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雯
若你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夏津人,不可能不知道這樣一種鳥類:身體小巧玲瓏,叫聲清脆悅耳,以黃白居多,遍布全縣各大村莊——夏津白玉鳥。
白玉鳥學名金絲雀、雪雀等,不過都不如我們的土話里叫得有意思——巧巧兒。聽聲兒一出,一個靈巧活潑的身影立馬就出現在你的腦海里。據民國《夏津縣志》記載:我們的祖先是明朝時候從山西一代移民過來的,從那時候算起,白玉鳥的飼養歷史至今已有六百多年了。因為白玉鳥惹人喜愛的外形和叫聲,得到了不少達官貴人甚至皇帝的喜愛,加之品種的稀有,白玉鳥成為我們縣里極其珍貴的物種。
小時候,我常隨媽媽回鄉下的老家探親訪友。古樸的村莊里,大大小小的莊戶人家都保持著飼養白玉鳥的傳統。在年邁的姑奶奶家,我終于得見這種名貴而有靈氣的動物。姑奶奶將大大小小的幾十只鳥籠上上下下排滿整個里間,有人進去,入耳的是層層疊疊、綿綿不絕的翅膀扇動聲,入眼的是在夕陽的余暉下跳躍閃動的黃色、白色的小巧身影。若它們連綿起伏地叫起來,讓人仿佛置身于泉水叮咚的山間,又像面對無數吵鬧著要糖的孩子,讓你不忍心拒絕。它們的羽毛光滑如綢緞,白者如無瑕之玉,黃者嫩如乳酪,光澤如名貴的和田黃玉,又有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的眼睛,難怪它們擁有一個如此純潔美好的名字——白玉鳥。
參觀過程中,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只“脫籠之鳥”,便驚訝地喚來大人們。可是這只淘氣的小精靈只是在籠外翻飛,時而停在窗欞上卻并無飛走之意。我忍不住好奇,難道它竟不向往外面自由的天空嗎?這時姑奶奶像追趕自己貪玩的小孫孫一樣將它抓回籠里,溫柔的目光掃過,無半點嗔怪,滿是疼愛與憐惜。
聽媽媽提起,這白玉鳥可謂夏津獨有的“活特產”,因為只有在我們夏津的氣候環境下它才能產卵和繁殖下一代,如果離開夏津地界,哪怕僅僅幾公里的距離,白玉鳥就會失去繁殖能力。這真是令人稱奇!也正是由于這種奇特的習性,給白玉鳥蒙上了一層神秘而高貴的面紗。在家鄉,兒子結婚女兒出嫁時送一對白玉鳥,既是一份美好的祝愿,也是一份特殊的傳承。
有了這層神秘的色彩,白玉鳥在我眼中漸漸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它們外形惹人喜愛,品格出眾,又存在著一種難得的傲氣。它們不肯背井離鄉,只愿在生它養它的家園繁衍生息,將自己的一切,無論是肉體還是靈魂都留給故鄉,并期許下一代以至于生生世世都這樣走下去。
曾經讀到過鮭魚的故事,這種魚每年七月到十月,都會由太平洋逆流而上,到達自己出生的上游河流產卵。這途中,它們就像鯉魚躍龍門一樣,一層一層地向上跳躍,甚至飛躍瀑布,還要躲避熊和海鷗的捕食,最后到達故鄉,產卵后筋疲力盡,走向生命的終點。而孵出的小魚將回到海洋,長大之后,它們又會沿著父母走過的路重新回到故鄉,重復著同樣看似不能理解卻又無比偉大的事業。
不單是鮭魚,白玉鳥又何嘗不是源于對故鄉、對根的深深熱愛與眷戀呢?
翻開家鄉夏津的歷史,為保衛家園反抗暴政的英雄無處不在。隋煬帝時,山東歉收,哀鴻遍野,夏津人張金稱揭竿而起;唐武德二年,農民起義領袖竇建德以夏津為糧秣轉輸地大敗隋軍;清光緒二十五年,夏津義和團成立,與外國傳教士及其信徒展開了殊死搏斗……祖祖輩輩,世世代代,有多少仁人志士將汗水、淚水和鮮血灑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世世,永不相負,永不相離!
鳥如是,人如是!
上世紀九十年代,正值夏津養殖白玉鳥的黃金期,白玉鳥不愁銷路,賣到天津、廣州,甚至遠銷東亞、東南亞等國家。然而在金融危機、非典、禽流感的時候,訂單驟減,一時間白玉鳥養殖從巔峰墜入谷底。家鄉人紛紛放下養殖的事業,開始到大城市謀求新的天地,以前大街小巷婉轉動聽的鳥鳴聲也漸漸消失在村莊的上空。或許走在村莊新修好的柏油馬路上,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孤單的啼鳴,但從前千門萬戶此起彼伏的清脆鳴叫聲卻聽不見了。
我也由懵懂無知的孩子漸漸長大,從縣里初中升入市高中,從市高中升入外省的大學,距離家鄉越來越遠。不久前,與媽媽通電話時得知,臥床多年的姑奶奶去世了,一時間,這些關于白玉鳥的泛黃記憶從記憶的閘門涌出,對少時、對村莊的眷念之情,如傍晚村莊上空升起的裊裊炊煙,讓人看不清卻如此濃郁。
鳥如是,我如是!我們縱使飛得再高也斷不了和故鄉連著的千絲萬縷的線吧。當青春已逝,當學業有成之際,我將拋卻大都市的繁華,追隨著白玉鳥的足跡,回歸魂牽夢繞的家鄉,在故土的這方天空深情地歌唱。
姑奶奶,你可還好嗎?
白玉鳥,你可還好嗎?(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