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梅清
摘要:隨著中歐相互投資持續增長、現有中國和歐盟成員國雙邊投資協定(以下簡稱BIT)條款的不成熟及《里斯本條約》將BIT締約權授予歐盟,中歐BIT的簽訂勢在必行。但是,中歐BIT與中國一歐盟成員國所簽BIT存在的效力沖突、外國直接投資定義的不明確、歐盟可能提出的高要求等是中國在中歐BIT談判和簽訂中必須解決的問題。論文通過提出中歐BIT存在的問題及對策建議,并闡述中歐BIT簽訂對“一帶一路”BIT簽訂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中歐BIT;《里斯本條約》;外國直接投資;一帶一路
近年來,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持續增長,盡管對亞非等發展中國家的投資仍占據主導地位,但對歐盟等發達國家的投資增長迅速,引入關注。自2010年以來,除了個別年份,中國對歐盟直接投資都呈現迅猛的發展勢頭。比如從2015年到2016年,中國對歐盟直接投資流量增長了82.3%。相對應地,歐盟對華投資也呈現增長趨勢。商務部在2016年商務工作年終綜述最新文章中稱歐盟28國對華投資同比增長了43.9%。中歐相互投資的日益頻繁意味著對投資者和東道國的利益保護成為不可忽視的問題,而統一完善的BIT則是保護投資者和東道國利益的必要法律文件。
目前中國已與歐盟28個成員國中的26個國家分別締結BIT,雖然這些BIT跨國投資提供了相對全面和實體性的保護,但從歐盟整體角度看,這些BIT缺乏完備性與協調性。例如,中國與愛爾蘭尚未締結雙邊投資協定。再如,中國與不同歐盟成員國締結的雙邊投資協定,雖然具有相似性,但由于締約主體、簽訂時間等不同,協定具體內容如待遇標準、貨幣兌換、爭端解決等條款規定也存在著較大差異。這些差異在實踐中必然會給投資者帶來很大的困擾。中歐日益繁榮的經貿往來和不完善BIT矛盾日益凸顯,新的中歐BIT文本的出臺具有重要意義。自2014年首次中歐BIT談判在北京舉行后,迄今為止,中歐BIT已經進行了15輪談判,簽訂中歐BIT談判勢在必行,但也困難重重。本文意圖通過對中歐BIT與中國與歐盟成員國BIT的效力問題為起點探討中歐BIT面臨的法律問題和對策建議,及其對“一帶一路”中的中國與沿線國制定BIT的借鑒之處。
一、中歐BIT面臨的法律問題
(一)中歐BIT與中國一歐盟成員國BIT存在效力沖突
依據相關法律文件和歐洲法院的做法,歐盟成員國和第三國簽訂的BIT應當作出調整,否則必須被廢除。歐洲法院對相關案例做出的判決也證實了這一點。2004年,歐盟委員會通知奧地利、芬蘭、瑞典和丹麥,認為它們以前與第三國簽訂的雙邊投資保護協定中關于資本自由轉移的規定和歐盟所專享的在特定情形下采取限制性措施限制歐盟和其他國家之間資本自由轉移的權力有所沖突。
根據《歐洲共同體條約》第307條的規定,歐洲共同體法的適用并不會自動地優先于成員國在加入共同體之前簽訂的國際條約,成員國必須采取一切合適的辦法來消除此類國際條約中可能包含的與歐共體權力相沖突的內容。但是,歐盟委員會要求這些成員國修改相關雙邊投資保護協定的要求被成員國拒絕。歐盟委員會將瑞典、奧地利和芬蘭訴于歐洲法院。在該案件中,歐洲法院認為奧地利、瑞典和芬蘭沒有遵守其應當承擔的義務,他們應當對有關條約重新進行談判,并作出修改,使其和《歐洲共同體條約》的有關規定保持一致。而且,歐洲法院指出有關案件所作出的決定不僅僅限于有關案件中的成員國,而是對所有其他成員國都有約束力。由此可見,歐盟法院在BIT的適用效力上傾向于支持歐盟一方。
1.中歐BIT與中國一歐盟成員國BIT效力沖突的起因
