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婷
艾國祥院士是國家天文臺原臺長,我們國家著名的天體物理科學家。
或許是小時候喜愛閱讀武俠小說的緣故,長大后的艾國祥會不自覺地模仿兒時心目中的英雄俠客。
他自比千里馬,希望把所有的熱情和才華獻給中國的發展。
現在讓艾院士念茲在茲的是高鐵網絡通信問題。
“高鐵上不是有網絡嗎?” “那是在京滬、京廣、京津等人員密集線路,三大運營商每隔兩三公里就建一個基站,用1000倍的能量向客戶發信號。”艾院士解釋,由于車廂的屏蔽耗損,旅客只能接受到1倍的能量。這樣不僅造成巨大的浪費,而且這1倍的能量僅能滿足旅客簡單的上網需求,對于高鐵自身的網絡信息化建設是無法滿足的。
據艾院士介紹,高鐵通信水平還停留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運行車輛和地面管理中心的溝通還是靠電話,沒有網絡支持實時視頻。
艾院士團隊的首席科學家金聲震評價,新方案是跳出頻密建站、高強度發射的老思路,用衛星通信的方法把高鐵網絡問題解決了。而且把隧道、高山、野外這些惡劣條件都考慮進去了,是全部高鐵線都可以用。
這套新技術離真正的應用還有一段距離。團隊建議艾院士想點其他辦法爭取上馬,但被一口回絕。“這又不是為了我個人利益,高鐵是代表中國的一張名片。我把他的網絡問題解決了,就是強國富民的事。”艾院士說。
早在上世紀90年代,艾院士就坐過歐洲的高鐵,那里同樣也沒有完美的網絡解決方案,是那段經歷激發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嗎?艾院士擺擺手,別的國家的事他才不管。艾院士接受采訪時經常說,搞科研不能總跟在美國人后面,那是沒有掌握里面的規律,必須看到事物的特殊性才能創新。
“我研制的導航系統CAPS(中國區域導航定位系統,或者區域組合的全球定位系統)把美國的GPS導航一腳踢開。”艾國祥說激動地說,“中國有四大發明,我的CAPS就是第五大發明。美國GPS多么火、多么偉大、多么不可一世,被我一腳踢掉了。打倒了GPS,在中國算不算第五大發明?”
說到興奮的時候艾院士站起來,指著記者問,“對不對?”還沒等記者回答,艾院士自己已坐下了。
事實上,他并不需要獲得答案,他只是被自己慷慨激昂的情緒感染了。
“GPS有個致命弱點,不能軍用,只能民用。” 同樣是天文學家的金聲震向記者介紹,GPS是用一種頻率導航,大家都知道這個頻率,因此只要想干擾是很容易的。GPS導航需要把導航電文及測距碼在衛星上直接產生,然后下行廣播給用戶定位。而艾國祥研發的CAPS是把導航電文及測距碼在地面產生,上行至衛星,利用已有的通信衛星上的信號轉發器,再下行廣播給用戶定位。
“基于已有的通信衛星做定位導航,而不是像美國那樣發射新的導航衛星是艾院士最大的創新。”金聲震對記者說,CAPS有幾十個頻率可供使用,因此可以隨時換星換碼換頻,做到隱蔽導航。
由于種種原因,艾院士在2003年左右研制的CAPS延宕多年未能做到實際運用。10多年來,艾國祥不僅沒有放棄,還在不斷地加強CAPS 的抗干擾能力。熟悉艾院士的人都知道,他一生的信念是八個字,“強國富民,創新改革”。
中國科學院2017年有一個“鏡頭中最美科學家”評選活動,艾院士覺得最美這個詞不應該用來形容科學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句話深深地影響著艾國祥院士,最后“治國平天下”才是所有知識分子最高的理想,當然艾國祥也不例外。
可是在科學界,對于科學家的作用到底是探索世界還是為強國富民做貢獻是有爭議的。
2004年,中國天文學年會在廈門召開。時任國家天文臺臺長的艾國祥也是重要嘉賓之一。
據艾國祥回憶,會場上硝煙彌漫。其中一位參會者發言40分鐘,認為科學應當是發現未知世界,尋找客觀世界的規律,但是改造世界不是科學家的任務。
“我當時是臺長,搞的是航天,其中的技術是有軍事價值啊,航天那可是改造世界的,是強國富民的。”艾國祥回憶說,發言的是天文學一位泰斗級的人物,他如果不辯駁這種思想,下一步工作就很難開展。
