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講究團隊合作的大科學時代背景下,這種“集體式的回歸”顯得彌足珍貴。
因為他們8人曾經的共同身份——哈佛大學博士后。
在他們看來,祖國就是強磁場,對這個國家沒信心的人,是不會選擇主動回國的,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中國的發展勢不可擋”。
8人都曾在美國打拼十幾年,并因為在哈佛大學“同一個樓道”里共事,而有了命運軌跡的第一次交集,這也讓他們彼此熟悉,磨合出作重大選擇時的信任和默契。
而后,一人率先離職回國,觸發連鎖效應,另外7人接連離職回到中國,命運軌跡再次交織。這一次,他們找到“共同事業”。
即便是在經歷最大“海歸潮”的當下中國,這也是一個罕見的歸國故事。
故事主角是8名青年科學家:王俊峰、劉青松、劉靜、王文超、張欣、張鈉、林文楚、任濤。在科學界這8人可能都稱不上“鼎鼎大名”,但簡單勾勒他們的人生軌跡就會發現,他們所依賴的并非個體的“單打獨斗”,而是團隊式的“共進退”。
正如其中一位女科學家張欣所說,他們只是普通的8個歸國留學人員,如果說有什么特點的話,那就是“決定集體回國,相約到一處打拼”,優勢是“相互之間不必再磨合”,于是只念一個目標:認真踏實做好科研。
在講究團隊合作的大科學時代背景下,這種“集體式的回歸”顯得彌足珍貴。因為他們8人曾經的共同身份——哈佛大學博士后,以及現在工作單位中國科學院合肥物質科學研究院(強磁場科學中心)的所在地——合肥科學島。
外人在形容他們的經歷時,用了一個頗具武俠色彩的說法:八劍下哈佛,共聚科學島。
王俊峰是觸發連鎖效應的那個人。但他不想“拔高”這次選擇:“所謂放棄國外的優厚生活——那不是真實的情況。”搞科研的人經常稱自己所做的工作是“探索未知”,這需要他們練就一個很強的本領,就是“看得見未來”,至少“看得見未來的方向”。王俊峰覺得看見了自己在美國的“未來”——上面有一層觸手可及的“天花板”。一來,沒有屬于自己的大科學裝置平臺,二來,沒有如今這么兵強馬壯的作戰大團隊,他很難想象在美國再往前走一步是什么樣。8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王俊峰來到合肥科學島。他見到了中科院合肥物質科學研究院黨委書記匡光力,這是被他們8人稱作“不像領導的領導”——沒有官腔,惜才,實干。
和匡光力的一番談話,成了改變他們8人命運的起點。王俊峰至今還記得,當時匡光力非常興奮和激動,向他介紹了強磁場科學中心的規劃,那時強磁場科學中心剛起步,相當于一張白紙,渴望優秀的人才加盟。而對王俊峰來說,面前似乎展開了一張巨大的科研藍圖,這是他在美國從未見到過的樣子——“一個屬于‘未來的樣子”。
他很清楚強磁場裝置的意義:強磁場與極低溫、超高壓一樣,可為科學研究提供極端實驗環境,是科學探索的“國之重器”,而自1913年以來,19項與磁場有關的成果獲得諾貝爾獎。一旦屬于中國的40特斯拉的穩態強磁場建成,將躋身世界一流。探索未知的敏銳嗅覺很快上線,王俊峰心動了。
這一年是2009年,距離穩態強磁場實驗裝置落戶科學島還不足一年。因為這場談話,這個大裝置還沒抬頭之時,就已經和大洋彼岸的哈佛大學醫學院的8名中國人緊緊聯系在一起。
王俊峰老家在山西,讀大學是在北京,后來去美國深造,也換了幾個城市,待的時間長則六七年,少則三四年,他說:“這么多年過去,我很難對自己的身份有一個準確定位。”這種感覺就是“漂泊”,他說自己以前一直在“漂”。
如今回國已八載,他既看得見強磁場建成世界最高水平的未來,也看得見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名中國強磁場人——這種身份,讓他感到“踏實”。
后來,在和另一歸國青年交流中,王俊峰說了這樣的話:祖國就是一個強磁場,對這個國家沒信心的人,是不會選擇主動回國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中國的發展勢不可擋”。
“王俊峰回去了!”還在哈佛的劉青松聽到這個消息后,有些按捺不住了,對他這個一直在尋找回國機會的人來說,身邊人的回國就像一塊巨石投入湖中,比任何名人效應的沖擊都要大。