2011年12月1日,《里斯本條約》正式生效,它將歐盟的權能范圍從貨物貿易擴大到服務貿易服務、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以及外國直接投資等領域。這些領域都被包含在《歐洲聯盟運行條約》(簡稱TFEU)的“共同商業政策”范圍中。而《歐洲聯盟條約》第3條首次明確指出歐盟專屬權能的特定范圍包括共同商業政策。并且,條約第2條第1款對“專屬權能”有專門規定:“當條約在特定領域給予歐盟專有權限時,只有歐盟可以立法并采納具有法律約束力的法案,成員國只有在得到歐盟授權或在實施歐盟法案時方可自行立法和通過法案。”因此,《里斯本條約》將外國直接投資歸人共同商業政策的舉動事實上明確了歐盟在“外國直接投資”事項上的專屬權能。這是歐盟作為有權主體與中國締結BIT的前提條件。因此,在“一帶一路”倡議下,若中歐BIT簽訂,中國和13個“一帶一路”沿線的歐盟國家應當承認中歐BIT的優先效力。
根據《里斯本條約》的規定以及歐盟法基本原則中歐盟法效力優先于各國國內法的規定(成員國與第三國簽訂的BIT可被視作國內法律),成員國再也不能獨立決定與第三國締結BIT,未來的國際投資條約須由歐盟進行談判或在歐盟的主導下簽訂,從而替代成員國現有的BIT。但問題在于現存的BIT是否當然失效?筆者認為,現存的BIT不是當然失效。無論從一般國際法還是歐盟法角度,歐盟成員國與第三國簽訂的BIT都不會立即失效。從一般國際法的角度來看,《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0條第4項規定:“兩當事方之間的條約不會被一當事方與第三方的后訂條約所取代”。因此,第三國與歐盟成員國之間的條約不應當被第三國與歐盟整體后訂的條約當然取代。從歐盟法角度來看,《歐洲聯盟運行條約》第351條規定:“由一個或多個成員國與一個或多個第三國于1958年1月1日以前,或者,對于擬加入聯盟的國家而言,在其加人之前締結的協議所產生的權利和義務,不受兩部條約的約束。”例如,克羅地亞于2013年7月1日加入歐盟,它與第三國所簽訂的59個BIT全部締結于其加入歐盟之前。因此,對于這59個BIT來說,其效力不應受到《里斯本條約》的約束,其也不應當然被歐盟和第三國簽訂的BIT所取代。由此可見,《里斯本條約》的規定與一般國際法和歐盟法的規定存在沖突,很可能導致歐盟與第三國簽訂的BIT效力不明確。
2.歐盟為解決效力沖突的過渡性安排
為了解決歐盟與第三國簽訂的BIT和歐盟成員國與第三國簽訂的BIT的效力沖突,2012年12月12日歐洲議會和理事會正式發布第1219號決議《關于成員國與第三國間BIT的過渡性安排》嚴為歐盟成員國與第三國簽訂的BIT在被正式的歐盟投資協定取代之前的效力問題提供了明確的解決方案。
歐盟委員會規定了成員國與第三國之間維持既有BIT繼續有效的條件和程序規則,具體包括以下4個步驟:首先,成員國應當向歐盟委員會通知它們希望保留的所有協定(包括已經締結但尚未生效的協定)。接著,歐盟對這些協定進行審查,他可以授權準許這些協定在條例生效后繼續有效。審查的內容包括:這些條約是否與歐盟法發生沖突;是否不利于歐盟與第三國之間投資協定的談判或歐盟投資政策;是否不利于歐盟與第三國之間投資協定的談判或歐盟投資者政策,包括在共同商業政策中的特別規定等。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審查的內容并不應涉及歐盟與成員國在投資議題上的權限分配。最后,當出現下列情形的時候,歐盟委員會可以撤回允許這些協定繼續有效的授權:當協定與歐盟法發生沖突時,協定與歐盟和第三國的生效協定部分或者全部重合,并且這種特定的協定重合在后一種協定中沒有具體說明,協定對歐盟投資政策的發展與執行構成障礙(這些協定的存在阻礙了第三國與歐盟議定條約的意愿),或者在委員會依據《歐洲聯盟運行條約》第208條第3項提交建議的一年內,理事會還沒有決定授權啟動投資談判。
由上述規定可總結出,歐盟成員國需滿足上述過渡性安排中規定的內容,才可以在新的中歐BIT成立之前繼續生效。
(二)“外國直接投資”的定義不明確
《里斯本條約》將“外國直接投資”納入共同商業政策,作為歐盟專屬權能的內容。“外國直接投資”主要體現在《歐盟聯盟運行條約》的第206條和207條的內容之中。第206條規定通過建立關稅同盟,應當逐步取消對國際貿易和外國直接投資的限制,以降低關稅和其他壁壘。第207條規定共同商業政策應建立在統一原則的基礎之上,特別是應考慮到外國直接投資的內容。但是筆者認為,第206條和第207條關于“外國直接投資”的表述過于簡單籠統,未清楚解釋其具體內涵,給歐盟行使這一權能帶來了很多不確定性。
