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幸福（組詩）

(回族)李春俊

當我們談論幸福

當我們談論幸福，

是談論女兒，一個女兒，

另一個女兒，談論她們的成長，

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的美好；

即使談起辛勞，也是為了襯托

生命細節的優雅高貴。

當我們談論幸福，

總會提及她們踩在世界上的足跡，

仿佛她們每到一處，

都留下了可資贊嘆的遺產，

而自己曾經歷的一切，

只是為了見證并記錄她們的人生。

當我們這樣談論幸福，

也許這便是幸福本身。

黃昏時候我推著嬰兒車

四月的陽光斜掛在樹梢上

樹枝太軟，掛不住的

天空也要斜下來

但我并不在意這些

我的未滿半歲的小女兒

正在嬰兒車上咯咯地笑

這個和平事業家

快樂創造者

一雙小手抓弄著空氣

仿佛在把玩生活的權杖

寫給兩個女兒

大女兒出國前，七月

我帶她跪在爺爺奶奶的墳前

我想：讓她展翅飛翔時

能記住她的巢

是用什么枝葉搭成

想：我是一個中間人

一頭連著黃土里的親人，一頭連著

沐浴在陽光里的年輕生命

小女兒一歲多時，五月

我們來到爺爺奶奶的墳前

我說：你沒有見過他們

你只能看這墓碑

這長高了的柏樹

說：將來我們不知你會飛向何方

但這里的風會托起你

歲歲年年，相隨如影

所有生活的制造中心

女兒說，好美

我們不了解她的所指

是自然環境

或是這有水塘的庭院。從屋內跑到屋外

反復地跑，衣裙汗濕了，還停不下來

她想與這陌生地方快速建立聯系

用她的腳、她的氣味、她的笑聲

我看著她，甚至也暗暗激動起來

這里可以成為自己的家的

——只要她喜歡

只要她喜歡，不管什么地方都會成為我們

肉身的安放之地，包括靈魂

父母在世時，根在他們那里

現在像是倒著長了，這個未滿三歲的生命

承載著過去、現在和將來

而成為我所有生活的制造中心

遙遠

夜云最關是在雨后

天空清朗空曠，給這些云彩最愜意的舞臺

小女喜歡看它們

一會兒把半月藏起來

一會兒又騰出大片的空間

給亮得像鉆石的星星

表演團演奏銀河之歌

這樣的夜空下和小女散步

她會指著陰影太濃的地方

悄聲說那里有蛇

接著她開始關心唧唧叫成一片的蟲子，

什么時候回家睡覺

但她不會睡覺，她要繼續夜晚的探險

路上總能遇見蝸牛

猛看上去像狗屎，跳過去卻碰上了

它同類的多黏液的殘骸

螢火蟲點著小小的燈盞

繞著池塘和樹叢飛

倏然飛到草坪，你想抓它的意念剛起

那燈盞便熄滅。你等著

等它亮起，它已在你夠不著的別處了

我發現女兒并不期望我能抓到它。

她只喜歡看

就和她喜歡看月亮一樣。對

人類頭頂上的事物的敏感

她是從一歲不到就開始了的

我們共同仰望時，那種感覺

與這座城市有一種讓人寬慰的遙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