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莉莉


亞青寺位于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白玉縣境內,距離成都900多公里,是一個以覺姆為主的佛教寺院。2018年是金華青與他的團隊拍亞青寺的第五年,已進出16次,片子暫定名為《亞青覺姆》,大概70~80分鐘。前些年,每逢亞青寺重要節點時,他都會前往。最近這次拍攝,主要是想要覺姆百日閉關的鏡頭。他要呈現一個他想呈現的閉關修行的藏區寺院,讓她們在純粹的悠長的時間和空間里苦修,始終堅持內心的美好,直到有一天老了,死了,身體放在天葬臺被禿鷲吃掉。這是她們作為女僧人的一生以及于這世界的意義。“這個世界太不美好了,我就是想讓它美好一點。”他認為這樣可以呈現藏區人精神世界里的悲苦。
試圖呈現真實與這世界的悲苦,是金華青作品的底色。早期作品《孤城》主要拍的是作為資源枯竭型城市玉門的孤苦無依,《花朵》里是練雜技的孩子,《奔跑的黃昏》則與上訪有關,《呼嘯的金屬》《瓦全》《塵埃》則是底層勞動人民的命運瞬間。截至2018年初,他共獲得國外電影節獎項54項。而2008年廣州紀錄片大會,頒給《瓦全》評委會獎。
要記得,“一個人,沒有同類”
同為紀錄片導演,周浩眼里的金華青對影像表達充滿著激情,自己做片子的同時,還盡量去影響自己能夠影響的人。金華青用眾籌及其他方式,找講課的老師也招學生。“來20個學員,只要有一人可以為中國紀錄電影留個種,也可。陳浩就是受金華青影響的年輕紀錄片導演,以雜技題材紀錄片《十歲的夏天》致敬金的《花朵》。陳浩說:“他和他的作品,出現在我的紀錄片啟蒙期。”
金華青認為,大學紀錄片教學實踐蒼白,大部分學校缺乏發現、挖掘有影像才華和勇氣的學生的能力。他做的工作坊看起來成效不大,但他還會做下去。他說他最擔心的是,紀錄片真正的魂并沒有在80后、90后身上更好地傳承。很少有年輕人再去拍深度思考、沉重嚴肅的選題了,他對此“始終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回想當初剛從溫嶺電視臺到臺州電視臺時,金華青想的是,這里真好啊,在這里一直做下去吧?!他主要負責拍攝民生新聞,因為總是跑外做紀錄片,工作上負責的領域完成不了,領導不開心,但因為紀錄片做得好,他到了浙江衛視。
那是2007年,時任浙江衛視總監夏陳安在《錢江晚報》上發現了金華青:2006年還很青澀的金華青以3000元成本拍攝的《柳菲的暑假》,獲得了第29屆JVC東京錄影節最高獎—JVF大獎。
2009年,金華青得以從臺州電視臺轉戰浙江衛視。他形容自己的團隊是浙江衛視里的“獨立團”,不拍欄目,不用考核,有了拍片計劃經過總監認同后,由浙江衛視投資,就可以開拍了。至2014年離開的那幾年里,他接連拍出《塵埃》《瓦全》《呼嘯的金屬》《長湖的渴望》等作品。
金華青認為,拍攝紀錄片需要穩定的支撐:穩定的資金,穩定的發行,穩定的意志和穩定的價值觀。他很佩服那些自掏腰包拍片的獨立制片人,他自己就曾經是其中之一。“他們的拍攝資金大多是自己掏的,作品完成后基本不會發行公映,少數人會在國際上獲獎,幸運的就有獎金。但是對很多導演來說,這無法支撐他們延續下去,只會越來越邊緣,和這個社會漸行漸遠。”
而在電視臺的紀錄片部門,卻又缺乏獨立性。央視頻道成立了“紀錄片頻道”,地方臺卻沒有這樣的可能,因為利益、體制等眾多原因,好紀錄片的誕生只能是鳳毛麟角。
2012年5月的一個晚上,金華青給賈樟柯打電話,他問獨立思考、嚴肅的紀錄片能否在電視臺存活?賈樟柯說,很難。當時賈樟柯《天注定》的經歷也沒有那么順。聊了20分鐘,沒有力氣再往下說。掛完電話,“有種想流淚的沖動”。
2014年辭職以后,金華青開始有意識地和企業人聯系,他發現與企業人更容易相處得很好。“可能是因為相互不懂對方的專業吧?!距離產生了美。”
金華青的工作室,也大多是用在校生和剛畢業的年輕人。他告訴他們要保持倔強和特立獨行,要記得,“一個人,沒有同類”。
“紀錄片是上帝讓我過來拍的,讓我過來看看人間發生了什么。”
曾經,金華青是一名文學愛好者,他認為自己的未來是當一個作家。成為一名紀錄片迷,始于2002年。
那時他在《廣播電視報》上逐一標記自己要收看的紀錄節目,并制成表格。在清晨播出的《百姓故事》是其中之一。每天早晨鬧鐘一響,他就摁下遙控器,一邊看一邊做筆記,直到王剛念出那句“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再起床出門。
至今,他還能記得方靜在《百姓故事》的主持語,鹿敏《正風劇社》里師徒那段令人落淚的場景,以及《宋文川和他的秧歌戲》里的那段解說:“白發蒼蒼的演員面對臺下白發蒼蒼的觀眾,宋文川與他的觀眾流下了眼淚。”
他很快就開始不喜歡浙江衛視的《紀錄》、央視的《體育人間》、云南臺的《經典人文地理》。不過,他又找到了央視的《紀事》,這檔紀錄節目在周末晚上播出。每次他都提前關燈,準備好筆紙,對當時的他來說,這是一場神圣莊嚴的儀式。
《孩子站起來》《不安靜的村莊》《一種農民》給他留下了印象。
互聯網來了,他可以在電腦里看《東方全紀錄》,里面有魏星的《學生村》、周岳軍的《霧谷》、李汝建的《海路十八里》、施潤玖的《靖大爺和他的老主顧》、梁碧波的《三節草》。他自己再無心拍民生新聞的方言節目。
2006年的一天,隨著國內電視臺的紀錄欄目持續一直以來的低潮,紛紛消失,所在電視臺的領導宣告:中國電視臺的紀錄片已全面退潮。
他想著,“那就自己拍攝紀錄片吧”。
時隔數年,沉寂多年的紀錄片似乎開始熱鬧起來,國內的同行都在喊紀錄片的春天到了。“打開央視紀錄頻道,我疑惑了,為什么全是美食選秀瓷器茶葉建筑歷史動植物?”
他覺得,是市場與資本教會了很多紀錄片導演貪婪與冷漠,大家逐漸失去了血性和骨氣。早年的紀錄片粗糲質樸,有導演對生命的悲憫,對社會的體察,對藝術的探索,現在的紀錄片讓他看到了妥協、逃避,還有謊言。“大家都在墮落,只是很少有人承認。”
他曾經看過韓國的一部投資200萬韓元的紀錄片《牛鈴之聲》,是講述兩個老人和一頭牛的故事。導演受到了當時韓國總統李明博的接見,總統認為此片“喚醒了對過去社會美好價值的眷戀”。這是他追求的方向。他還喜歡國內一部叫《老頭》的紀錄片,時光都停留在很久以前。
導演時間曾經說過一句話:“不要跟我說什么觀眾不關注,紀錄片是上帝讓我過來拍的,讓我過來看看人間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