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潔
摘要:從文本生產的角度出發,文本與作者傳記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惰F木前傳》中的滿兒形象,其性格特征、思想意識與個人品德融合了作者孫犁婚戀生活中三位女性各自鮮明的特點。孫犁在滿兒身上寄予了其對當代女性的尊重、贊許、希冀并在作品的情節設置中體現出關于女性社會定位的深度考量。滿兒形象不論對于十七年階段還是當下新時期,都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在這一人物的隱性悲劇下,凸顯了孫犁對于女性問題的思考。
關鍵詞:新批評;外部研究;傳記;滿兒
從文本生產的角度考量文本與作者傳記間的關系,可以為文本人物性格和行為找到現實依據。孫犁以女性為中心的寫作視角及其小說的生活化、真實性,不僅基于他其對社會的洞察,更得益于幾段對其進步思想塑造影響深刻的婚戀經歷。滿兒身上的不同品質影射出孫犁一生中經歷三位重要女子:結發妻子王氏;教書生涯的紅顏知己王淑以及延安相戀的進步青年梅。三位女性各自性格中的閃光點被投射到文本形象的塑造中,使得人物形象復雜且具有深度,極具美學意義和現實意義。
一、滿兒對孫犁發妻的同源影射和深度考量
(一)根源:同源悲劇的影射
表面看來滿兒是年輕貌美、放縱任性的精神逆退的青年女性形象,但實質上,可將滿兒理解為社會轉型背景下包辦婚姻舊制的犧牲品:身陷狹窄天地,年紀輕輕卻已婚,已然失去了自主選擇的機會。其形象影射了孫犁的結發妻子的親身經歷。
孫犁對發妻是理解、尊重并感激的,孫犁將發妻的現實悲劇投射到滿兒身上,把發妻的包辦婚姻束縛設定給滿兒,對發妻的惋惜隱約貫穿了滿兒一生。滿兒與發妻性格不同,但是悲劇根源卻是相同的。滿兒與王氏都是舊制度的犧牲品。在戲里戲外悲劇氛圍的鋪陳渲染下,孫犁將讀者的思路從悲憫引向深度思考,將矛頭指向了新時代殘留的舊風氣。
(二)前途:女性視角的考量
孫犁的第三段戀情,在晉察冀邊區工作時代,孫犁深愛進步的女青年梅,梅和他有著相同理想追求以及關于文學人生共同語言。孫犁懷揣著對往日戀人美好獨立品格的向往,在小說里滿兒的思想意識中塑造了這一缺憾,進而通過滿兒的悲劇表現出對社會轉型時期婦女的前瞻性思想的憂慮。
在滿兒的人生軌跡與思想意識中都潛在地包含著對女性意識覺醒的呼喚。孫犁通過滿兒這個人物形象告訴女性:女性要有自己的進步方向,并且認清時勢,才算是完整的女性。孫犁通過滿兒這個復雜形象提出了一個新的命題,即對新時代背景下女性前途和方向的問題。滿兒是不拘于舊制、自由靈活的女性,在解放后的新社會卻退變成為落后分子進而成為隱性悲劇,重要原因在于思想方向的偏離。
(三)缺憾:身體自由與靈魂自由的悖反
滿兒向來是這部作品中最具爭議的人物。今天看來,孫犁在對于滿兒的藝術處理上是褒貶兼具的:美化固然存在,對滿兒的客觀形象的美化是沖破十七年保守風氣桎梏的審美覺醒;而對其主觀精神形象的隱性美化則包含著對女性開始具有獨立自主的現代意識的精神覺醒的贊頌。后者的現實來源,從作者與文本的原生關系來解讀,可理解為孫犁從兩位婚外女友的人格特點中提取出來的新女性的美好品質。對于滿兒身上的“浪蕩部分”孫犁則是對比結發妻子王氏而呈現出的一種缺憾,這一部分孫犁明顯沒有美化,而是通過人物的不完滿對當下社會女性的發展寄予了一定的期望。
滿兒心向往之的僅僅是肉體的不受拘束,而面對新環境中的精神主流卻表現出退避。這明顯是其缺憾所在。女性意識的覺醒絕不單呈現在兩性關系之中,而更多的是女性精神靈魂的獨立自主,在于對新社會重大機遇的正確判斷,在于對進步精神的皈依與學習。社會越進步,女性越要有自己自主奮斗的空間,而從這個層面來看,滿兒個體所呈現出來的進步,僅僅處在身體自由的狹窄層面,孫犁在此處設置的缺憾再次留給讀者更多層面的思考空間。
