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青少年交流時,杜祥琬院士也曾感慨命運安排的神奇。
中學時,一本科學雜志讓他立志探尋宇宙奧秘,卻因為國家需要幾次換專業(yè),“大大的宇宙沒研究成,學了小小的原子核”。為了潛心科研,他兩度辭官,最后恰恰是這段經歷養(yǎng)足了“底氣”,讓他躋身院士行列。
昔日懷揣夢想的懵懂少年而今已是兩彈功勛、科學大師,當“為中華崛起而讀書”的聲音漸漸淡去,他常常自問:我們這一代人是不是已經落伍了?當年的故事對孩子們還有用嗎?
最終,他自己找到了答案。
1950年至1956年,杜祥琬的中學生活在開封初中和開封高中度過。中學時代的杜祥琬全面發(fā)展,“似乎對每門課都有興趣”。課業(yè)之外,杜祥琬喜歡單雙杠、引體向上,還愛上了打壘球。古城墻也是少年時代的美好記憶,爬到城墻上去玩兒,敢從城墻上往下跳。開封是鹽堿地,房子地面往上的一段墻經常出現(xiàn)白的硝,杜祥琬和伙伴們刮一點硝、配上炭和其他東西,就可以自己做火藥做炮仗。
普希金的詩,冰心的短篇小說集,鄭振鐸的中國文學史,巴金的《家》《春》《秋》,情節(jié)好,意境好,于少年時代的杜祥琬而言,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陶冶。
長篇小說《劉胡蘭》一度讓他看得廢寢忘食,連媽媽叫他吃飯也聽不見,“劉胡蘭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的英雄形象,讓我開始懂得什么是崇高”。
暑假里抗洪防汛,杜祥琬第一次知道了“懸河”的概念——當時開封城區(qū)城墻還沒有黃河的底高,黃河對開封來說就是在頭頂。不用人說教,熱火朝天的集體活動中很自然培養(yǎng)起人的社會責任感。
除了“水”,還有“蝗”。杜祥琬在中學的時候遇到過一次。天本來晴得好好的,突然就黑了,漫天蝗蟲把太陽都給遮住了,然后落到莊稼地里,周圍都是咬莊稼的聲音,“真切地感受到人民的苦難就在眼前”。
“中學時代就是要活生生,要朝氣蓬勃?!被厥装雮€多世紀以前的中學生活,“恰恰就是那些跟高考、跟分數(shù)看似關系不大的東西,對人的一生產生了深遠影響”。
工作中,杜祥琬兩度請辭的故事更是廣為傳誦,成為急功近利時代的稀缺品。
1975年,在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九所工作了11個年頭的杜祥琬,因為成績突出,領導準備任命他為副所長。這可急壞了37歲的杜祥琬。
如果當了所領導,就意味著用于科學研究的時間要大為減少。他四處奔走,動員同事為他說情,時任所長的周光召終于同意了他的請求。直到1984年他才被任命為副所長。杜祥琬說:“這為我爭取了9年寶貴的科研時間?!?/p>
1987年,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準備任命杜祥琬為副院長,甚至連任命書都已經起草好了。當時剛剛參加國家“863”計劃專家組的杜祥琬就一級一級找領導,還請出王淦昌等老科學家為他說話,“這個副院長我還是不能當,因為國家 ‘863 計劃得全力投入”。
他再次放棄了提升職務的機會,幾年后成為國家“863”計劃激光技術主題專家組首席科學家,在基層工作的時間又得以延長了7年。直到1993年被任命為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副院長。
正是這兩度請辭,杜祥琬帶領團隊先后建立起核試驗診斷理論,改進了核武器的設計,讓我國核武器向小型化、精準化邁進了一大步;“863激光技術”項目在較短時間內,把我國強激光技術的研究推進到國際先進水平。
1997年,杜祥琬當選為中國工程院能源與礦業(yè)工程學部院士。院士評審材料中,一半是核武器研究,一半是863激光。很多老朋友感嘆:“你要是不辭掉當年那個所長院長,沒有重新組建研究室做具體工作,最后也不可能當上這個院士。”
“養(yǎng)足底氣才能走得更遠?!倍畔殓两裼浀谩皻鋸椫浮庇诿舻脑?,要從微觀進入宏觀,才能從宏觀駕馭微觀。人需要底氣,這就要靠實際工作的積累,打好基礎,把事做實了,心里就會踏實,處理問題就會沉穩(wěn)。
杜祥琬的人生抉擇,充滿著戲劇性。
上高中時,一本科學雜志讓杜祥琬立志探求宇宙的奧秘。閱覽室里,《知識就是力量》上登了很多星際、太空知識,把杜祥琬的目光吸引到了地球之外。遙遠、神秘的星空中到底潛藏著多少秘密?懵懂少年對天文學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高中畢業(yè)時,他報考了當時全國大學中唯一的天文學系——南京大學天文學系。
然而,因國家要在開封選送兩名留蘇預備生,杜祥琬被選中參與培訓。幾年后,到莫斯科工程物理學院攻讀原子核物理專業(yè),“大大的宇宙沒研究成,學了小小的原子核”。
“興趣服從需要,需要產生興趣。”杜祥琬以自己的經歷現(xiàn)身說法,從天文轉到數(shù)學力學,從數(shù)學力學轉到核物理,再到后來轉向激光,數(shù)易專業(yè)。首先是個人的興趣服從了國家、民族和社會的需要;同時,在國家需要的學習和研究中,鉆研進去才發(fā)現(xiàn),這些新知識、新領域、新課題是那么富有挑戰(zhàn)性,解決以后巨大的成就感,讓人感到是一種享受。
杜祥琬將人生動力比喻為兩個輪子,一個輪子是社會需求,一個輪子是個人興趣。需求好像是個前輪拉著你走,興趣好像是個后輪,推著你走,“兩個輪子一起轉動起來,才會有更強勁的力量”。
在四川綿陽科學城,隨處可見令人肅然起敬的10個大字:鑄國家基石,做民族脊梁。對于曾在科學城奮戰(zhàn)半生的杜祥琬來說,那是他堅守一世的信念。“人活在世界上當然要有物質基礎,但一定要有精神支柱,有家國情懷,這是我一輩子的體驗?!?/p>
1958年,國家決定發(fā)展核武器,因為工程的隱秘性和特殊性,直到整整40年后,隨著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的頒發(fā),一群國家和民族的英雄才為世人所知。杜祥琬堅信,無論任何國家任何時代,都會有不同的人選擇不同的價值觀。選擇什么樣的價值觀,永遠是一個人青少年時期必須直面的人生課題,“個人成長融入國家命運方有大成”。
這位在古稀之年轉向主持國家能源戰(zhàn)略和應對氣候變化咨詢的院士說,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命題,一代人有一代的使命。中華民族崛起了,但可持續(xù)發(fā)展正成為新的時代命題,希望就在青年身上。“我毫不懷疑,中華民族的每一代人中,總會有人選擇崇高,為國家、民族、社會無悔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