(三)歐盟在中歐BIT中可能提出高要求
歐盟作為一個整體與中國進行BIT談判,其談判籌碼很可能比中國與單一的歐盟成員國有所提高。如歐盟在市場準人、待遇標準等BIT的核心條款方面,歐盟可能提出更高的要求。而且,中國與歐盟歐盟進行談判時,比中國與單個成員國談判受更多法律規定的約束。如《歐洲聯盟運行條約》第205條規定:歐盟的行動應該在《歐盟聯盟條約》第21條所規定的原則、目標和有關規定的指導下進行,即歐盟的行動應該在民主、法律、人權的普遍性和不可分割性、平等和團結的原則以及對聯合國憲章和國際法的尊重的指導下進行。而在這些法律原則的指導下,其他諸如人權、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的目標也可能被提出。而這對于中國而言,目前的經濟、政治發展是否能夠承受這些高標準的要求則存在著不同程度的挑戰。
二、關于中歐BIT面臨法律問題的對策建議
(一)解決中歐BIT與中國一歐盟成員國BIT效力沖突的建議
筆者認為,雖然《關于成員國與第三國間BIT的過渡性安排》為BIT效力沖突提供了解決途徑,但仍較為框架,某些現實問題仍難以解決。如中國與歐盟多個成員國所簽訂的BIT中,都對BIT的生效與失效做了具體規定。中國與歐盟成員國荷蘭于2001年11月26日重新簽訂了雙邊投資協定,即《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荷蘭王國政府關于相互促進和保護投資的協定》。該BIT于2004年8月1日生效。該BIT第15條規定締約有效期為15年,除非締約任何一方在本協定有效期期滿前六個月通知締約另一方終止本協定,本協定應五年為一期默示延續。根據該條規定,該BIT有效期應至2019年8月1日。同時,該BIT規定對本協定終止之日前進行的投資,第1條至第14條的規定應自終止之日起繼續適用15年。則在2019年之前進行的投資的有效期可延長至2034年8月1日。若中國與歐盟BIT于2034年之前簽訂并生效,則在2019年之前進行的投資應當適用中國和歐盟簽訂的BIT,還是適用中國和荷蘭簽訂的BIT又成了不確定的內容,導致前后BIT的時效沖突問題。
通過對中國與歐盟成員國簽訂的BIT內容的研究,筆者發現即便中歐BIT簽訂,原BIT有效期仍將基本持續一年,失效前的投資適用原BIT的期限也在10年一15年之間。那么問題在于這十幾年的過渡期中,中歐BIT與中國與歐盟成員國BIT誰的效力更優先又成了難題。歐盟委員會對此做過考慮,在2010年11月,條例草案的聽證報告建議把對歐盟外部BIT的授權時間限制在8年以內,最多可延長5年。歐盟可通過此舉清楚地表達自己的長期目標:歐盟保留有關外國投資方面的專屬權能,但會暫時性地偏離該項政策以確保實現向專屬權能體系更平穩的過渡。這種過渡期的安排也會使非歐盟成員國國家對該項政策更加了解,使歐盟成員國和外國投資者有充分時間為即將發生的情況做準備,避免給已經建立的制度體系帶來破壞性的改變。通過逐漸淘汰BIT,歐盟將有機會進一步發展其自身的外國投資政策,締結為外國投資者提供充分保護的國際投資條約。但在隨后正式提交給歐洲議會的草案中,這一過渡條款又被刪除,僅僅規定當歐盟與特定第三國簽訂的條約對歐盟生效后.則該第三國與成員國原有的BIT將被撤銷授權從而失效。
筆者認為中歐在簽訂BIT的時候,應在相應條款中對過渡期時的中歐BIT與中國與歐盟成員國BIT的效力優先問題做出明確規定,以免實際適用時發生沖突。當歐盟成員國內的外國投資將受到談判或者重新談判修正案條文的影響,特別是當投資待遇中新增例外時(比如最惠國待遇和國民待遇),這種情況可以借鑒美國與歐盟及歐盟八個成員國達成的諒解備忘錄。即規定成員國根據新的法律法規設置的最惠國待遇和國民待遇的例外自相關法律法規生效之日起十年或者自雙邊投資協定生效之日起二十年(兩個時間點更靠后者)不適用于相關行業。在筆者看來,在與成員國締結的條約失效后的過渡期內,和該國的原有投資事項應當適用原BIT;只有原BIT的內容與新中歐BIT內容沖突的情況下,才完全適用新中歐BIT。
(二)“外國直接投資”的定義應采取綜合權限解釋說
