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



【編輯留言】上過央視,登過多家地方衛視的王世金,依然在校園里勤勤懇懇地做著保潔。學生口中的“勵志保潔叔”,在舞蹈中找尋生活的樂趣,用樸素的行為,在無意間演繹了出彩的靈魂。
49歲杠上一支舞
帷幕升起,一束光凝聚在舞臺中央。
伴隨邁克爾·杰克遜經典歌曲《dangerous》的響起,黑暗中走出一位老者,頭戴黑色禮帽,穿著藍色保潔服,抖肩、滑走、推帽子、扭胯……身體隨音樂忽而驚顫,觸電般急驟;忽而舒展,游龍般柔韌;忽而曲折,流水般靈動;忽而挺立,松柏般筆直。
他是誰?驚艷勁爆的太空舞步,讓撒貝寧驚呼,朱丹落淚,黃豆豆贊嘆,現場觀眾鼓掌尖叫。
他是王世金,一名沈陽音樂學院的普通保潔員。2017年,王世金在央視《出彩中國人》中表演的一段太空舞,著實讓他火了一把,成為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的草根明星。
“就算在夢中的夢里,都不敢想象自己能火。”夢想照進現實是有“成本”的。為了完美演繹短短的四分鐘,對于57歲、農民出身、連村頭大舞臺都沒登過的王世金來說,想流暢地度過每一秒,得徹底脫胎換骨才行。
回憶倒帶,定格在2010年初的某個晚上,王世金和妻子、女兒像往常一樣圍在餐桌前,邊看電視邊吃飯。沒吃幾口,妻子和女兒就不動筷了,眼睛被電視上一支老年舞蹈隊的太空舞表演深深吸引。
“有啥可看的,我要是跳,肯定跳得比他們好。”王世金略顯酸勁地說。
“好。”妻子和女兒嘴上迎合,但眼神充滿質疑。
“你們不用這樣看,我一定要學出個樣兒,讓你們瞧瞧。”
或置氣,或真心想學,反正從此王世金和太空舞杠上了。擠一切零散時間學舞是必須的,為了學好,王世金買了十多張光盤,還花大價錢給自己添置了一個家用電器——二手舊電腦,方便在網上搜索舞蹈動作分解視頻。
硬件齊了,軟件跟不上了。活了半百的王世金笑著說,他這輩子掄過鋤頭、當過保安、干過司機、做著保潔……偏偏沒一樣和舞蹈沾邊,身體還硬得像個“鋤頭”,看著視頻心都跟著舞動好幾下了,身體要么僵直要么亂比劃,愁壞了。
王世金還記得自己學的第一個舞蹈動作是扭脖子。“這歲數能沒頸椎病、肩周炎嘛,平時我這脖子左晃右晃都費勁,那也得學,硬練。”每天王世金兜里都揣著個小鏡子,一有空,就照著鏡子,用手把頭往前后左右掰,“得先讓頭能下去脖子能轉,才能談扭動。”時間在自創土法的累積中消逝,一個多月后,王世金終于學會了扭脖子,邁出了整段舞蹈的第一步,雖然這步盡用時2秒即可表演完。
“邁克爾的舞蹈很復雜,一個1-2秒的舞步分解完,常常光腳部動作就有12個,這還沒算復雜的手部和腿部動作。”王世金的土法大招,是將所有分解動作畫在本子上。在本子上,圓圈是頭,一條豎線搭配四個短線,就是身體和四肢,一排排不同形態的小人碼開,就是一整套舞蹈。“這個圖本可珍貴著咧,傳男不傳女。”王世金打趣道。
為了能隨時學舞練武,王世金還玩起了兒時的游戲,把分解動作按照順序,畫在一本厚厚的舊書右下角,“小人的大小和位置得相同,這樣快速翻書時,就是動起來的視頻,不會了還能翻到單頁單獨學習。”
8個月的分秒必爭后,王世金終于學會了人生中的第一支舞蹈。“最保守的估計,能跳壞至少10雙皮鞋。”王世金說,這支舞用腳尖的地方多,每雙鞋都是從腳尖處開裂,一趕上學生在校園里擺攤處理閑置舊物,他就挨個攤子淘“舞鞋”。
為了給舞蹈加分,他還自制了不少道具,比如用鐵絲擰成的眼鏡框,用廢棄麥克筒加固成防摔的話筒。
火了一次又一次
其實,《出彩中國人》并不是王世金的出道之地。
2010年,王世金還是沈陽建筑大學的保潔員,負責操場、校內馬路等清掃工作。學會第一支舞后的一天下午,放下掃把的王世金從兜里拿出小音箱,想利用間歇溫習下舞蹈。
“那是在教學樓后的小馬路盡頭,我看四周沒人才放心跳的,萬萬沒想到,被趴在窗戶上的學生們看到了。”可能是學生覺得叔叔輩的保潔員,在校園里不起眼的存在,跳舞卻這么好,是個新奇事,就偷偷錄了下來,發到網上傳開了。
從那時起,王世金舞跳得好不僅在校園里口口傳開,在網絡上也火了,而這一切他并不知曉,只是覺得最近總有學生主動和他打招呼,叫他“保潔叔”。
