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寧點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秋葉,她答應今晚八點在西華公園與他見面。
此刻,寧點走在路上,既興奮又忐忑,他拿不定主意,公園里見面,雖說可以混進傍晚散步的人群里,具有遠距離觀察對方、又不易讓對方覺察的優點,可是,如果一旦決定與她面對面,難免會碰到熟人,要是被張揚出去的話,后果將不堪設想。他左顧右盼,走走停停,大腦里始終盤旋著一個個問號。最讓他費解的是,幾個月來他的微信常被不明身份的人登錄,妻子的眉眼唇角不時露出蒙娜麗莎似的微笑,這背后究竟暗藏著什么深意?他與蓮心的事,跟秋葉說過,秋葉可不可靠?
老實說,他承認他不可饒恕地愛上了蓮心;盡管秋葉發來的微信,字里行間也流露出對他濃濃的愛意,可他對她只是感激罷了。
四年來,與蓮心交往的點點滴滴已深深鐫刻在他心里最隱秘的地方。他清楚地記得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他在微信里搜到了蓮心。那晚,他被她的頭像攝去了魂魄,她實在漂亮!用古人的話說,眉似初春柳葉,臉如三月桃花,纖腰裊娜,檀口輕盈,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她的個性簽名“做一個安靜的女子,如蓮”,緊緊扣動著他的心弦。在浮躁的當下,如此淡雅的女孩,怎能不令他心動,他盛贊這個簽名——清雅。萬沒想到他發出的這聲贊嘆,能得到蓮心的迅速回復:“謝謝你讀懂了我!”從此,他們分享文字,真誠交流。她對他的愛意,初如蜻蜓點水,泛起漣漪;到了二〇一四年一月四日,就如狂濤巨浪了。那天,她向他發起總攻,她說她愛他,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但他認為,因時光錯亂,他的雙手托不住這份沉甸甸的愛。如果被人愛是一種幸福,不敢愛是一種痛苦,那么,對寧點而言,是既幸福又痛苦的了。他知道網絡虛擬,而蓮心仿佛參透了他的心思,以視頻聊天的方式,使他逐步深信:她是一個真誠、美麗、溫柔、善良、富有才華的姑娘。后來,時間的風暴將他一步步推向愛河,不幸的是,他想抓住岸邊的一條弱柳掙扎著不想墜入里面也不可能了。接連幾個月,來自蓮心的一陣比一陣更為猛烈的風暴,終于將他撲通一聲推下了愛河。理想是嬌艷的玫瑰,現實是帶刺的荊條,他無法跨越已經成家的現實,背上違背婚姻道德的沉重十字架。
寧點迷茫著,彷徨著,甜蜜著,痛苦著。就在這時,朋友圈又出現了個秋葉。這個秋葉每早七點必發信息給他,溫言軟語、情意綿綿,慢慢地取得了他的信任。有一天,他把他的煩惱向她一股腦兒地道了出來。秋葉不厭其煩地為他解疑釋惑,一再強調,網絡是假的,叫他不要相信網上的人,還叫他發蓮心的照片給她看看,但他堅決拒絕了這種要求。最后,秋葉再次勸他,“家是你休憩的港灣,別忘了你的家和深愛你的妻子。”
說到妻子,寧點說不上是愛還是恨。有一次,在餐桌上朋友們跟他開玩笑說:“她人是漂亮,但你們的文化差距也太大了,你是大學生,她只讀過初中,你們在一起咋會有共同語言呢?你處處被限制,我們約你吃飯,她不讓你來;約你去玩,她也不讓你去。像這樣下去,你的路會越走越窄的。你咋那么怕她,就沒有一點男人的氣魄……”他聽著這些夾槍帶棒的話, 那張苦澀的臉,雖然盡力掛著微笑,可還是被心頭的怒火燒得紅一陣白一陣的。他回到家里,面若冰霜,一想到朋友們的話,再想到付賬時翻遍口袋一塊錢也找不到的尷尬——就連藏到鞋墊下面的錢都不見了,更是怒不可遏,對著妻子就是一頓怒罵。懷抱孩子的妻子起初分辯,接著回罵,最后,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嚎啕大哭,連孩子也嚇得哇哇地哭了起來。他看著哭泣的母子,一方面心如刀絞,一方面擔心讓人家聽見了笑話,鼻子一酸,心一軟,就不由自主地上去扶妻子,一手摟著她,一手捂著她的嘴巴,低聲下氣地說:“好啦……好啦……你不要哭啦,讓鄰居聽見了就不好啦……算我錯啦還不行嗎?……你別哭啦……啊……你瞧,兒子也被嚇哭了……我們還要做人呢,讓人家聽見了多不好。我也是一時沖動,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買房子,為了這個家……”
那次吵架過后,將近兩年的時間,他們雖有小吵,卻無大鬧,而心卻漸行漸遠,他不時感到屈辱、孤獨、寂寞。裝在口袋里的錢最多不超過十元,說出來的話,往往被妻子敏感的神經所扭曲,她又不聽他解釋,他認為跟一個不可理喻的人解釋清楚一件事,簡直就是對牛彈琴。后來,他懶得跟她解釋,也想過離婚,但又舍不得她的姿色和年幼的孩子,他并不認為他可以找得到比妻子更漂亮更忠誠于他的女子了,正如秋葉說的,有錢,她跟你;沒錢,她走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寧點才玩上了QQ、微信,偷偷地交上了網友。
這次去跟秋葉約會,他提心吊膽,心里一直嘀咕,這個秋葉長得怎么樣?見了面后,會發生什么呢?人家會不會不理他?究竟該不該見呢?讓妻子知道了該咋辦?
