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深處

李則一

暮色愈沉，將老屋籠罩在層層的帷幔之中，推開記憶中那扇老舊的窗子，仿佛香樟樹下，又見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

那時的院子，墻很新，黛瓦白墻；樹很高，枝繁葉茂；天很凈，碧藍清澈。夏日黃昏，他總會坐在那里，望著西邊的天，咀嚼著黃昏的太陽。他靜靜地斜靠在椅子上，香樟樹葉被微涼的晚風吹得沙沙作響，天地仿佛就在此時定格，成為亙古不變的珍貴畫卷。夕陽仍很耀眼，走到他的跟前，才發現他的臉上有著深深的歲月走過的痕跡，發絲間早已看不到一縷青絲，而所有的白發又在黃昏中被映成溫暖的燦金。他的手安詳放在扶柄上，手背上溝壑分明，深深淺淺，也在夕陽下變得溫和而莊嚴。夕陽斜斜照去，將他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像極了他經過的漫長歲月。他看到我走過來，微微笑著——他知道我來纏他，讓他講過去的故事。

“那個時候啊，爺爺上初中吧，但是后來1960年發洪水，三年自然災害，后來就沒有再念了……當時還想著要鑿壁偷光呢，現在想想，真的好笑哩！”他笑起來，聲音爽朗，那深邃的眸子投來一束豁達的光，可過了一會兒，卻又眼瞼低垂，輕輕嘆了一口氣：“真是可惜啊……”那眸子里的光驟然暗下去，融在沉沉的黃昏中。

聽他講著過去的故事，本應漫長的夏日變得很短，最后一聲香樟樹上的蟬鳴將夏日送走，也迎來我的新學期。回憶，曾經帶著被層層怨懟包圍著的心回到老屋時，向他發泄，他語重心長地開導我；回憶，曾經攜帶著驕傲的分數回到老屋時，向他展示，他夸贊我卻又不忘告訴我不能驕傲。他使我忘卻浮淺的干擾，繼續踏實地前行。小窗深處，香樟樹下，是我在疲憊后隨時停泊的港灣。

再后來，老屋重新裝修了，先前的院子不復存在，小窗不再，香樟樹也不再。他還是他，只是在時光的打磨下淡去了原本獨特的光輝，他不再坐在樹下，也沒有落日的余暉透過小窗射進來了，天也不再是原本的藍色澄澈，有些灰了。

記憶那長長的回廊，蜿蜒著長長的回想，一路脆響的跫音，是輕輕的暗號，盡頭，有一扇小窗等待著我去打開，眺望香樟樹下微笑著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