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歡晶
我是一粒浮塵,生于微光,御風(fēng)而翔。
雖生于寒微,卻也有不甘平凡的雄心壯志,于是我乘上暖春的和風(fēng),去做闖蕩世界的旅人,就像生于小山村的青年,豪情萬丈,帶著一腔熱血踏上離家的征途。風(fēng)作為自己最忠實的伴侶,與我去游遍奇山異水,去敲響寺鐘,去穿林打葉,去荒原逐鹿……
早春的夜微涼,我悄悄藏身在一位男子的發(fā)間,隨他行路。他行了整晚的夜路,我隨著他身體的起伏,悠然顛簸著,看無月的星空里,那望穿了千年霜雪的黑暗。突然懺悔起那些虛度的歲月,一事無成,將自己的半生真正活出了渺小。
晨光微曦,男子開始低聲絮語。從他念叨的詩行里,我知道了,他是一個流浪詩人,與我一樣,萍漂四方。他低聲吟詠著無邊的黑暗,因為,他要去尋找光明。
他突然停下了。透過他已然熬成灰白的發(fā),我看見他走進(jìn)了一家污漬斑斑的小餐館,試圖用詩集來換取一份餐食。我還看到了店主的冷笑,聽到了顧客的譏諷,還有那被撕毀的詩稿,那在空中紛飛的,是他破碎了的夢想。
這樣一個溫和柔雅如林間清風(fēng)、深谷白云的男子,怎能遭受俗人這般的蹂躪!怒火從心中涌起,我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太渺小,渺小到被無視了存在。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在心碎的他的發(fā)梢戰(zhàn)栗著,眼看他跪下拾起滿地蒼涼的白,落寞地離開,走向下一個飯館。
無法改變。不忍再看他,我騰空而起,在空中橫沖直撞,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世界有如暗夜,吞噬一切渺小的存在,我注定只能是碌碌的塵埃?漸漸地,我迷失了自己,像是星火墜入黑暗,彷徨而無助地在寂滅中探尋著。
我不相信自己就該馴服地接受命運套上枷鎖,我不應(yīng)該只是一粒塵埃!我的卑微,不是我自甘平凡墮落的理由。
一陣暴風(fēng),我被裹挾入一片塵埃的洪流。我仿佛看到千千萬萬個我,在狂風(fēng)中翻騰旋轉(zhuǎn),吶喊著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力量。他們都是一個個不甘于平凡的個體,但他們都想擺脫不平凡。像是一種狂熱的儀式,風(fēng)厲叫著,高喊著我們的口號。
毀滅的征戰(zhàn)已在進(jìn)行,我們的軍隊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防沙林阻擋不了我們的腳步,樹枝哆嗦著向我們彎腰臣服,淺根的草向上狂舞著腰肢,想要踴躍參與。心里回蕩的轟鳴,只有前進(jìn),前進(jìn)!
怒火燃起,現(xiàn)在,就讓我來證明自己,證明我崩山裂地的力量,身子撞在水泥地面上,皮肉被剝蝕摩擦,痛不欲生,卻仍有矢志不渝的信念。這種快感是如此讓人酣暢淋漓。
身子突然墜入一片柔軟,澆濕了內(nèi)心的狂熱。四周是一片純凈到空靈的白色云霧,包裹著星星點點的水珠。“你們這些孩子啊,還是太天真。”輕柔的聲音不期然溜進(jìn)耳朵里,撫平了內(nèi)心的波瀾。哦,是積雨云。腦子開始撕裂般疼痛,就冒出了個傻傻的問題:“我是誰?”
“你是一粒塵埃。”積雨云說,“所以呢,你要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了。”身體漸漸沉重,周圍包裹了水霧。我懸浮在一片冰涼中,突然感動到想莫名流淚。開始失重,陽光穿透我的軀體,照出世間所有的顏色,身下是戈壁,一株垂死的花在祈禱上天的眷顧。砰然落地,濺起塵沙。茫茫蒼黃十里,一片死寂中傲然孑立的,是我滋潤了的依米花。終于心安,原來這才是我。
無論我多么渺小,甚至渺小到低入塵埃,渺小到世界忽略自己。而誰又能主宰我的命運,束縛我的未來?渺小,注定不了平凡與墮落。我將以高傲的姿態(tài)存在,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作者系浙江省嵊州中學(xué)高一14班學(xué)生,指導(dǎo)老師:相衛(wèi)平)(責(zé)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