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睿姝
[摘 要]工業革命后,生產力高度發展,科技水平日新月異,但是人類環境問題、社會問題、精神問題卻也更加凸顯。近年來,生態危機日益加劇,生態美學越來越引起人們的關注。面對人類“非美的”生存狀態危機,以及改變這種危機的緊迫性,生態美學旨在研究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人自身處于生態平衡的審美狀態,重建人類美好生存的自然家園與精神家園。作為記者和作家的海明威對現實事物的感受力極強,參加過多次戰爭,親身體會到戰爭摧毀了美好事物,扭曲了人們的道德觀、價值觀甚至人性,重創了人類心靈。海明威洞察到人類精神生態的錯位。在其作品中,海明威淋漓盡致地表現了人類精神支柱的崩塌,精神世界的日益失衡。審視現代文明,海明威意識到現代文明使人類喪失了自然這個精神家園,人類成為靈魂無所依靠的流浪者。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海明威體悟到宇宙萬物與人類具有同一性,人應回歸自然,與自然完美融合,最終達到精神上的契合,實現詩意地棲居,重塑心理平衡與安寧。當今時代,我們日益沉浸在工業文明的輝煌成就中,滿足于人類自身的不斷強大,滿足于與自然斗爭中的不斷勝利,滿足于現代化帶來的繁榮昌盛。但是,現代化的輝煌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沖突,并隨著現代化的發展日漸凸顯。海明威的這些思想,以及對促進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達到心靈平衡對現代文明,具有重要啟示。
[關鍵詞]海明威;精神生態;生態危機;生態美學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8)01-0061-05
厄內斯特·海明威是蜚聲世界文壇的偉大作家,同時也是美國“迷惘的一代”作家中的杰出代表。他的小說受到無數讀者的喜愛,以及國內外專家學者的矚目。專家學者們從“硬漢”形象、反戰情緒等多方面、多層次、多角度地解讀、研究海明威的作品。但是正如“冰川理論”所指出的,海明威作品表面淺顯,但意蘊深刻。近年來,隨著生態日趨嚴重、生態危機日益加劇,生態美學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海明威小說中的生態理想對恢復人類與自然美好和諧的生態關系,重建精神家園具有重要啟示。
一、生態危機與生態美學
工業革命后,生產力高度發展,科技水平日新月異,但是環境問題、社會問題、精神問題卻也更加凸顯,特別是20 世紀中后期以來,生態問題成為全球性的熱點問題。如果生態危機得不到有效控制,人類作為生態危機的制造者,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著名學者魯樞元不再將生態理論的研究對象局限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根據人類所處的關系,以及人類的知識,他認為,廣義上的生態應包括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三個方面:自然生態包括人類與其他所有物種、地球和宇宙,其研究對象為他們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社會生態以人類社會個體之間、個體與群體之間的相互交往為研究對象,包括社會制度、倫理道德、行為規范等;精神生態以人的內在精神生活為研究對象。基于此,廣義的生態危機包括人與自然相沖突的自然生態危機,人與他人相沖突的社會生態危機,人與自我相沖突的精神生態危機。與之相對應,廣義的生態美學則研究人類如何與自然和諧共處、人類如何與社會和平相處、人類如何找到自身的生存意義和價值的審美狀態。人是生物性、社會性及精神性三位一體的存在。人類的精神是一種理性的思維判斷,其中包括自我意識、意向、價值取向,是一種觀念化的東西。與自然生態一樣,人類的精神世界也按照自己的機制運行,在運行過程中,由于種種原因也會產生危機,出現失衡、混亂的狀況。而在當今時代,自然生態危機、社會生態危機、人類生態精神危機隨著工業化的不斷發展,工業文明的不斷深入而日趨嚴重:自然環境惡化;人與人關系緊張,成為互相利用的工具、溫情不復存在;人類失去了生活總體目標和意義、喪失了指導整個人生的根本信念,即尼采所謂的,走向了“虛無主義”。
