不愿意建立工會組織。
再者,從電商企業就業人員角度來看,工會開展的各項工作對其吸引力有限。中國工會的工作理念有較強的路徑依賴性,其職能作用深受計劃經濟時代工會工作的影響,側重關注勞動者的生活和福利。電商企業就業人員工作時間較為靈活、工作地點較為分散,勞動者對生活和福利的服務需求較少,或者說不是電商勞動者的剛性需求。然而根據中華全國總工會《關于收繳工會會費的通知》規定,勞動者加入工會后應向工會組織交納本人每月工資收入0.5%的會費,這就使電商就業人員自身對建立工會的積極性并不高。
還有,雖然工會組織并非企業決策層,但是法律法規賦予工會獲知企業信息、參與企業管理的權利。根據現行工會組織工作路徑,工會建立后應當推動企業建立職代會制度和集體協商制度。根據《上海市職工代表大會條例》規定,不分企業所有制性質,涉及職工切身利益的重大事項,均應提交職代會審議。工會以此實現對企業管理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這對企業決策層而言,無疑是一種牽制,致使企業不愿看到內部有工會組織的存在。
2.電商企業的組織架構和基層工會組織體制契合度較低
根據《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規定,勞動爭議案件執行屬地管轄的原則,有利于案件始末的調查求證。但是,中國的產業“條線工會”在中國開始市場經濟建設、政府撤銷了產業局之后逐年萎縮。為了更好地維護會員的合法權益、參與勞動爭議的調解處理,中國工會組織體系是以行政條線劃分為基礎,主張工會組織屬地化建會,工作重點是工會所在區域的實地、實體型企業。盡管這種改革體現了靈活性的特征,但工會體制與新興業態的電商企業組織架構仍然存在諸多解不開的矛盾。
首先,虛擬企業同實體工會存在沖突。電商平臺類企業雖然對外宣傳的名稱千差萬別,但其行業本質是趨同的:基于互聯網技術的信息科技公司,主營業務包括提供信息服務和手機APP軟件運營。信息科技類企業多采用輕資產運營模式,全球領先的租車平臺優步沒有汽車,全球領先的采購批發平臺阿里巴巴沒有庫存。電商企業除線下少量辦公場地等實體資源外,企業核心資源都是基于互聯網的虛擬資產。
其次,高市場淘汰率的電商企業不利于工會組建。電商企業實際組織架構較傳統行業小很多且根據市場情況不斷調整變化。一是中國電商巨頭BAT的組織架構都較為扁平化。2016年我國境內外上市互聯網企業總體市值為5.4萬億人民幣。其中,騰訊公司和阿里巴巴公司的市值總和超過3萬億人民幣,兩家公司作為中國互聯網企業的代表,占中國上市互聯網企業總市值的57%。騰訊公司僅有7大事業群組,阿里巴巴公司使用萬網提供域名,并量身定制出兩套網站——B2B和B2C,再通過阿里巴巴網站和淘寶商城、淘寶集市三大平臺對接細分用戶。中國工會故有的組織模式是委員會領導的傳統的科層制,電商企業對建立工會組織存在機構臃腫的擔憂。二是互聯網經濟處于高速發展階段,電商企業每一次經營戰略的調整都會變動其組織架構,合并或者剝離一些業務板塊。總之,在任何一個環節組建工會都必須面對兩大難題:一是市場大浪淘沙的挑戰,電商企業擔憂工會組織一旦建立了“鐵打的營盤”將會掣肘其市場競爭力;二是組織存廢的挑戰,遭到淘汰的電商企業“死亡”了,但已經建立起來的工會組織何去何從?