對“外國直接投資”的解釋有很多學說,包括與貿易有關解釋說、投資自由化解釋說、實質受限的綜合權限解釋說、談判權解釋說和綜合權限解釋說等。筆者認為,嚴格從字面上出發,“外國直接投資”的范圍是有限的。首先,從國際上對外國直接投資的一般定義來看,在世界貿易組織和聯合國貿發會議的審議中,多數國家傾向于在未來多邊投資框架中使用狹義的投資定義,即僅適用于外國直接投資,排除間接投資。其次,從歐盟對有關外國直接投資的解釋來看,其范圍也有限。《歐洲聯盟運行條約》第64條對“直接投資”的解釋中就強調投資者與投資之間“持久而直接的聯系”。2002年,歐盟委員會在向WTO工作組提交的有關貿易與投資關系的報告中也主張,間接投資不應包括在FDI中。若《里斯本條約》中“外國直接投資”的定義更偏向狹義的話,其結果是歐盟在締結綜合性的投資條約時,采取行動必須有成員國的參與,即對間接或資產組合投資的決策權仍然是歐盟和成員國的共同享有的權能。而這樣很可能導致的結果是歐盟和其成員國在這一權能的行使范圍上會發生沖突,使得中歐BIT難以順利實施。
筆者認為,在中歐簽訂BIT時,采納歐盟關于“外國直接投資”的含義較為合適,即采取綜合權限解釋說,盡量對“外國直接投資”作寬泛性解釋。如歐盟委員會在《邁向全面歐洲投資政策的通報》中就主張:雖然FDI不包括間接投資,但將共同商業政策嚴格局限于外國直接投資而絕對排斥間接投資的做法,不符合主張共同貿易政策的《歐共體條約》的目標宗旨,共同投資政策不應僅僅圍繞實現直接投資本身,還要促進和保護與這些投資相伴的活動:支付、無形資產(如知識產權)的保護等。
其次,在歐盟和成員國的共享權能的間接投資問題上,筆者認為正確的做法應當是由歐盟與成員國共享,在不違背歐盟法律的前提下,由成員國根據本國情況制定相關政策。這是由于《歐洲聯盟條約》第5條第3款規定:“在不屬于聯盟專屬權能的領域,只有擬采取行動的目標不能在成員國的中央或地區和地方層面完全實現,但由于擬采取行動的規模或行動效果之原因在聯盟層面能更好實現的情況下,聯盟才可采取行動。聯盟機構根據《關于適用輔助性原則和相稱性原則的議定書》適用輔助性原則。各成員國議會根據該議定書規定的程序,確保這一原則得到遵守。”由此可見,根據輔助性原則,只有在歐盟層面更好實現的情況下,歐盟才可代替成員國行使共享權能。筆者認為,在中歐BIT實踐中,若遇到因共享權能主體發生沖突的法律問題,應當根據雙方利益在何種情況下能得到更好平衡,爭議在何種情況下能得到更好解決來確定共享權能的行使主體是歐盟或某成員國。
(三)謹慎處理歐盟高要求
筆者認為,當歐盟在中歐BIT中提出高要求時,在市場準入、待遇、知識產權保護執法等核心問題上,我們應在不違背我國現制定法律的前提下,盡量滿足歐盟的合理要求。下文以市場準入為例進行說明。市場準入是中歐BIT簽訂面臨的首要障礙。2011年9月,在中國歐盟商會發布《2011-2012年歐盟企業在中國建議書》的研討會上,據歐盟委員會負責貿易事務委員德古赫特透露,中歐投資協定談判將主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減少對投資的限制,另一個是增加市場準入。在歐盟內部對于中國的市場準入規定存在不滿,其認為歐洲企業在中國市場遇到很多的關稅和非關稅的壁壘,這實際上造成了對于國外投資者的歧視。因此,在歐洲議會的談判指引中也明確表達了要在談判中加入市場準入的承諾,并且還強調中方的市場準入承諾將是保證談判進行的前提條件。
目前我國對外簽訂的BIT均沒有關于外資準入的實質性承諾,國民待遇條款也只適用于準入后的外資。我國主要在兩個方面對外資準入存在限制性規定:第一,對于關于國家安全及國民生計的重要行業,例如核燃料的生產、文化傳播業等行業,主要通過《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的禁止類進行明確列舉;第二,對于限制類的行業,我國主要通過當地股權要求(即歐盟所稱的強制合資)規定外資的持股比例限制。這些限制類行業,有些是考慮到國民經濟的安全不能完全放開,例如金融業、交通運輸業。有些則是因為我國某些行業尚處于起步階段,為了保護民族產業的需要,例如汽車制造業、服務業等。