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園
[摘要]空間理論是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熱點。將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與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放在一起進行分析,比較列斐伏爾與馬克思在空間的定義、城市的定位以及空間生產者的指向方面的不同,厘清戴維·哈維的時空觀和“城市權利”與馬克思的聯系和區別,有助于糾正現有學術研究中存在的對于二者混淆不清的情況,有助于借鑒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而不是被動地接受西方理論,有助于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進行創新和運用,以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空間理論。
[關鍵詞]空間理論;馬克思;列斐伏爾;哈維
[中圖分類號]A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8)01-0119-06
米歇爾·福柯曾多次強調空間概念的重要性。他認為,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而是生活在一個關系集合的內部,各種空間充斥其中。空間理論成為當代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熱點,研究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與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的文章俯拾即是,然而,對于將二者放在一起進行比較分析的文章卻不多。通過整理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的研究成果,可以看出學術上存在兩種誤區:第一種是將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等同于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或者把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視為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在當代的發展,即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第二代”或“升級版”;第二種是名義上回歸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探討馬克思恩格斯在作品中體現的空間理論,但歸納出的“空間的生產”“空間的政治”等概念都是出自西方新馬克思主義者之手,更有甚者將馬克思的“時間消滅空間”的理念歸為哈維的原創,類似這種魚龍混雜的情況并不鮮見。因此,研究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與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之間區別很有必要。
一、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與《資本論》空間理論
論述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繞不開兩位人物,一位是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的鼻祖——法國的列斐伏爾,另一位便是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的集大成者——美國的大衛·哈維。
關于空間概念的提取,最早是由法國亨利·列斐伏爾從馬克思的著作中獲得的靈感。他在《空間的生產》中指出:“生產空間主要是表現在具有一定歷史性的城市的急速擴張、社會的普遍都市化,以及空間性組織的問題等各方面。”有學者認為,列斐伏爾之所以開啟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空間轉向,源于列斐伏爾在法國巴黎開了兩年出租車的職業經歷,這個經歷讓他有一種對城市空間的特別的關注。列斐伏爾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更是一位實踐家,他于1928年創辦了法國第一個馬克思主義哲學刊物《馬克思主義雜志》;1929年,他加入法國共產黨;1965年,身為農泰爾學院的社會學教授的列斐伏爾與反抗學生一道,參加了法國著名的“五月風暴”運動,對當時物化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提出抗議,表達不滿。