在新時代經濟與文化背景下,為了改變人類當下“非美的”生存狀態,關注人類永久發展、世代美好生存,重建自然家園與精神家園生態,一種嶄新的人類的存在觀——生態美學應運而生。生態美學關注人類在處理人與自然關系、人與社會關系時如何摒棄主客二分原則,如何找到人生的意義、價值和目標,是一種新時代的審美理想。所以廣義的生態美學既關注人與自然的關系,也關注人類之間的社會生態和人類內在的精神生態,旨在培育一種與重占有、重享受、冷漠孤獨的現代人格迥異的生態人格,使和諧共生的生態精神成為人們的生活理想,重建人類和諧家園。作為20世紀的偉大作家,海明威敏銳地洞察到人類面臨的種種生態危機,并將這種種生態危機淋漓盡致地反映在其文學作品中,在痛苦掙扎與深刻反思人類的行為之后,得出回歸自然,恢復心靈健康,重塑心理平衡與安寧的精神生態理想。
二、海明威小說中人類精神生態危機的表現
20世紀上半葉的兩次世界大戰極大地破壞了自然環境,自然生態危機日益嚴重,同時,許多飽受戰爭創傷的人深切感受到戰爭在破壞自然生態環境的同時也摧毀了傳統的精神支柱,人類精神信仰不復存在。作為記者和作家的海明威對現實事物的感受力遠超普通人,同時海明威參加過多次戰爭,親身體會到戰爭摧毀了許多美好的事物,扭曲了人們的道德觀、價值觀甚至人性,給人類心靈帶來了巨大創傷。這樣,人類精神支柱的崩塌,精神世界的日益失衡,便被海明威淋漓盡致地體現在其作品之中。
《士兵之家》是一部關于美國男孩克萊勃斯經歷的短篇小說。克萊勃斯充滿青春活力,最初他和大家一樣滿懷激情、躊躇滿志地參加了戰爭,但是退伍回家后卻深感戰爭毫無意義,對戰爭所發生的一切都感到反感,與此同時,他對現實中發生的事情也不甚了解,這使他惶恐不安、無所適從、毫無目標。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的目的地。他覺得家鄉的姑娘比以前更漂亮,但是,他卻不想找女朋友,不想和她們戀愛。他不想成為上帝的選民,他不是上帝的孩子,他不會像母親一樣虔誠地向上帝下跪、禱告。他不愛任何人,不喜歡任何事物。傳統的價值觀、信仰和生活方式的喪失使他深受精神危機的困擾。
《永別了,武器》是一部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為背景的愛情悲劇小說。在這部小說中海明威表達了鮮明的反戰立場——戰爭破壞了人類的自然家園也摧毀人類的精神家園。主人公弗瑞德里克·亨利是一名美國青年。一戰后期,他滿懷理想與激情參加戰爭,加入紅十字會成為一名志愿者。在一次執行任務時,為搶救傷員,他光榮負傷,在療養期間結識了護士凱瑟琳,兩人深深相愛。亨利傷愈后重返前線,親身經歷過殘酷的戰爭后,他重新認識了戰爭,堅決脫離了部隊,與心愛的凱瑟琳逃到了瑞士。他們期待在這里建立美好的家園,但是,凱瑟琳不幸死于難產,亨利失去一切。戰爭使亨利失去了故鄉,失去了那個從前承載他依戀的家園,他極度渴望找到新的家園、新的支點,但是在陷入戰爭的世界中,亨利根本無法找到故鄉,找到家園,獲得精神世界的平衡,于是,他試圖尋求愛情作為最后的精神堡壘以抵御外部無序混亂的世界。但是隨著凱瑟琳和孩子的死去,他最后的精神家園也轟然倒塌。
《太陽照常升起》的主人公杰克·巴恩斯是一名在巴黎工作的美國記者。一戰殘忍地摧殘了他的身體,他無法與自己的愛人正常結合,于是便將自己的時間和青春虛擲在酒精浸泡的麻木生活里,與朋友在聲色犬馬場所夜夜飲酒作樂,過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毫無意義的頹廢生活。他們通曉各種消費知識,生活的主題就是消費,仿佛人類自身價值僅僅存在于物質消費行為中。他們身居鬧市、遠離自然,浸染在消費文化所帶來的狹隘的感官刺激中。城市的喧囂忙碌、消費主義的狂歡,隱藏、掩蓋了他們孤獨、痛苦、空虛的精神荒原。這種物質享樂掩蓋精神空虛的狀況是戰后一代年輕人精神困惑與空虛的真實狀態。
《乞力馬扎羅的雪》中的男主人公哈里,因經歷了種種世道滄桑而倍感人生的疲憊,他的生命也因疾病走到盡頭。雖然他的妻子一直關心他,但哈里卻并不接受,這使他的妻子處于不安之中。在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哈里是由于生命行將結束,心情惡劣而拒絕妻子的關懷,以故意傷害她來喚起一點生存的感覺。故事展現給我們一種被埋藏在心底的對迷惘人生的感傷與難言之痛。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海明威的這幾部作品中,主人公都處于失望、迷茫、混亂、迷失、虛無的精神狀態。戰爭使人類喪失了傳統的道德觀與價值觀,精神空虛迷茫,精神危機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然而,海明威在創作過程中思想也不斷發生微妙的變化,他不斷反思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人類對自然的態度,慢慢形成了在自然中找到解決人類精神危機的方法,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生態美學思想。
