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力 馮爭
[摘要]齊格蒙特·鮑曼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成功實現了從生產社會向消費社會的過渡,消費成為人們主要的生活方式。消費社會緣于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發展、微觀政治運作,以及個體尋求確定性的需要。以欲望永不滿足為特征的消費社會淹沒了人的主體地位,以顯在的自由掩蓋了實質的不平等和不自主,并加深了人們的不確定性和孤獨感。消費生活方式的全球化使得第三世界國家陷入痛苦并導致全球生態的破壞。對此,鮑曼呼喚建構道德和“尋找政治”。
[關鍵詞]齊格蒙特·鮑曼;消費社會;消費主義;新窮人;“尋找政治”
[中圖分類號]F014.5[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0-8284(2018)03-0142-06
齊格蒙特·鮑曼(Zygmunt Bauman,1925—)一生著述頗豐,其對“流動現代性”的論述開啟了現代性研究的新視野。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鮑曼就將流動的現代性與消費社會結合起來,作為其研究的對象,并出版了系列著作,例如《消費、工作、新窮人》《流動的現代性》《被圍困的社會》《廢棄的生命》等。鮑曼認為,資本主義社會包括生產社會和消費社會兩個階段,而目前資本主義社會成功實現了從生產社會向消費社會的過渡,消費者取代生產者成為社會的中心。鮑曼認為消費社會的主要特征是消費成為人們主要的生活方式,但消費社會中的消費并不以滿足人的需求為目的,它以欲望的無限增長,需求的永不滿足為動力和目的,以人們的消費水平和消費數量為消費者自我定位和評價的主要尺度。本文嘗試梳理鮑曼的消費社會思想,探討鮑曼視野中的消費社會給個體生存和社會帶來的種種危機,透視資本主義消費社會條件下人的生存與發展問題,以期對我國的現代化建設有所啟示。
一、消費: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
鮑曼認為當今資本主義社會從剝削工人最大化轉向了消費的最大化,重心由生產轉向了消費,消費者代替生產者成為社會的主體人群,資本主義社會成功實現了從生產社會向消費社會的過渡。消費社會并不意味著任何人都要成為熱衷于消費的消費者,而是說消費在現代社會占有基礎性的地位,經濟發展、文化建構、社會秩序、個體定位等都需要通過消費才有可能實現。消費社會意味著消費者對市場的全面依賴,消費成為主要的生活方式,成為人們社會定位和自我衡量的主要尺度。消費社會中的成員首先作為消費者而存在,而后才能有其他的社會身份,“甚至可能只是將其成員視為消費者,對其進行‘質詢;主要通過其成員與消費相關的能力與行為,來判斷與評估其成員”[1]88-89。消費美學和消費誘惑是最有效的統治策略,消費是現代社會的基點。
(一)消費社會是對生產社會的超越
鮑曼將目前資本主義所處的社會定位為消費社會,以對應于前現代社會的“生產社會”。在前現代社會中,一方面,資本主義社會發展面臨的主要難題是生產不足。由于科學技術的落后,社會生產力水平較為低下,難以滿足人們基本的生存需要,生產成為制約資本主義社會興敗存亡的關鍵。另一方面,勞動是提高生產力水平的關鍵。資本主義社會通過剝削工人獲得剩余價值,依靠延長工人的勞動時間或者提升工人的勞動積極性來提高工廠的勞動生產率,福特主義和泰勒制度是激發勞動者生產積極性的重要舉措。再者,在前現代社會中,社會成員的首要身份表現為生產者,而后才扮演其他的社會角色,人們在生產勞動中扮演的角色和相關工作職能成為人們自我定位、自我塑造的主要標準和根據。但是在現代社會和后現代社會階段,由于工廠管理水平的日漸成熟和科學技術在生產中的大規模應用,使得資本主義社會創造了相當豐富的生產力,成功解決了前現代社會面臨的生產不足困境。