然而,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是將馬克思的資本主義生產理論原原本本地平移到空間理論中的,在這個新的理論框架下,包括生產資料、消費、政治、國家、警察管制,以及階級斗爭等在內的所有代表資本主義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元素,都平移至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中。然而,這種新理論的架構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通過理論的提煉,讓人們從空間內的生產認識到空間本身生產這種多視角的思維,通過把人類社會所有的生產和生活空間都歸納為空間這一個整體,提醒人們生活的空間不僅只有城市,還有自然環境、鄉村,即人類賴以生存的是一個大空間,而非僅僅是現代化意義上的城市,這對于人們全面認識這個世界是有幫助的,這也是列斐伏爾空間理論的貢獻所在。另一方面,隨著新理論給人帶來新視角,所有關于區域的、城市的、地理的,或是能夠容納一切有形的(商品、運輸、物質等)和無形的(信息、通信、精神等)地方,都為人們以一種更時髦的詞——“空間”所代替。列斐伏爾曾經幽默說:“什么是空間?這個問題出現在數學家那里,也可能出現在玄學家那里。”
戴維·哈維這位在全球范圍內被引用次數最多的美國地理學家,在人文社會科學的多個領域都頗有建樹。哈維雖然在美國被視為激進的異端人物之一,但西方也不得不承認他在地理學所做的貢獻。英國學者特里·伊格爾頓稱:“大衛·哈維就是激進地理學中的老前輩,當談到物質的極限時他的語言中流露出一種對所有界限的蔑視。”他在《社會正義與城市》(又譯成《社會公正與城市》)《叛逆的城市——從城市權利到城市革命》(下文簡化為《叛逆的城市》)《希望的空間》《正義、自然和差異地理學》《資本的城市化》《資本的限度》等著作中,對空間的概念進行深入的探討。他在《叛逆的城市》一書中直言,主張城市的權利是源于對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理論的延伸。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認為:“空間是一切生產和一切人類活動的要素。”按照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邏輯——第一卷中資本的生產過程,第二卷中資本的流通過程,第三卷中資本運動過程作為整體考察所產生的各種具體形式,即資本生產過程和流通過程作為統一時所產生的各種具體形式,如產業資本、商人資本、生息資本和資本化的地租,以故,在人類一切生產和活動中至少有兩個空間,即生產空間和流通空間,具體來說是指資本的生產空間和資本的流通空間,而土地作為一種特殊的生產資料,不同于資本化的商品,它本身是一種自然資源,但在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人占有和雇傭勞動的生產方式下,使地租資本化,土地的購買價格實際上是地租的購買價格,為了說明這一特殊情況,故用土地空間來補充生產空間和流通空間。因此,《資本論》中關于空間的理論可以概括為生產空間、流通空間和土地空間。其中,生產空間是最重要的,對于空間本身的生產也源于生產空間,流通空間和土地空間都是圍繞生產空間而進行的,而且流通空間受生產空間影響。那么,生產空間是否無限制地、不受任何邊界影響地進行空間的生產呢?答案是否定的,馬克思在《資本論》手稿中寫道:“資本發展程度越高,它就越是成為生產的界限,從而也越是成為消費的界限。”也就是說,資本主義生產空間和流通空間是以較高發展程度的資本為界限。
二、列斐伏爾空間理論與馬克思空間理論的比較
亨利·列斐伏爾出版了一系列關于馬克思主義空間的理論著作,如《空間的生產》(1974年重編)、《進入都市的權利》(1968年)、《從鄉村到城市》(1970年)、《馬克思主義思想與城市》(1972年)、《空間與政治》(1972年)等。
《空間與政治》一書的寫作時間較晚,基本上能夠完整地展現出列斐伏爾關于空間、城市、鄉村的思考。列斐伏爾在書中強調對現實的空間進行“總體性”或“綜合性”的把握,而每一個“部件”所具有的獨特性都是這個整體的一方面或某一個因素,也即是在整體上的獨特性,比如說具體的、可以獨立的“住宅”,就是整個空間在實踐的名義下的一個方面。關于這種整體性的思考方法是與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表達的思想是一致的。列斐伏爾的貢獻是提出多種不同的、新的概念,比如,空間、空間的政治經濟學、空間的矛盾等,對我們重讀馬克思有很多啟發作用。他認為,我們所處的空間是在政治控制下重新進行分配空間的全部資源,這種通過包括經濟的、科學的、文化的、軍事的和政治的所有在內的總體性戰略是空間設計的來源,這就是空間的政治經濟學。具體來說,比如說,土地、空間的流通以前稱之為“不動產”,現在由于戰略的調整,住宅市場化變得普遍了,因此,土地和住宅都能夠交易了,這樣使得“不動產”動產化了。再比如,建筑業曾經是第二產業,是一個從屬的經濟部門,由于資本主義經濟戰略的調整,建筑業變成主導部門,成為生產的一個核心分支。也正是因為列斐伏爾通過空間的概念把政治經濟學的各種范疇空間化、系統化了,由原來的二維空間變成立體的三維空間,因此,矛盾的交織更多、更復雜了,這些矛盾被他概括為“空間的矛盾”。在空間的定義、城市的定位、空間生產者的指向方面,列斐伏爾與馬克思有不同的觀點。
(一)關于空間的定義
正如列斐伏爾所說,關于空間的問題,有不同的進入方式,第一種認為,是由邏輯建立起來的各種屬性的空間,它所表現出來的,是社會與精神的、理論與實踐的、理想與現實的;第二種認為,社會空間是社會產品;第三種認為空間是一種手段或工具,是一種中介,這種空間總是服務某種戰略;第四種認為,空間是指廣義的生產的空間,包含新資本主義社會中全部活動的普遍目的、共同方向。列斐伏爾認為空間有三個維度:第一個維度是物資方面的,可以規劃的;第二個維度是財政方面的,可以通過財政收支表看出;第三個維度是空間一時間的規劃,這個是獨立存在的。