媒體采訪的紛至沓來,王世金這才知道自己被火了。2010年底,受學校和學生邀請,王世金作為特別嘉賓,在年會上表演舞蹈;2011年春節前,王世金被邀請參演了遼寧都市頻道的百姓春晚;2011年4月,浙江衛視《中國夢想秀》節目組通過校園貼吧和學生提供的線索,來到沈陽找到了王世金,邀請他去杭州一展身手。
“談不上火遍了大江南北,但在杭州和沈陽也算是小有名氣。”王世金不好意思地說,記得當時杭州的大街小巷,到處都能看到自己的海報,那一剎那,好像找到了生活的樂趣,也有自信了。
獲得獎杯歸來后,王世金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他把目光瞄向了隔壁藝術氣息濃厚的沈陽音樂學院,幾經托朋友介紹,終如愿成為沈陽音樂學院的保潔員,日常的工作是清理教室、樓梯、衛生間、排練室等。
第一次進到排練室的王世金,仿佛來到了一個新奇的世界。“長長的鏡墻,壁掛式把桿,彈性適中的地膠,最重要的是能跟著學生‘偷學基本功,太完美了。”
工作穩定了,王世金成名后的生活也步入正軌,在休息日承接電視臺邀約或是地方商演,有時還能賺點外快貼補家用。
“有成名,就有過氣,況且本來就沒奔著成名去的。”樸素實在的王世金直言面對回歸平靜的生活,仍利用閑暇不斷學習新的舞蹈。
時間流轉到2016年,第二次萬萬沒想到出現——王世金又火了。
這次是在晚課后的衛生間,伴隨滴嗒的水聲,在拖布、水桶的陪襯下,王世金偷偷練舞的樣子,被躲在門口隔簾后的學生瞧見,錄成小視頻發到了朋友圈。
“第二天就在朋友圈里火了,不少學生留言說保潔叔這么大歲數,條件艱苦還這么刻苦練舞,自己花著父母的錢,在這么好的條件里學習,更得好好練舞了。”
第二次火了以后,王世金也迎來了成名生涯的巔峰期,最多時一天能接待6、7家媒體采訪,一周最多接受過20多家媒體報道,2017年還登上了央視的舞臺,今年初更是游走于不少地方衛視進行表演,各種大小規模的商演不斷。
一瞬間的滋味
臺下觀眾的眼中,舞臺上的王世金是光鮮的,但在王世金的眼中,臺下的歡呼雀躍都是模糊的,眼前有的只是一片五顏六色悅動的人影。
“別說是十米開外的觀眾了,我右眼看離我三四米嘉賓的臉,都看不太清楚。”
年輕時的王世金,患病視網膜脫落,左眼下降到0.3,只有微弱光感。“左眼看手里的碗,就只能模糊地光感到半邊。一年以后,右眼也不幸得了同樣的。”
前一次治病已經花光了家里的積蓄,王世金為了生計,又借了6000元錢買了一輛小四輪拖拉機,打算在靠給小工廠拉水泥管子賺點快錢。“還沒拉幾天,右眼也犯病了,開始還不敢和家里說,怕花錢,后來實在眼不清瞞不住了,才賣了新買的小四輪,來治病。”雖然右眼的視力保住了一部分,但在治療眼睛的過程中,又因藥物中毒造成聽力受損,只能依靠助聽器與外界溝通過。
這么多年過去了,王世金偶爾會感嘆命運不公,但面對不富裕的生活和不適的身體,他并不自暴自棄,反而更珍惜來之不易的保潔工作。
“身體不好,又不能出大力,能找到一份穩定工作,已經很是偏得了。”王世金坦言,成名是意外收獲,為了不讓這意外影響工作,他盡可能把演出都安排在休息日,遇到實在重要的才會請假。“況且撇下工作去賺一次兩三千的演出費,我不覺得劃算。”王世金的心里有本帳。
物欲的娛樂語境,總會伴隨著功利的念想,若偏離這一念想,多愿冠之以夢想為由。“有媒體報道,說我是夢想支撐,克服困難走到現在。我自己都笑了,困難是真的,但夢想是真沒有。”這話王世金說得很真誠。從呱呱墜地到知天命,夢想一直是個模糊的概念,不愁吃喝、有份工作、家人健康就足夠了。
談到成名和演出的各種經歷,王世金驕傲但不留戀。“咱農民咱小保潔,一輩子趕上一回已經很值了。”
因為舞蹈,王世金經歷了很多難忘的第一次。2011年浙江衛視邀請王世金參加節目,并給他和家人支付了往返飛機票和酒店住宿。“長這么大第一次離開沈陽,第一次看到真的大飛機,第一次坐飛機,還是頭等艙,第一次住酒店……真是開眼了。”
王世金至今難忘這些第一次的感覺,尤其懷念第一次坐飛機。“起飛前飛機沖刺時的推倍感,讓你的后背沒法動,緊緊貼著座椅靠背,感覺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沒有經歷過的高級人生,都在那一瞬間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