突然,嘭的一聲,寧點本能地抬手捂著額頭,噔噔噔倒退了幾步,他撞上了一根電線桿,這一撞,腦袋嗡嗡地響過一陣后,他回到了現實。來來往往的人們詫異地看著他,一個穿破洞牛仔褲的女孩撲哧笑出聲來,在他們眼中,他也許就是一個衣著整潔的瘋子。他紅著臉,低著頭,揉著額頭,一陣風似的逃離那個地方。跑出很遠,他才放緩腳步,看看周圍,在一家商店外的墻角處蹲下,大口地喘氣,猛地,他想起了蓮心寫給他的話來,“勇敢者,才配擁有未來。”是啊,就眼前而言,難道不正是這樣嗎?想當初,蓮心約自己見面,就因為自己想得太多,沒有答應,才失去了與她見面的機會。這次,雖是見秋葉,但畢竟是個從網絡走向現實的機會,應該抓住才是。想到這里,寧點毅然站起,走向公園。
這時,華燈初上,涼風潛入,暑熱一層層消退。寧點如一枚葉子在人潮里很快地飄到了西華公園。
公園里面都是熱愛生活的人,彎彎曲曲的石徑上,步行健身者或疾行,或緩步,浩浩蕩蕩。圓形廣場上,規模宏大的舞蹈隊伍,隨著強勁的樂曲舞動著生命的旋律。寧點無心于眼前的狂歌勁舞,也無意于綠蔭叢中私語著的對對情侶,只留心于濃妝艷抹單身獨行的年輕女人。他躡手躡腳,左躲右閃,走向公園深處一個較為偏僻的亭子——約會的地點走去。
走到離亭子十米左右的地方,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便轉入一條岔道,鉆進一蓬長青藤下。在銀白的燈光下,在微風的吹拂下,長青藤濃密的枝葉窸窣地篩下斑駁的光點,一條長約一米懸在頭頂蠕動的彎曲的東西上,仿佛長著兩只詭譎的窺視著他的眼睛。他瞥了一眼,霎時毛發倒豎,驚出一身冷汗,心咚咚直跳;他仗膽揉揉眼睛,再次細看,那東西不是蛇,是一截枯藤,這才心神甫定。擦了擦汗,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七點五十,還有十分鐘。
時針像被無力的風推著一般,艱難地畫著圈兒,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他警覺地掃視著四周。這時,迎面一條路的拐彎處閃出兩個身穿白裙的女人,一會兒貓下腰,一會兒直起身,悄無聲息地,像獵人搜尋獵物一般逼向亭子,離他越來越近。忽地,他像裝上了彈簧似的彈進密林,接著,在草地上爬出十多米,翻身躍起,如一只受驚的羚羊跨過修剪過的樹叢,順石徑一路狂奔,逃出公園。
難道她就是秋葉?我的媽呀!幸好沒有被她發現。他煞白的臉上滴下豆大的汗珠……
十點鐘后,寧點若無其事地回到家里,妻子沒在;臥室里,五歲的兒子發出甜蜜輕微的鼾聲。看著孩子水蜜桃般的睡容,他心里發酸,如果讓孩子生活在一個不健全的家里,將是多么不幸啊!想到這兒,他掏出手機在日志里寫道:感情是自私的,也是無私的;為了孩子,我愿意放棄一切,讓孤獨的心承受痛苦,努力做一個大家眼中的好人。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鑰匙開鎖的咔嚓聲,就趕忙跑到客廳,隨手從茶幾上拿起一本書來,坐在沙發上。很快,門口出現了一襲白裙的妻子,像一只白鴿。
“老公!你回來啦。”
“回來啦,你去哪兒啦?”他賠著笑臉,穩住神,小心翼翼地問。
“去郭英家玩兒。”
果然如此,他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問道:“好玩兒嗎?”
“你猜猜!”
他又試探了一句:“你沒去跳舞?”
“沒去!”她笑盈盈地盯著寧點,邊答邊向他走來,側身坐到他腿上,雙手勾住他的脖頸。
這會兒,一切都明白了,如果她不是秋葉,那跟她一起“捕獵”的曾經是他的學生的那個郭英就是秋葉了,幸好沒有見面!
從那以后,寧點的妻子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人打扮得愈發漂亮,還寫一些東西纏著寧點幫她修改后,發在她的微信、QQ空間里,也不輕易干涉他的社交活動了,還不時在他口袋里裝上一兩百塊錢。而寧點呢,從妻子寫的文字中看出,她確實聰明,有思想,于是,他也盡量帶妻子外出。就這樣,又過了一段時間后,蓮心與秋葉如兩顆流星從寧點虛擬的心空上滑落,消失在生活的地平線上。而妻子卻實實在在地成了他生活中一顆令人遐思的恒星……
作者簡介:左皓珂,云南省曲靖市陸良縣人,西南大學文學院大三學生。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