二、滿兒對孫犁初戀的影射與其人格雙面性
孫犁與發妻于少年時期成家,彼此都是包辦婚姻的受害者,并無愛情可言。孫犁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是在參加工作初期結識的進步女青年王淑。王淑優秀進步,活潑可愛,兩人有過一段無疾而終的書面戀愛,這段真正意義上的初戀從孫犁心底樹立了時代新知女性形象,滿兒正是這種新知女性形象在另一個側面的表達。在孫犁的意識中,女性是值得被尊重的獨立個體,在社會地位上是完全不輸于男性的進步、獨立、有力量的形象,這也就是孫犁在《鐵木前傳》中對滿兒的形象刻畫充滿自由追求、突破傳統的意味之所在。
孫犁筆下的女性形象,一改中西方傳統意義上女性受害沉默、無思想、花瓶式的特點,從社會舞臺的幕后走到臺前,成為具有鮮活生命和個性的言說者。孫犁開始賦予其敢于脫離家庭和傳統束的思想,忠于獨立自主意識的靈魂。在《鐵木前傳》中,滿兒處于小說所展現出的整個農村社會轉型時期大的隱形悲劇中的一個環節,滿兒是進步的,滿兒也是退步的——滿兒不屑于九兒和四兒的進步思想,她想過放浪形骸的生活并且逃脫包辦婚姻的束縛。這里有兩層含義:
(一)滿兒的進步性
滿兒隱藏在文本深處的進步性正是《鐵木前傳》具有飽滿現實意義的源頭所在。滿兒從內心深處向往自由,追求獨立,不愿意為人左右。這其實是解放后女性的精神狀態里普遍缺乏的一種因素。尤其是面臨合作化這種具有里程碑性質的歷史節點,人們如果守舊,忸怩做作不敢大步突破舊式生產形式和生產思維的桎梏,缺乏認定目標進而大膽前進的魄力,如同黎老東等人的生存狀態,那么任何改革都是無法進行的。如果我們將滿兒性格中求新求自由這種完全站在民族劣根性的對立面的特點提取出來,將之放大到全社會,作為一個新的風向標,那么改革的阻力也許就小很多。
(二)滿兒的退步性
滿兒的退步性表現在逃離學校的進步教育,她和九兒有著迥然不同的思想意識。即便是在進步干部親自駐扎到家里為她做思想工作,這個心思細膩且復雜的女性也僅僅試圖表現出柔弱甚至受害的姿態,或者在詭計的外衣下面藏著無可奈何的逃避,而六兒則充當其逃避現實與無可奈何情懷的擋箭牌。
女性不可作為一個寄生者。首先,脫離包辦婚姻風氣的束縛,女性不是原生家庭的寄生者;其次,在婚戀關系中保持獨立自主,女性不是男性的寄生者;最后,女性有自己的思想和事業,女性不是男權社會的寄生者。孫犁在《鐵木前傳》中,對發妻包辦婚姻的影射批判了束縛女性的原生家庭和舊風氣。對兩位進步戀人的影射,一方面肯定以滿兒為代表的青年女性的自主精神,另一方面也對她們不能真正形成自己的進步思想,正確把握人生以缺憾的形式表現批評的態度,對時代寄予了更多期望。
三、結語
滿兒可謂是一種人工拼合的產物,更似生活中的真人、集善惡美丑于一體的常人,使滿兒形象本身有深度有魅力,并且在放浪的表面形象中展現出某種層次的時代進步性,成為當代文學史上女性形象中濃墨重彩的一筆。正是通過對滿兒這一復雜形象的塑造,孫犁在該文本中實現了對于女性社會地位和社會歸宿問題的重新審視,并間接地表明了自己的價值判斷,即進步女性不僅要有獨立自主、追求自由的意識,更要有正確的前進方向,以期最終完成現代女性社會角色和社會地位的成功轉變,重塑其社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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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