最后,操作層面的沖突。電商企業的從業者往往存在勞動合同履行地與用人單位所在地不一致的情況,這給工會組織的運行帶來巨大困難。以網絡出行平臺“滴滴出行”為例。運營“滴滴出行”APP的是北京小桔科技有限公司,公司注冊地為北京,用戶人數近3億,2015年訂單量14.3億個,占有中國專車市場87%以上的份額、占有網約出租車市場99%以上份額,實際運營地覆蓋中國400余座城市。實際開展業務的400余座城市中,除北京設有公司外,上海、廣州等大城市設有辦事處,一些中小地市雖然已開展業務,但無任何“滴滴出行”員工。這使得工會組織以勞動關系實際發生地建立工會,產生了巨大困難。同時,大陸境內的工會組織都隸屬于中華全國總工會,在工會組織體系中一家企業有且僅有一個工會,可以在無法人資格的企業派出機構設立分工會或工會小組。然而,對于“滴滴出行”這樣的平臺企業而言,企業組織網絡龐大,而僅在企業注冊地建立工會,很難維護異地就業人員的合法權益。
3.電商企業從業人員流動性比較大,對工會會員管理遇到新挑戰
中國工會的會員管理分為三大類:一類是簽訂勞動合同的會員,其會籍在用人單位的工會;第二類是勞務派遣工會員,其會籍可以歸屬派遣公司工會,也可以歸屬實際用工單位工會;第三類是無勞動合同或者所在單位沒有工會的會員,其會籍由街道或者社區工會暫為管理。工會對會員管理權限和幫助扶持資源都依托會籍制度。然而,電商企業從業人員高頻次更換工作,使得上述三種會籍管理方式存在一定的沖突,使其成為“三不管”區域。同時,目前工會會籍管理仍沿用傳統的會員登記表和頒發會員證的方式,嚴重滯后于就業市場化的步伐,即使有一些地區工會開始嘗試會籍管理的信息化建設,但是在省際之間仍是信息不能互通,這給工會會員管理工作帶來巨大困難。
電商企業從業人員的屬性決定了這種會員制管理在操作上難度極大。這是因為伴隨著互聯網各領域的不斷細分,電商市場已經進入成熟期,從業人員的結構日趨多元化。B2C交易規模占比持續提升,線上線下融合進一步加深,行業整合、并購更加頻繁。新技術、模式應用驅動電商業態多元化。在直播全民化、自媒體專業化快速發展的背景下,網紅、直播等形式帶動網絡購物向娛樂化、體驗化、內容化的方向發展。電商平臺也加大內容領域投入,新的流量聚集也有效促進了特點品類的交易轉化。與此同時,VR、AR等技術在電商領域的應用也帶來了新的購物體驗,未來技術將推動更多零售業態的變革。智能可穿戴設備、智能家居、智能工業等行業的快速發展,推動智能硬件通過移動互聯網互聯互通,“萬物互聯”時代到來。農村電商渠道下沉,產銷升級帶動農村扶貧。2016年主要電商平臺渠道下沉戰略加快實施,京東推出縣級以下區域線下加盟合作模式。阿里巴巴進入
“農村淘寶3.0”階段等,在物流、金融、服務等方面完善農村網購市場,在推動農村電商發展的同時促進地方扶貧脫貧。顯然,電商從業人員已經打破了傳統雇員的身份界限,呈現多結構、高流動、跨界別的特征,尤其是高流動性同工會的會員制管理模式產生了矛盾。
與此同時,為了進一步減少交易成本、提高資源利用效率,電商企業的經營模式在不斷地嘗試與調整中,其從業人員還將發生進一步的變化。目前,還難以判斷電商從業人員的變化趨勢,但是愈發靈活的雇傭關系則無疑是根本原則。從經驗看,每一次經營模式的挑戰都會帶來相關就業人員工作的變化,致使電商企業就業人員流動性較大,辭職率普遍較高。例如,餓了么訂餐平臺建立于2011年,隸屬于上海拉扎斯信息科技有限公司,2014年開始進入快速發展期。作為新興的互聯網企業,公司組織架構仍在不斷調整變化,同時員工流動性強,大部分員工進公司不足1年。超一年騎手的留職率低于10%,有的騎手工作不足1個月甚至尚未來得及簽訂勞動合同就已離職。除平臺企業外,淘寶商家、微商等網絡化經營體更是如此。這種奇高的流動率必然要求改革工會的管理模式,否則電商建立工會的挑戰將如影隨形地存在且難以克服。
(作者單位:華東政法大學)
(責任編輯 方 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