同時,生產效率的激增使得資本主義現代社會面臨生產過剩的危機,亟須通過擴大消費來解決這一問題,因此,消費成為保證資本主義社會再生產順利進行的關鍵,也是保證資本主義社會穩定和繁榮的關鍵。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展,資本可以跨越國界,不受空間、土地和勞動力的限制和約束而自由流動,生產已不是資本增值的關鍵和主要限制,消費承擔起資本家的發財夢。現代社會中消費者的消費能力和消費意愿成為衡量、塑造社會成員的主要標準。當然,生產社會中的社會成員也是需要通過消費獲取生活所需的,但生產社會中消費的靈魂和中心是需要的滿足,而消費社會的中心是一系列的欲望,欲望造就了消費社會。人們積極尋找被誘惑的機會,“他們的生活從一處吸引到另一處吸引,從一個誘惑到另一個誘惑,從吞下一個誘餌到去尋找另一個誘餌,每一個新的吸引、誘惑和誘餌都有些不同,而且或許比之前的更要強烈;正如他們以生產者身份生活著的前人們,從一個傳送帶運轉到另一個傳送帶”[2]67。因此,資本主義現代社會和后現代社會屬于消費社會。
(二)消費社會產生于資本的本性
首先,消費社會的產生源于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過剩的事實和資本主義社會尋求新的統治模式的需要。第一,由于科學技術與生產管理水平的提升,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得以大幅度提高,但是由于固有的禁欲主義傳統,人們不敢消費或者不愿消費。生產與消費之間的有機關聯被割裂,這一問題導致了資本主義社會頻發的經濟危機和其他社會連帶危機。資本主義社會大量生產過剩的事實決定了資本主義社會亟須通過“消費導向復蘇”,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增長和危機緩解都需要“依賴消費者的態度和消費熱情”[2]68。消費主義必然成為人們主要的生活方式。第二,消費社會的產生是資本主義社會微觀政治的執行通道。鮑曼認同皮埃爾·布爾迪厄的觀點,認為消費社會是資本主義社會新的統治模式。前現代社會常常借助于國家暴力機器來構建起合法性,但是在信息日益透明化、大眾日益個性化的現代社會,暴力國家機器不再是主要的合法化手段。國家亟須實施新的統治模式,“以誘惑取代鎮壓,以公共關系取代警察,以廣告取代權威性,以創造出來的需求取代強制性規范”[3]223。在消費社會中,在欲望與不滿足的驅動下,“個人欣然屈從于廣告的威望,因而,這種信念不需要進行‘合法化。通過需求的劇增,而不是通過使規范更加周密,以使消費者的行為便于管理,可以預測,從而使之不具有危險性”[3]224。消費社會的誘惑機制取代了傳統的暴力和監控,成為資本主義社會微觀政治的一種運演通道,可以預測并有效避免社會面臨的各種危機。生產社會中的“圓形監獄”式的統治方式失去了其合理性,只有對那些消費社會的反抗者才會發揮作用。
其次,消費社會是人們在流動的現代社會中對抗不確定性和構建個體身份的必然結果。在前現代的生產社會中,人們與工作的聯結是穩定而持久的,工作倫理能夠給人們以價值引導,人們通過工作來確定自己的社會身份和行動準則。但是,流動的現代社會最主要的特征是流動性、靈活性和不穩定性,鮑曼將現代社會描述為,一切堅固的東西都已煙消云散,一切還未形成便已消失。在這種變化不定的社會中,人們的工作失去了穩定性,工作賦予的社會身份也失去了其有效性,“那種純粹簡單的,在工作的基礎上去建構一個終身的身份的期望已經死亡且被埋葬了”[2]70。對身份的渴望常常導致人們內心的焦慮和恐懼,流動現代社會中的不確定性與身份建構正是消費社會產生和繁榮的原因,正如鮑曼所說,“購物由強迫性行為轉變成上癮行為,這是一場針對嚴重的傷透腦筋的不確定性 (uncertainty) 的艱苦斗爭,也是一場針對惱人的、讓人感覺變得遲鈍起來的、不穩定性 (insecurity) 的艱苦斗爭”[4]124。而且消費市場利用專家、實驗等的名義給人以確定性,向消費者保證任何問題都可以通過在市場的尋覓和購買得以解決。流動社會中的不確定性使得消費者試圖通過消費以獲得某種確定性并通過消費攫取自己的社會身份。