根據目前的歐盟的IIA政策實踐來看,歐盟與中國的BIT中關于市場準入的規定應該仍然是以負面清單為主,但是歐盟必定會要求中國擴大開放的行業領域。面對歐盟在中歐BIT談判中關于市場準入的訴求,我國應當區別以上情況謹慎處理。對于外資準入的國民待遇和負面清單模式,我國政府已經在國內政策和法律文件以及在中美BIT談判中明確予以接受;對于關系國家安全及國民生計的重要行業,應當堅持國家安全原則,維持該類行業對于外資的限制。重點是對于上述第二種限制類行業,應當考慮各個行業的不同情況;對于服務業、金融業、某些制造業可以適時放寬外資準入的限制,在中歐的談判中做出合理的過渡性分期安排,逐步放寬外資的進入。
同時,中歐BIT之間還存在很多復雜的問題需要雙方談判和磋商,如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確立是中歐BIT關注的最重要問題之一。原先中國與大部分歐盟成員國建立的BIT中多采用ICSID作為投資爭端解決方式。但中歐BIT中若繼續采用ICSID,則會出現問題。原因在于ICSID中心管轄的條件是“中心的管轄適用于締約國(或締約國指派到中心的該國任何組成部分或機構)和另一締約國國民之間因投資而產生的任何法律爭議,而該爭議經雙方書面同意提交中心。”即必須是締約國和另一締約國國內才是適格爭端當事人。而歐盟超國家實體的特殊性,從目前來看其仍不具備接受ICSID中心管轄的完全條件。歐盟目前努力促進投資仲裁法庭的成立.如其在與美國簽訂的《環大西洋貿易和投資伙伴協定》以及和加拿大簽訂的《綜合性經濟貿易協議》的爭端解決機制條款中都提議建立投資仲裁法庭。筆者認為,如果歐盟堅持在中歐雙邊投資協定中納入國際投資仲裁法庭制度內容,那么就需要對相關國家管制權條款進行修改,增加更多的維護國家主權和權力空間的內容。同時對有關實體條款進行修改,納入更多的中國元素和發展中國家的訴求,如仲裁前的投資爭端調解和東道國行政救濟等強制性要求,以爭取更多的話語權疏。
三、中歐BIT對“一帶一路”BIT簽訂的借鑒意義
歐盟和“一帶一路”的對接晚于各成員國,雖然“一帶一路”的遠端指向歐洲,但是在最初歐洲國家并不算是“一帶一路”的沿線國家,但是中國在與中東歐國家合作的過程中,是與“一帶一路”遙相呼應的。在2014年中國一中東歐國家促進部長級會議通過的《共同文件》中,明確指出推動中東歐國家與“一帶一路”的合作,這也是中東歐十六國首次回應“一帶一路”,也標志著雙方正式對接。隨后中國在與希臘、德國的合作中都提到了“一帶一路”,由此歐洲國家在“一帶一路”中的分量逐漸加重。
日趨緊密的經貿合作關系使得歐洲成為“一帶一路”中不可忽視的力量,相比較“一帶一路”沿線其他國家,能夠得到歐洲的支持,無疑會讓“一帶一路”更具有吸引力,這其中,“一帶一路”與歐盟的對接主要體現在與容克投資計劃的對接上,早在2014年歐盟委員會就提出了促增長、就業和投資的容克投資計劃,向能源管網與能效、交通、寬帶等基礎設施領域以及教育、科研、創新等部門投入210億歐元。2015年中歐領導人峰會宣布“一帶一路”與容克計劃對接,二者在互聯互通的倡議相契合,具體而言,在基礎設施、能源、數字三大領域利用中國的資金、技術等優勢實現對接。因此,中歐BIT的簽訂對于“一帶一路”的順利發展也具有重要意義。
首先,在與“一帶一路”13個歐盟國家確定BIT時,可以直接適用中歐BIT,在法律的制定上節省了很多麻煩。當然,中國可根據中東歐國家的具體情況,在遵守中歐BIT規定的前提下,根據自身情況制定和實施相關具體政策。
其次,中歐BIT的內容對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簽訂BIT具有借鑒意義。前文提到,歐盟在中歐BIT中要求較高,其在市場準入、人權方面會提出之前中國簽訂BIT未面臨的問題。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中,雖然大多數國家法律法規較為雜亂,但對于比法律相對較穩定的國家與我國簽訂BIT則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再次,中歐BIT與之前中國與歐盟成員國簽訂的BIT的效力沖突問題也對“一帶一路”下中國與沿線國與“一帶一路”輻射國家具有借鑒意義。