三、回歸自然,彌補心靈創傷,重建精神家園
家園是人類棲居的港灣和心靈最深的眷戀。它是文學的永恒主題,東西方文學共有的原始意象。“我們來自大地,我們也必須回歸大地。”[1]回歸家園是我們永恒的追求。在希臘神話《奧德賽》中,主人公奧德修斯不為財富和美色所誘惑,克服了種種艱難險阻,終于回到闊別10年的家園,實現了與大地的結合,重建精神家園。海明威筆下,精神生態危機嚴重地威脅著人類,人作為自然的孩子,自脫離母體以后,精神無所寄托,精神支柱崩塌,成為無家可歸的精神流浪者,尋找母親、回歸自然、重建家園成為其深深的訴求和深切的渴望,成為文學作品的永恒主題。通過反思人類生存現狀及人類的種種行為,海明威逐漸尋覓到重建人類精神家園的途徑。
(一)通過“原始”人物形象感受精神共鳴,重獲自我
海明威筆下有一些“原始”人物,他們遠離工業文明,在偏遠部落或荒野中過著簡單、原始的生活。他們或者沒有文化,或者知識水平不高,對工業文明保持心靈上的距離,很少受到工業文明的“精神毒害”,具有“原始人”的淳樸天真。他們充滿原始活力、身體強壯、生機勃勃,他們的生機活力與淳樸的精神世界往往能夠感染、拯救周圍那些精神上受到傷害而變得迷惘無助的人們,給他們帶來心靈的震撼與精神的共鳴,撫平他們心靈的創傷,使之精神恢復健康、重新振作,重新獲得生活的希望。例如,《春潮》中印第安婦女比白人婦女更具原始生命活力,是豐饒和旺盛繁殖力的象征。印第安婦女的出現讓“不想要女人”的瑜伽產生了一種全新的感受,喚醒了他的男性生命特征,使處于自殺邊緣的瑜伽又重拾自我。
(二)通過回歸自然重塑心理平衡與安寧
自然環境中,每樣事物都相互獨立,都有其自身存在的理由。人們在自然環境中與自然和諧共存,可以擺脫精神壓力,忘卻煩惱,重拾歡樂與平和。
在《喪鐘為誰而鳴》中,戰爭打破了人類心靈秩序,打破了人類精神世界的平衡狀態,原本紛繁復雜的人類社會變得混亂不堪。主人公喬丹也失去了家園,精神無所依靠。為了尋找精神支柱,他離開人類文明,來到人跡罕至的荒野自然。在深山荒野中,喬丹與自然緊密接觸,世外桃源般的環境舒緩了喬丹的焦慮、不安和混亂,使之忘卻了煩惱,擺脫了精神壓力,重新感到生活的歡樂和愉快。
《大雙心河》中的主人公尼克正是在自然環境中平復了戰爭帶來的創傷,得到了心靈平衡與歡愉。從戰場回來后,尼克身心都受到打擊,戰爭帶來的創傷和毫無生氣的都市生活使他精神緊張,他認識到現代社會的墮落。于是,他逃離現代都市生活,來到密歇根,體悟自然的美麗和寧靜,試圖在自然中重塑心理平衡與安寧。在遠離現代文明的賽內(位于密歇根州),尼克將自己完全置身于野外,感受自然的無窮魅力。野外生活逐漸清除了他心中的陰霾。在自然中他覺得十分放松,得到了心靈的歡愉,漸漸地,他淡忘了過去的苦痛與不堪,恢復了正常的心境,達到了精神上的平衡狀態,重新感受到生命的美麗。在感受自然寧靜美麗的同時,尼克并沒有破壞自然而是與之和諧相處,度過了愉快時光。垂釣時,尼克總是將釣上來的是小魚放走。垂釣時,他想釣到最大的鱒魚,但是嘗試后,最大的魚跑掉了。但是尼克并沒有感到沮喪,反而感到欣慰,因為魚可以繼續活下去。他已經從當天的垂釣中得到了足夠的樂趣,覺得應該適可而止了。 《大雙心河》整個故事均在描寫尼克在自然中的經歷,所有細節描述都顯示了尼克已經成為自然的一部分,沒有對自然做任何的破壞,而是強調尼克與自然友好而和諧的關系,與自然的緊密聯系,同自然和諧相處。在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中,尼克真正享受了自由暢快的生活,平復了在戰爭中遭受創傷的心靈。自然中的生物都是生態系統的組成部分,都有存在的理由,每種生物都有繁衍生息的權利,人類可以把自然當作獲取生存資料的源泉,但是要有限度、適可而止,不能肆無忌憚,不能破壞自然的生態平衡。在這部作品中,海明威否定了人類中心主義的謬論,突顯了自然生態系統的重要地位,只有親近自然,才能與自然融為一體以獲得心靈的平衡與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