二、消費社會中人的異化
消費社會憑借其產品的豐富性和選擇的多樣性,提升了人們的生活水準,向人們顯現為一種繁榮無限的生活方式。但是,消費社會追求欲望的永不滿足,虛假需要和無限的欲望控制著人們的思想,從而使消費社會中的主體——人面臨邊緣化和非理性化的危機。消費社會中的自由更多的是一種不平等、不自主,顯在自由實質上為隱在的不自由。人們為尋找確定性使消費成為一種上癮行為,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得到的卻是一種更大的不確定性和孤獨。
(一)主體邊緣化
消費社會中消費成為人們生活的中心,消費水平和數量成為人們定位和自我衡量的標準,消費者的需求不斷產生且永不滿足,需要和欲望的無限膨脹使人在社會中的主體地位面臨邊緣化的危機。在消費社會中人的邊緣化主要表現在虛假需要和欲望對人的侵蝕和圍困。
第一,消費社會中虛假需要對人的侵蝕。資本主義社會為了解決生產過剩的問題,以各種手段制造社會需要,在消費社會中,“‘真正的或合法的需要同‘虛假的或應譴責的‘偽需要之間神圣的界限已經被取消”[5]114。消費本應該是滿足人們需要的一種手段,是為人的生存、享受和發展而服務的,但是,在消費社會中,消費無須他者來證明其合理性和有用性,消費就是天職,就是絕對的合理和有用。社會中存在的各種虛假需要將人們包裹起來,使人們在不斷增長的需要和多樣化的商品面前迷失。生活的熱情依賴于持續性的購物和消費,以至于前現代社會中作為人們社會身份和主要追求的工作也依賴于消費者的體驗。消費社會中的大眾“由于無窮無盡地追求包裹在商品之外的表面的使用價值,對于人格自律或自我認同這一使命的努力追求被有效地拖延了(實際上已從議事日程中被取消了)”[3]254-255,人的理想、人格與主體性以及人們生存的合法性被消費的需要所替代。
第二,消費社會中欲望的無限制造對人的圍困。消費社會中,理想化消費者的欲望并不是獲得滿足,而是獲得不斷產生的欲望和永不滿足。欲望是資本增值的武器,需求的開發和欲望的激發是消費社會向傳統社會開戰的武器,社會的穩定和進步依賴于人們無限的消費欲望。當消費成為成功的標志,成為幸福的度量器,那么現實原則便真正的屈從于快樂原則,人的需求就會變為消費欲望,作為消費者的大眾被消費社會置于永不間斷的誘惑之下,他們始終處于不滿足的興奮狀態。消費社會中的欲望是流動的且是不斷被開發的,一系列大眾傳播媒介的存在更是資本主義社會激發消費欲望的手段,“廣告的目的就是創造新的欲望,調整和引導現存的欲望”[5]114。在消費社會中,消費者的欲望是永遠得不到滿足的并且任何需求和欲望都不是最終確定的,“一個消費社會就是一個普遍攀比的社會,而且只有天空才是上限”[4]117。消費社會中的消費者被欲望牽引著前進,失去了其應有的主動性和理性思考分辨能力。
(二)主體自由喪失
在生產社會中,人們完全為工作和生產機器所束縛,生產社會中的不自由是顯見的。然而,在消費者為主導的消費社會中,人們可以自由的進行消費選擇,看起來是自由的。但是,這種消費自由是資本增值的副產品,是一種虛假的自由,是一種“單景監獄”式的統治方式。消費社會以其顯在的自由遮蓋了隱在的不自由,