馬克思在論述地租時指出:“空間是一切生產和一切人類活動的要素。”在《資本論》中,空間的概念是承載著資本和勞動的,馬克思在分析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時指出,在空間上看到各種局部的勞動,由于社會分工的細化、資本的運用,各個勞動被分布在不同的機器的生產鏈上,即分布在不同的生產部門中,而每一個生產部門雇用了大量的工人,這樣一來,工人與工人聯合生產的這種關系變得分散了,失去了勞動創造價值的整體感官,即本來是由每個部門的工人生產的一種零件共同構成能夠在流通領域進行交換的商品,而這種事實變得模糊了,與此同時,工人的聯合斗爭性也就無形地被沖散了,所有的起因源于生產空間和局部勞動。因此,根據《資本論》通過商品生產和流通,繼而到社會總產品的生產和流通,不同形式資本在社會的表現,以及土地所有權的分析,最終解釋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的這條規律,可以概括為三個空間,即生產空間、流通空間(交換空間)和土地空間。
在列斐伏爾那里,空間的概念不但有不同的進入方式,而且有不同的解釋,按他的話說,什么是空間這個問題,既“出現在數學家那里,也可能出現在玄學家那里”。將空間的概念定義為超驗性的抽象與一種直接性,或者一種過去的“具體”之間的那種關系之間所表現出來的,即具體與抽象這種矛盾對立之間所表現的空間的理論,類似這種哲學概念上關于“空間”的表述讓這個概念泛化了,或者說是某種“含混”,即讓讀者存在不同的理解。但在這種泛化空間的定義下,列斐伏爾又突然筆鋒一轉,將紛繁復雜的“空間”的規劃者指向建筑師這個具體得不能更具體的職業。事實上,列斐伏爾在很多行文中隱晦了空間就是城市這個概念,比如,他指出空間的直接生產,而生產中心是城市。而馬克思的空間理論融入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分配、交換、消費的全過程中,是一個完整的體系,列斐伏爾卻不這么認為,他在書中反駁保羅·馬蒂克將馬克思與凱恩斯并列研究的做法,認為“馬克思主義不是一個統一的整體”,這是出于列斐伏爾對于馬克思片段化的理解,把這些片段化的知識通過蒙太奇的手法拼湊到一起。而他在論述恩格斯與空想社會主義時,認為:“恩格斯的思想與他所否定的烏托邦主義,不是就找回來內在的一致性?”他認為,恩格斯的思想是長遠而宏大的烏托邦主義,這一點值得商榷。
(二)關于城市的定位
列斐伏爾對于空間的所指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認為,空間是一個由多個局部問題構成的總體,空間是不僅包含物質生產,還包含生產關系的生產的總體,這一點與馬克思相同,認為之所以稱之為空間的政治經濟學,是因為一旦涉及具體的生產,就無形地隱藏生產關系的生產了,也就不能夠稱之為“空間的政治經濟學”了,正是因為這樣,空間的概念是非常抽象的,具有整體性、結構性、連續性的,是社會的與精神的、理論的與實踐的、理想的與現實的。另一方面,他又認為,那些被歸為生產中心的生產單位和企業中間質性的組織,一般來說都是城市,也參與了生產,所謂“間質性”就是那些在流通環節用于商品運輸和交換的服務,如運輸、代工等。他強調將群體、階級、個體從“都市”中排出,就是把它們從文明中排出,甚至從社會中排出,即認為唯有城市是與文明、社會等同的,除此之外的郊區和農村都使居民被拒絕“進入都市的權利”。換言之,列斐伏爾在具體分析空間實踐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將城市與空間等同,認為城市是一種空間性的東西,而建筑師就是空間的生產者。
馬克思對于城市的分析,一直是與分工、交通運輸、商業的發展聯系到一起的。首先,馬克思認為商業的興起,產生以商品交換為中介的獨立部門,形成城市和鄉村的分離;其次,大工業發展使農業產生過剩人口,這些人口聚集到城市,形成城市工人;最后,城市的發展促進了商業的發展,而反過來,城市的發展也要以商業作為條件,比如,交通運輸工具的更新縮短了地區的實際距離,不但加快了資本周轉,而且加快新生產中心的形成、舊生產中心的衰落,即城市的興起。總而言之,馬克思認為城市只是這個商品交換過程中產生和發展的,它的形成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的聯系并沒有直接的因果關系,馬克思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說明城市的重要作用,而是旨在揭示一個邏輯。在這個邏輯中,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是在空間理論架構下的商品和資本的生產、流通以及資本在農業上的運用,即資本如何統治勞動,統治包括工業部門和農業部門在內的整個社會生產,統治整個空間的生產,通過資本的統治,發現了資本主義生產過剩危機,繼而得出資本主義只是人類社會的一個發展階段這種歷史唯物主義的思考方法。
(三)關于空間生產者的指向
列斐伏爾認為建筑師是空間的生產者,當然,這里的建筑師是指生產的代理人,還包括很多類型,從規劃者、銀行家、開發者,到政治和行政當局,到建筑工人和建筑的使用者,這類人群都應該作為空間的生產者。這種關于空間生產者的指向,是將抽象的空間概念與現實中具體得不能再具體的某種職業劃分聯系到一起,為了便于理解,讀者不得不將空間等同于城市。然而,這不禁讓我們提出疑問:建筑師真的就是空間的生產者嗎?如果建筑師決定了空間的生產,那么資本家是否考慮改行,學習建筑和城市規劃?