沿線國中雖然暫時未出現類似于歐盟成員國與歐盟之間的狀況,但由于沿線國主要以地理劃分為東亞、西亞、南亞、中亞、東盟、獨聯體、中東歐七大塊,各地區在經濟、文化、政治上聯系緊密,如東盟十國,不排除將來形成類似于歐盟的聯盟體,發生BIT效力沖突的可能。并且,對于中國與“一帶一路”輻射國家簽訂BIT效力沖突問題也提供了寶貴經驗。以中國與日韓兩國簽訂的BIT為例進行說明。我國于1988年、2007年分別和日本、韓國簽訂BIT。并于2012年簽訂于日韓兩國的BIT。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日本國政府及大韓民國政府關于促進、便利及保護投資的協定》第3條第3項備注中,它規定“本條第2款中所指的該國的措施不應與1988年8月27日在北京簽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日本國關于鼓勵和保護相互投資協定》中第3條第2款、該協定議定書第3款不一致。”由此可見,該協定的簽署與生效并不意味著締約國間BIT的必然失效,協定沒有涉及的內容仍然可以參照生效中的BIT內容執行。但可能出現的問題是,雙方對同一問題理解不同,尋求法律依據的BIT不同,導致爭議產生。而中歐BIT與之前中國與歐盟成員國簽訂的BIT的效力沖突問題解決的途徑和方法也可為其提供經驗。
最后,中歐BIT關于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的建立為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提供借鑒意義。一帶一路國家情況復雜,本來每個國家采取的投資爭端解決機制都不一樣。如在仲裁庭選擇上,中巴選擇國際仲裁庭仲裁,而中俄選擇ICSID仲裁庭或者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仲裁庭進行仲裁。又如在司法解決方式上,中蒙選擇司法解決優先,而中俄在司法解決和仲裁中任選其一。而歐盟很可能利用中歐BIT談判的契機,繼續推進歐盟投資法庭的多邊化進程。在“一帶一路”倡議下,我國極有可能建立自己的爭端解決機制。如我國最高人民法院提出建立“一帶一路”國際商事法庭,作為適應“一帶一路”建設特點的跨境糾紛解決機制。并且,在2018年1月23日下午,習近平主席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二次會議。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建立“一帶一路”爭端解決機制和機構的意見》。會議強調,建立“一帶一路”爭端解決機制和機構,要堅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則,依托我國現有司法、仲裁和調解機構,吸收、整合國內外法律服務資源,建立訴訟、調解、仲裁有效銜接的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依法妥善化解“一帶一路”商貿和投資爭端,平等保護中外當事人合法權益,營造穩定、公平、透明的法治化營商環境。對于我國來說,可以借鑒歐盟投資法庭中對東道國國家利益的保護、提高仲裁裁決的一致性、上訴機制的錯案救濟等相關具體內容,根據中國國情加以改進,建立有效的爭端解決機制以保護國家和投資者利益。
四、結語