第一,消費社會中的不自由表現在消費自由的不平等性。在消費社會進行自由選擇的首要前提是有足夠的一般等價物——貨幣,也就是說人們在社會中的經濟地位很大程度的決定了人們的消費等級,而人們在消費社會中的自由選擇只是在消費社會層級階梯內的自由選擇。工人階級雖然和資產階級具有選擇同一款跑車和高檔別墅的權利,但是,由于經濟實力的不同,高檔跑車和別墅只能是資產階級的自由選擇。當然,工人階級也可以憑借信用制度和貸款服務選擇消費高檔的跑車和別墅,但是,他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他要自主地將自己出賣,將自己束縛于生產機器以獲得工資來償還貸款和信用透支,工人以生命的透支來闡釋消費社會中的“自由”。在消費社會中,個人的消費選擇越多,其在社會階層里的地位就越高,也就更接近于“理性”的美好生活。消費美學取代了工作倫理,人們參與生產活動的首要意義是通過增加收入和財富以擴大消費選擇范圍,以增加自己在消費社會中的“自由”。
第二,消費社會中的不自由表現在自由消費的不自主性。自由的前提是自主,但是消費社會中人們的行為表現為不自主。首先,人們在消費社會中的自由選擇是在消費市場提供的諸多選項之間進行的選擇,人們可以自由選擇消費A或者B,人們有無數的消費排列組合,但是卻無法選擇不消費。“在消費社會中,對消費品的依賴性——即對購物的依賴性——是所有個體自由的必要條件;它尤其是保持不同的自由和‘獲得身份的自由的前提條件。”[4]131同時,“媒介即信息”,消費社會憑借其先進的科學技術和大眾傳播媒介,使人們被各種各樣的商品和消費信息所圍困。人們需求的產生和為滿足所進行的自由消費實際上是在消費社會宣傳系統的引導下進行的。因此,消費社會中的個體是缺乏自主性的附和型個體,其需要、選擇都是在社會的引導下產生的。
(三)主體的焦灼
流動的現代社會中的不確定性促使人們訴諸消費以獲得暫時的確定性,但是消費社會的虛假自由使得確定性更加虛無縹緲,通過消費對抗不確定性只能是一種不斷重復且永遠不會有結果的“驅魔儀式”,導致更強烈的不確定性和孤獨感。
第一,消費社會導致幸福的不確定性。每個人都需要并在追求幸福,關于幸福有多種定義,“占有”還是“存在”是很多哲人關于幸福話語的兩種生活策略。“‘占有關注個人與之共處的事物,‘存在關注個人與之共處的人性。”[5]150兩種立場都存在和某種事物的依存關系,“占有”依賴于事物,“存在”依賴于他人。而在流動的消費社會中,不管是存在還是占有,都失去了其合法性。首先,在一個以新產品來衡量有用與無用的社會中,以更新而不是積累為主要模式的社會中,“占有”失去了其存在的依據。其次,在消費社會中,人與人之間以消費為聯結紐帶和衡量標準,消費者之間存在競爭關系,消費者和商家處于誘導與被誘導的統一對立關系,消費者和傳統消費者表現為旅行者與流浪者的隔離關系,因此,“存在”也失去了其人性根基。鮑曼認為,在消費社會中,人們既不“存在”也不“占有”,使用——當場使用、立即使用是幸福的一種模式,人們購物體驗的快樂遠遠大于使用的樂趣。所有的人都在欲求、購買、攀比,但非理性的從眾消費、盲目消費和攀比消費帶來的并不是幸福,而是使人們停止思考的政治策略。
第二,消費社會中的個體是孤獨的、自我封閉的。共同體是穩定感和安全感的主要來源,鮑曼認為,消費社會中的共同體是一個個體自我封閉而統一起來的奇異的共同體,“‘購物天堂的人群是人的聚合(gathering),而不是人的整合(congregations);是人的群集(aggregates),而不是人的總體(totalities)”[4]152。在生產者社會中,“每個人的工作只有通過更多的人際溝通、協調與整合才能獲得”[2]74,也就是說在生產者社會中,生產者之間是彼此互相聯系的共同體。但在消費者社會中從未有過“集體消費”和“團結消費”,消費者社會的個體是完全孤獨的,即使有很多消費者選擇集體購物,但是這種集體化購物“只是構成消費行為私人化的基礎并且增加購物的愉悅”[2]74,消費者是孤獨的存在,消費社會中的活動是完全個人的孤獨的活動
三、消費社會擴張帶來的全球危機
發達國家通過全球化將消費社會包裝成一種繁榮無限的生活方式,誘使第三世界的國家成為其產品傾銷地、廢棄物轉移地以及消費產品的加工地。消費全球化使第三世界國家和傳統消費者成為消費社會內部的流放者,并加深了其心理貧困程度。此外,消費主義生活方式以及消費的全球化傳播加深了對生態的破壞,使得地球成為廢棄物堆積點。
(一)剝削加劇