在《資本論》的空間理論中,建筑師與其他勞動者一樣,共同幫助資本的空間流動,即完成資本的循環和周轉。事實上,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真正的空間生產者只有一個,那就是資本,或者說是資本的代言人——資產階級。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只有資本才決定與勞動相結合的形式和地方,決定商品生產的工廠的選址,比如,大宗貨物的運輸選擇水運交通方便的地方,而靠煤炭進行生產的部門會選擇離這種資源更近的地方,木材商會選擇將工廠建在森林旁邊。總之,只有資本才能決定生產中心、物流中心、銷售中心,同時也決定土地耕種的方式,當資本進入農業,農業部門成為工業部門的一部分,農田的耕種和收割完全靠資本的運作,那么土地空間的生產者也就同樣取決于資本或租地農場主(農業資本家),所有的社會生產、分工、勞動力的分布都應該由資本控制,而非建筑師!
列斐伏爾可能意識到這一點,但在敘述中卻堅信建筑師才是空間的生產者,而工人階級在空間中遭受著各種支配,比如,被驅趕到周邊的住宅區和社區中,空間變成工具性的,誰在使用空間這個工具對工人階級進行調配?列斐伏爾把它稱之為“一種空間的政治”,正是由于這種空間的政治,出于某種戰略性的考慮,根據原料、能源的運達、成品或非成品的銷售,將工人階級分配到空間中。試問誰在政治性地主導空間?這又回到馬克思講的資本,是資本或是資產階級才會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政治性地主導空間。列斐伏爾顯然已經認同這種說法,只是在敘述中很難接受資本主導空間的事實,而以“一種空間的政治”取而代之。而空間變成戰略性的工具,通過戰略,從而實現資本的全球化,“資本主義只是通過向整體空間的擴張才得以保持”。列斐伏爾最終得出一條結論,即認為人們在生產的產品已經滿足需要后,應該減少生產,把關注點轉向社會質量的發展,而不再是物質無休止地生產,這種觀點與馬克思的思想是毫無區別的,酒還是那個酒,只是換了新瓶來裝,這個新瓶就是“空間”。
三、戴維·哈維之時空觀和“城市權利”與馬克思的聯系和區別
哈維認識到資本主義的空間不平衡,比如,一邊是巨大的購物中心、科技園、機場、娛樂城、高爾夫球場,另一邊是擁擠的貧民窟。有錢人意味著在城市里能夠自由生活,而沒錢的人則天天飽受犯罪分子的侵擾,可以說,高質量的城市生活成為有錢人的專屬商品。故而,哈維倡導所有生活在城市里的卻享受不了高質量城市生活的人奪得應有的“城市權力”,實現“空間正義”。空間不平衡不但影響生活在空間中的人,而且是資本主義危機的一個重要誘發因素,短期來看是局部危機,進一步惡化成為轉換危機和全球性危機。
(一)哈維的時空觀
哈維的時空觀是將時間和空間相結合進行研究,他認為:“資本主義價值體系的傳播及其相關的主體間時空,常常伴隨著激烈的斗爭,以使不同的人民適應社會,從而進入暗含在工業組織中時空秩序網絡……資本主義發展把一種時間和空間的定義強加給人們。”在這種“工業組織的時空秩序網絡”中,“家庭時間”與“工業時間”之間的沖突,時空觀上的階級、性別、文化、宗教和政治差別都會產生社會沖突,而正是因為存在社會沖突,為“社會革命”滋生了土壤。關于“時空觀”有三個維度:第一,階級斗爭的維度,比如,在《資本論》的“工作日”一章中,工人因為8小時工作日所做的斗爭就是圍繞時空進行的權衡;第二,“女權主義”的維度,這里哈維雖然是以“性別斗爭”為題,但具體是指兩性中處于弱勢的女性試圖挑戰占有統治地位的男性的時空和價值觀念;第三,環境主義的維度,通過時空定義的生態學,即通過較長時間范圍內對于生態的利用與土地利用的短期地租最大化目標之間的沖突。