在王俊峰回來的第二年,32歲的劉青松就飛了回來,到合肥科學島“考察”。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島上的“美”:郁郁蔥蔥,四面環水,環境怡人,在那之前,劉青松從未到過合肥,也從未考慮把這個地方當作“歸處”。
但看到眼前的一切,他開始有了一絲好感:這里美得“好安靜”。那是2010年,匡光力接待了他。匡光力的一句話打動了他,“青松,你今年也是32歲,我32歲的時候,剛從德國學成回來,就是來到這里,科學島,抱著創業的決心,為科學島打開了新的天地”。
劉青松出了門,就給妻子劉靜去了電話,電話里劉靜沒有任何反對。多年過去,8個人在一起聊當年的情形,他們中很多人對劉青松的回來并不意外,但對劉靜義無反顧的同意,卻是吃了一驚。
劉靜是北京人,父母也在北京,對她來說,即便回國,首選也是北京。在看到丈夫劉青松描繪的藍圖之后,劉靜卻放下這一切,決定支持他,也給她自己的科研事業一個新的開始。
王文超、張欣是8人中另外一對夫婦,不過相比劉青松、劉靜夫婦的選擇,他們的回國之路就顯得慎重許多。在美國,他們的女兒和兒子相繼出生,生活穩定,科研順利。張欣說,當時女兒7歲了,已經完全融入了周邊的環境,回國面臨很多考驗。
讓這對夫婦下定決心的,是一次偶然的聚會。
張欣帶女兒參加孩子小學舉辦的“國際日”活動,每個孩子都要拿自己國家的國旗,但在當時,她的女兒連五星紅旗是哪一個都不知道,這深深地“刺痛”張欣的心,“孩子已經完全西化,我們跟她說中文,她回答的卻是英文”。2012年,他們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了科學島。
8人中,還有3位男科學家:張鈉、林文楚和任濤,相比之下,他們作出選擇的過程則要干脆一些。張鈉是北京人,從1996年到2012年,16年的時間里他也有了屬于自己的生活習慣,去酒吧找朋友聊天,每周3次網球等。
有一次,幾個美國人在酒吧討論競選,張鈉側耳聽后發現,一些政客為了競選,會刻意貶低中國,但那是別人的地盤,這次辯完了還有下一次。在外時間越久,張鈉越想回國。
那時,劉青松剛剛定下回國意向,就開始向他們發出邀請,不停地“騷擾”他們,跟他們講“那個島”究竟有多好。2012年張鈉沖著島上的王俊峰和劉青松,以及這里的大科學裝置,選擇了回來。
林文楚是為了一個“獨立實驗室”的夢想回來的:“這在美國是很難實現的,基本是給別人打工。”任濤則一直從事藥物的高通量篩選,在劉青松的邀請下,基于“對老朋友的信任”,以及“想回國為中國人的新藥創制做點事情”,也回來了。
至此,8位哈佛博士后悉數回來,一條依托強磁場大科學裝置與技術,開展以重大疾病為導向的多學科交叉研究網絡的“學術鏈”完成組合——王俊峰、張鈉研究結構生物學;張欣研究磁生物效應;林文楚研究動物模型;劉青松、劉靜、王文超、任濤則研究腫瘤藥物 。“這正好是從最基礎的理論研究,到可以直接制藥的應用研究,完整的研究鏈條。”王俊峰告訴記者,這是他們在美國“夢寐以求”想要達到的一種團隊組合。
今年2月,中科院強磁場科學中心混合磁體工藝通過國家驗收,40特斯拉穩態強磁場,磁場強度居世界第二。匡光力說,8年間中心從“一無所有”成長為“世界第二”。這背后,人才的力量不可小覷。
前段時間,劉青松的美國朋友來科學島參觀,看到他在帶領50多人的藥物學交叉研究團隊,還擁有一流的實驗設備,不禁發出驚嘆:“沒想到中國現在對人才如此重視,在美國,這也是很難得的!”
4年前的冬天,當林文楚從美國來到合肥,正式“加盟”中國科學院強磁場科學中心時,有媒體報道,3年來,先后有6位哈佛大學博士后登上科學島,組成了中科院強磁場科學中心的“哈佛團隊”,林文楚則成為“最后一塊拼圖”。
如今,這個所謂的“最后一塊拼圖”,被任濤2016年的“最新加入”,打破了。這一次,沒有人再用“最后一塊拼圖”這樣的表述,因為,沒有人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位哈佛博士后,下一位海外華人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