消費社會不僅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解決社會內部危機的緩沖劑,而且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向外顯現魅力和誘惑的魔法棒。在前現代社會,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為了獲得更多的利益,往往通過戰爭入侵其他國家和地區。但是在現代社會和后現代社會中,戰爭會導致世界范圍的輿論譴責并會導致交戰雙方的嚴重損失,在信息全球化的現代社會,消費社會成為發達國家征服、剝削第三世界國家的“蜜汁”。發達國家鼓吹消費社會的自由、自主、個性、民主、平等和多樣選擇,是一種繁榮無限的生活方式。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通過多彩的信息化展示,向未被現代化的第三世界國家顯現其宏大的消費景觀,使消費社會成為現代社會的標志,成為第三世界國家發展的向往,而后便以援助的名義,將其納入自己的商品銷售市場,并且充分利用第三世界國家的勞動力優勢、資源優勢,向第三世界國家轉移重污染企業、制造業等夕陽產業,使第三世界國家成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加工廠和發達國家消費社會的供應者。鮑曼將此行為稱為“地區性問題的全球化解決”。“財富和權力決定的不僅是經濟,而且還有道德和全球空間的政治,就此而言,還有其他一切關乎這個世界上的生活狀態的事物。”[6]75)他強烈批判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憑借經濟優勢和經濟規則而無視其他規則對第三世界國家的入侵與傷害。
(二)精神貧困
消費社會向大眾顯現為一種繁榮的生活方式,實際上,那只是消費社會中優秀消費者的體驗,對社會中“傳統的消費者”以及落后國家的人們來說,其生活狀況不僅沒有絲毫的改善,反而更加貧困。
第一,消費社會中被流放的新窮人。窮人總是存在的一類人,窮人的意義取決于正常的人的標準,“貧窮意味著被排除在一切‘正常生活之外。貧窮意味著‘達不到標準”[2]85。“在大多數的人類歷史中,貧窮意味著對肉體生存的直接危害——饑餓、得不到醫療救治的疾病或者缺乏住所導致的死亡威脅。”[2]84在福特主義流行的生產社會中,正常的人投入生產流水線,遵循社會所倡導的工作倫理,通過生產勞動獲得生存與快樂所必需的事物,在生產社會中,那些沒有固定工作,沒有穩定收入的群體,無法滿足自身生物生存需求的人被稱為窮人。但是,消費社會的正常生活和標準生活就是消費者的生活,快樂的生活意味著擁有足夠多的消費選擇。消費社會中的審美選擇、價值判斷、生活規劃等以消費者的消費為標準和中心,今天的“窮人”便是那些失去了消費能力或者沒有消費欲望的傳統消費者。“消費者社會沒有位置留給這些有缺陷的、不完全的、無法履行義務的消費者”[6]7,他們遭到消費社會的內部流放,無法享受消費社會給消費者提供的任何權利。
第二,第三世界國家成為發達國家消費殿堂的卑微供給者。在消費全球化的引導下,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成為消費社會中的享受者,而第三世界的落后國家卻成為消費社會資源的供給者。如鮑曼所說,“耐克運動鞋在充滿虐待的越南的血汗工廠生產,芭比孩子用品由蘇門答臘島的童工生產,星巴克咖啡來自危地馬拉被太陽烤焦的咖啡園,殼牌的石油來自尼日爾三角洲被污染的、貧窮的村莊”[2]169,窮人和供給者的角色是十分重要的,他使得財富積累成為可能,落后國家和窮人造就并維持著發達國家的繁榮景觀,非現代化國家是現代化國家發展的必要條件。