艾國祥發言時說,如果中國科學家只談“發現未知世界”就離開了中國發展的特殊性。從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的近代史就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恥辱記錄,國弱民窮成為了那個時代唯一印記。在這種歷史背景下,中國的科學家不能、也沒有權力埋頭于書齋和實驗室。為國家振興、為人民的幸福工作是推卸不掉的使命,要說中國科學界的特殊性,這才是最大的特殊性。
艾國祥慷慨激昂的發言得到了一位老科學家的力挺,會場氛圍得到了扭轉。艾國祥說,強國富民是最大公約數,他不相信有誰會對此有異議。
艾國祥擔任臺長后,強勢推動天文學投入國家戰略、航天事業的發展。他本人先后擔任863航天領域專家委委員和顧問,月球探測中國科學院探月總體部總指揮。
艾院士時常讓人感覺不像是一名純粹的科學家,更像是一個帶領部隊沖鋒陷陣的統帥。
上世紀80年代后期,艾國祥獨立自主研制成功了太陽磁場望遠鏡。這臺望遠鏡的性能在當時超越了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先進的光學儀器。艾國祥也一舉成為國際天文學會太陽活動委員會主席、副主席長達15年。“這是國際天文學會第一次有中國人當主席。”艾國祥驕傲地說。
國際上知道中國有了最先進的太陽磁場望遠鏡,紛紛前來購買。艾國祥記得,日本、韓國、美國和歐洲等國一共買走了23臺。因此艾國祥單位獲得了350萬美元的外匯收入。按規定,艾國祥可以提取40%共140萬美元。但是艾國祥一分錢沒要,他把140萬美元全部拿出來,改善科研人員的伙食、增發獎金,并且買了20多套房子分給職工居住,穩住人才。
140萬美元放在今天也是一筆巨款,艾國祥當年如何給得那么干脆?“我個人吃穿夠用,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他認為,科研工作靠一個人單打獨斗是不行的,“要靠團隊才能發展,我不希望他們出國靠打工過日子。”
艾國祥把自己任命為一場科技戰役的指揮官。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后勤跟上才能打贏戰爭。他的內心有時候單純得像個孩子。
經常自稱有錢人的艾國祥衣著樸素。用的是老款諾基亞手機,隨身攜帶的黑色公文包邊角均有磨舊的痕跡。這種不注重生活細節的習慣,或許和他的成長關系密切。
艾國祥是1938年生于湖南益陽。長輩經常說,他是長沙大火那年生的。
1944年日本入侵益陽。艾國祥回憶,那時他剛好上小學一年級,日本人來了就跑。在鄉下親戚家還沒站穩腳跟,日本人又追過來,又跑。換一個地方就要重讀一次一年級。等到日軍投降,艾國祥回到益陽縣城讀書已經是第三次上一年級了。“一個一年級就上了三次。”艾國祥對自己顛沛流離的少年時代耿耿于懷。更為不幸的是,艾國祥母親在極端恐怖的氣氛中變得精神失常。這些往事帶給艾國祥的屈辱和苦難是難以磨滅的。
也許是經歷過戰亂和動蕩,小時候的艾國祥特別愛看行俠仗義的武俠小說。那些救國救民的英雄和俠客讓他無比神往。
艾院士回憶,那時家里給了一點錢就租書,每天租一本晚上看,家里沒有電燈就跑到外國公社旁邊看,看得著迷了就不睡覺。等日后長大成人具備一定的實力時,他會不自覺地模仿著兒時心目中的英雄俠客。當此國家傾頹危難之際,自己振臂一呼,應者云集。
艾國祥院士自比千里馬,希望把所有的熱情和才華獻給中國的發展。但是也不難想象這樣的愿望也并不是時時處處都能實現。
“我在對自然的探索中屢戰屢勝,我在對社會的探索中屢戰屢敗。”艾院士說到情深處用手蓋住臉,拉長聲音感嘆,“哎,我渴望伯樂啊。”
艾院士說,科學家的任務就是創新,但是科學家控制不了自己的命運,必須有人賞識才能成就一番事業。所以他呼喚改革,改得有利于人才輩出,改得有利于創新蓬勃發展。
“這些年什么事情讓我坐立不安?”艾院士自問自答,就是如何使創新的阻力減少一點,如何說服決策者在創新的時候輔以同樣的改革措施,為創新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