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秋茜
這世上有些東西,你望一眼,便會熱淚盈眶。
連續幾個夜晚,我都睡在醫院里。當清晨來臨,我終于能夠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住處時,我想什么都不顧,直接倒在床上睡覺。在他鄉,真挺累的。
我喘著氣爬到六樓,看到門口有一個花盆,里面還有半截土,心中覺得有些奇怪。開門后,我看到客廳里的桌子上擺滿了蔬菜。有長長的萵苣,新鮮的葉子還在上面;有掐好的茼蒿,翠綠翠綠地躺在塑料袋子里;有整齊的大蒜,蒜白干凈,蒜葉蔥郁;還有一團團的草頭,擠在袋子里有點癟了……我知道,這是父親送過來的,都是母親自己種的。
于是,我撥了個電話回去,告訴母親蔬菜都收到了,最近會好好吃飯,讓她不要擔心。在電話里,母親很關切地問我有沒有將它們收拾好,尤其是那帶著泥土的蔥。她讓我種到花盆里好好養著,炒菜或煮魚都用得著,有空多澆澆水,家里的土很肥,它應該能夠長得很好。
我去尋帶著泥土的蔥,發現一大把的蔥躲在蒜下面。拎出來,果然袋子里有半袋泥。我用手去觸摸那黑黝黝的泥土,有點濕潤,有點松軟,瞬間淚盈滿眶。這是父親大老遠從家鄉帶來的泥土啊,它坐著長途汽車而來,它帶著母親的心意而來,它是故土,也是我的寄托。
想起前兩日做飯時,我發現年前栽在小花盆的蔥枯黃無葉,一個冬季讓它敗落得很,心中傷感。于是,我打電話回去,感慨在城市里想養活一棵蔥都不容易,那盆蔥的泥是自己在小區里的樹旁挖的,土很硬,見風就容易開裂,也不儲水,蔥細得像營養不良的孩子,平時都不忍心去掐下來。誰知,驚蟄那日的大風大雨,刮落了陽臺上的那盆蔥,它算是徹底消失了。
我本來打電話也就是隨意聊聊,不曾想母親竟暗自記在了心中。趁父親來上海,將家里生長很旺盛的新鮮蔬菜帶給我,又怕我這邊的泥土不行,連泥土也帶來了。而父親來時,我還在醫院里,他將蔬菜放進屋里后,怕室友笑話,就把那盆帶著泥的花盆默默地放在了門口,悄然離開了。
我將門口的花盆拿進屋,將蔥栽了進去,澆上水,將其擺放在充滿陽光的陽臺。種好后,我坐在椅子上看那盆蔥,忽然想起肖邦離開波蘭時,親友們送他的那只盛滿祖國泥土的銀杯,那象征著祖國的銀杯永遠在異邦伴隨著肖邦。我年少時不懂,不知道肖邦為什么會感動,不知道一杯泥土又何以象征著祖國,不知道它究竟會在異邦帶給肖邦多大的力量。
如今,我看著陽光下的那盆蔥,三月的春風很溫柔,卻也讓我掉淚。來自家鄉的泥土啊,它真的讓我很思念家里的一草一木,那些隨手可摘可食的水果蔬菜,對自己貼心貼肺的家人,和煦春風下的舒心,在這里,都是沒有的。一瞬間,我懂得了肖邦離開時的心情,也感動父母如此的用心。
很多時候,別人無法理解你為何突然難過,為何突然淚流,為何突然喜極而泣。那又何妨呢?不必去解釋,不必去尋求安慰,因為懂的人自然能夠明白,即便你一臉疲倦、頭發蓬松,你還是會對著來自家鄉的那盆蔥微笑,你的眼里還能裝下整個春天,你的心始終為那些愛、那些暖而柔軟。
這世上,有能夠讓你望一眼就熱淚盈眶的東西,就已經足夠了。足夠你走過失意,足夠你走過孤獨,足夠你重拾力量去前行,足夠你燦爛地笑在春天。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