第三世界國家以自己的異化勞動維持著發達國家的繁榮,正如馬克思所說,“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的產品和數量越大,他就越貧窮。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7]51。“勞動為富人生產了奇跡般的東西,但是為工人生產了赤貧。勞動生產了宮殿,但是給工人生產了棚舍。勞動生產了美,但是使工人變成畸形。”[7]54
消費社會的繁榮不僅沒有改善落后民眾和地區的生活水平,而且使其更加貧困,如鮑曼所說,“在一個購物監視成癮的縱觀全局式的社會里,窮人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在這個世界里,已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以用來轉移他們的目光。屏幕上的自由越大,購物區貨架上陳列的商品和誘惑力越大,對貧困現實的感覺也就越深,對片刻的選擇的快樂的嘗試欲望就更加勢不可擋”[4]136。即使那些生活得不錯的人,在消費社會的比較與競爭下也顯得相形見絀,消費社會使得大多數人都陷入精神貧困的境地。
(三)生態負載
根據地球的資源以及可承載的人口數量來說,地球還有很大的空間,但是由于消費社會的繁榮和消費主義的擴散使得我們的地球已經超負荷了,因為“消費者社會只能是一個過度與揮霍的社會——因此,是一個冗余與巨大浪費的社會”[1]90。
第一,消費社會中的快速更新產生了大量的廢棄物。首先,消費市場化加速了產品的淘汰速度,它決不允許人們將注意力停留在某一個欲望的滿足上面。所以,消費社會利用人們求新的心理,利用時尚邏輯加以引導,通過淘汰產品來刺激人們的消費欲望,例如,“不久前還被視為最值錢、最能持久擁有的電子產品,現在成為用后即丟棄的物品,很快就成了要被處理的東西”[6]58。消費社會的文明不是儲蓄文明而是浪費文明,人們將浪費視為一種通向成功,獲得聲望和尊嚴的一種行為方式,但是,浪費式消費對生態自然造成了十分惡劣的影響。其次,消費社會利用指導性廢棄的策略來迫使傳統消費者進行消費,消費社會通過取消耐用品的必需供應品、維修服務以及零配件迫使傳統的消費者購買新的產品。產品的更新是市場實施誘惑的一種策略,但同時生產了過多的廢棄物,加重了生態的壓力。
第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將第三世界國家視為垃圾處理廠。發達國家不斷的制造廢棄物,并巧妙地把污染和廢棄轉移到第三世界國家。但是第三世界國家的廢棄物處理能力極其有限,所以,發達國家的消費主義生活方式給發展中國家帶來了嚴重的生態危機。例如,中國的貴嶼鎮被稱為“‘全國最大的廢舊電子器件拆解基地,是國際上著名的‘垃圾之城”[6]57注。一旦人類現有的廢棄物處理能力不足以解決人類的廢棄物總量,我們的全球性現代化“既無法重新吸收也無法將其徹底銷毀,最終如鯁在喉,窒息而死”[6]69。正如美國電影《機器人總動員》訴說的那樣,地球幾近成為垃圾的聚居地,很難發現任何動植物等生命的跡象。地球是生命得以存在的搖籃,自然界是我們物質生存和精神生存的有機提供者,但是消費主義的生活方式,使得地球的生態面臨嚴重的危機。
四、消費社會的出路及對我國的啟示
鮑曼對消費社會始終保持警惕和戒備,對消費主義大加批判,同時他開出了解決消費社會問題的藥方。首先,他提倡通過建構道德喚醒人們的責任意識。商人對商品的誘惑和功能大加炫耀,消費者之間的自由競爭,消費者與窮人之間的對立,這種冷漠現象的原因在于消費社會中人的責任意識的淡化。因此,要通過道德建構來培育人的責任意識,杜絕對商品的虛假宣傳,杜絕以經濟盈利為目的損害人們的身心。鮑曼希望通過道德的建構形成自由和正義的社會,每個人以對他人承擔的責任為榮而不是以消費為榮。其次,通過“尋找政治”來恢復消費者的公民身份。“消費者的興起是公民的沒落,越是有技巧的消費者,越是愚蠢的公民。”[1]4他認為在社會中存在私人領域、公共領域以及連接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私人/公共領域(agora),但消費社會使人們沉浸于私人領域,導致了公民的沒落。