盡管《里斯本條約》及后續《關于成員國與第三國間BIT的過渡性安排》等文件的后續規定為中歐BIT與中國先前與歐盟成員國簽訂的BIT的效力問題做了說明,但由于歐盟相關法律文件的不完善與實踐的缺乏,仍然存在很多漏洞。中歐BIT制定過程中,中方應當在協議的時效、內容、投資爭端解決機制等多方面與歐盟進行磋商,達成較為完善的規定。并且,中國應當將中歐BIT制定過程中面臨的法律問題作為借鑒經驗應用于“一帶一路”各國BIT制定之中,降低本國投資者在國外的風險,同時保護自己作為投資國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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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ouncil Dir.88/361/EEC of 24 June 1988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Art.67 of the Treaty,OJ(1988)L178/11,available athttp://eurlex.europa.eu/LexUriserv.do?uri=CELEX:31988L0361:EN:HTML.
[12]Damon Vis-Dunbar,‘European Court of Justice rules that cer-tain Swedish and Austrian BITS are incompatible with the ECTreaty,Investment Treaty News,4 Mar.2009,available at:www.investmenttreatynews.org/cms/news/archive/2009/03/04/euro-pean-court-of-justice-rulesthat-certain-swedish-and-austrian-bits-areincompatible-with-the-ec-treaty.aspx(accessed on 01October 2017).
[13]Damon Vis-Dunbar,‘European Governments defend BITS inlawsuit brought by EU executive branch,Investment TreatyNews,16 Mar.2007,available at:www.iisd.org/pdf/2007/itn_mar16_2007.pdf(accessed on 01 October 2017).
[14]EU Parliament,Resolution of 9 October 2013 on the EU-ChinaNegotiations for a Bilateral Investment Agreement(2013/2674(RSP)),p.5.
[15]Regulation(EU)No 1219/2012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of the Council of 12 December Establishing transitional ar-rangements for bilateral investment agreements between MemberStates and third countries [20]2] OJ L 351/40.
[16]Vienna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reaties(adopted on 22 May1969,opened for signature on 23 May 1969 by the UnitedNations Conference on the Law of Treaties and entry into forceon 27 January 1980)(VOLT)Art 30.
[17]Wenhua Shan and Sheng Zhang,The Treaty of Lisbon HalfWay toward a Common Investment Policy.EJIL(2010),Vol.21No.4,1054.
[18]Treaty on European Union(Maastricht Treaty)Art 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