同時,消費社會中欲望的膨脹使人們產生不安全、不確定與不可靠、不均衡的感覺。他認為消除消費市場給人的不確定與不安全需要訴諸市場以外的政府,所以,他發出尋找政治、再造agora的呼喚。政府應給人們提供爭辯、協商、交流的場所,形成提供自由和確定性的共同體,結束消費社會中的個體化的自我封閉狀態。同時,生存是人們最基本的自由,是其他自由的根本,因此,政府要保障人們的基本收入,保障人們生存的基本權利。再者,針對消費生活范式全球化的負面影響,鮑曼認為消費生活范式對第三世界國家和地區的影響以及對全球生態的破壞,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因此,需要進行全球性的解決,對此,應該構建世界政治,通過國際性的共和制度,實現國際范圍內的自由、平等與民主。
從鮑曼的消費社會語境反觀我國的現代化建設,可以發現,我國也是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消費“全球化”進程的受害者。一方面,我國是名副其實的制造業大國,在工業生產中投入了大量的勞動力、土地等各種資源能源,但是最后的收益卻不值一提。我國以其資源和勞動力為西方發達國家供應消費產品,并成為發達國家高價傾銷商品的場所。在消費社會的誘導下,我國的工業污染、消費廢棄物與日俱增,對我國的生態系統造成了十分惡劣的影響。另一方面,在我國出現了消費中心的傾向,從生命的孕育到生命的終結,無消費不生存!孩子生養給父母帶來的巨大壓力,賣腎買iPhone案例的層出不窮,“裸貸”現象在女大學生中的興起,食品安全等一系列問題都值得我們反思。
為避免消費社會負面情況對我國現代建設的負面影響,根據鮑曼開出的藥方,我們應注重從以下幾點進行思考:
第一,在國家層面,我國要堅持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現代化國家,給人們以安穩的可靠的精神家園,并在全球化的進程中,努力構建中國話語,提高我國的文化軟實力和經濟硬實力,增強政府在應對發達國家主導的全球化過程中的主動性,有效發揮我國在國際社會的積極作用,維護世界的和平并促進世界落后地區的經濟發展。
第二,有效解決流動社會中個體的焦慮、不確定性與個體身份建構問題需要我們加強社會建設,構建良好的社會環境,堅持塑造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社會氛圍,為人們提供健康的社會大環境,有效發揮集體的作用,將消費社會中散落的個體凝聚起來,在保障人們自由行動的前提下,給他們提供確定性。
第三,針對消費社會中的消費等級問題,我們應該提高社會保障水平,完善社會保障制度。并堅持“提低、擴中、調高、打非”等調控策略,爭取早日縮小社會成員的差距,保障人們的生存自由,減少人們在消費中的競爭。針對資本盈利本性誘發的種種卑劣行徑,例如假冒偽劣等,在加強政府干預的同時,要努力提高國人的道德水平和道德認知,使其在經濟效益、快樂原則面前堅守自己的良知。同時要提高人們的思想道德修養,堅持培育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的個人品質,引導他們正確認識消費與身份、地位之間的關系,引導消費者健康消費、綠色消費和適度消費。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科學地進行現代化建設,給人們提供美好的生活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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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