對于空間不平衡導致的空間沖突,進而促使產生資本主義危機,哈維提出為資本主義內在矛盾尋求“空間修復”,即通過生產資本輸出型的地理擴張。他在《資本的城市化》一書中,對利用“空間修復”來調整資本主義制度不合理因素的這種方法,并使用馬克思的觀點進行佐證,在一個開放的邊界重新利用資本和勞動力,這種方法類似于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舉個那個詼諧的例子:一位英國商人帶著資本和勞動工人去未開墾的美國土地上準備大干一場。換言之,哈維認為,只要資本和勞動力的使用回到原始狀態,就不會出現資本家對勞動供給的控制了。因此,哈維認為,通過生產資本輸出型的地理擴張的這種形式,“這更像是資本主義在試圖用時間消滅空間之后在它征服的空間之外為自己買回時間”。“時間消滅空間”是指資本主義先是通過技術革命,比如,先進交通、信息技術,消滅了空間距離,加快了資本周轉,從而獲得資本主義經濟的高速發展。而后再通過資本投入海外市場(征服的空間),為自己贏得資本主義持續發展的時間,換取資本主義經濟依舊“新鮮”的“保質期”(買回時間)。但哈維也為此提出新的擔憂,通過生產資本的輸出,即讓資本在新地區持續地創造生產力,這里的“新地區”是指非資本主義國家和地區,或是資本主義發展程度還不高的國家和地區,抑或是資本主義還有發展空間和潛力的地區,比如英國對印度出口資本,但是這種空間修復帶來的問題是培植競爭者而造成貿易上的威脅。
“時間消滅空間”并不是哈維的原創,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二卷中指出,從流通角度出發,交通運輸工具的發展,對流通空間產生兩種影響:一是絕對的影響,即通過交通工具的改良,比如改良的帆船和輪船,會絕對地縮短商品運往市場的時間,即縮短從生產中心到銷售中心的時間;二是相對的影響,交通工具的變化,比如,一個人口聚集的主要中心的鐵路沿線可以使內地一條不同鐵路的較近地點,比這個自然距離較遠的地點,相對地變遠了。換言之,雖然在地理距離上,與生產中心越靠近越有利,但由于交通優勢,比如,較遠地方有鐵路,而較近地方沒通鐵路,這種因為交通優勢會使較遠地區具有相對優勢,使較大的銷售市場的相對距離發生變化,即“用時間消滅空間”。1985年,中國的黃榮滋先生就總結出馬克思理論中“用時間消滅空間”的理念。而“空間修復”無疑就是馬克思筆下資本的海外擴張,是資本在海外剝削勞動力的方式。當然,哈維也認識到地域性擴張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資本主3L的基本矛盾,只是使矛盾在更大空間上反映出來,這一點與馬克思是一致的。
(二)哈維倡導“城市權利”
哈維對現實生活分析得很透徹。他看到,城市的不平等,即巨大的購物中心、科技園、機場、娛樂城、高爾夫球場與擁擠的貧民窟的對立,意味著有錢人在城市里能夠自由生活,而沒錢的人則天天飽受犯罪分子的侵擾。高質量的城市生活是有錢人的專屬商品。以故,哈維倡導所有生活在城市里的卻享受不了高質量城市生活的人奪得應有的“城市權力”。然而,城市權利的主要實施者,或者說進行城市革命的主體是誰呢?哈維認為:“革命必然是城市的,否則就完全沒有革命。”城市如何革命?哈維不敢直言不諱地說,應該是城市中的勞動者起來革命!但他直言,只有資產階級才有能力支配城市發展,他們不僅凌駕于國家機器之上,還凌駕于整個國民之上。吊詭的是,哈維一直深信不疑地認為:“城市是政治行動和反抗運動的重要場所。”因此,城市是唯一進行革命的地點,但中國革命的勝利就不是主要源于城市,而是農村,強調城市的革命性的同時,也就放棄了革命成功的另一條道路。
哈維還描繪了一系列資本主義社會不公的現象:第一,財富的積累和貧困的積累同在;第二,環境的惡化;第三,資本主義增長達到極限。哈維用慷慨激昂的說辭號召人們城市的人民起來革命推翻資本主義,但與馬克思不同的是,在哈維具體行文中,又多少有些猶豫或者妥協,比如,鼓勵人們像白蟻一樣啃食資本主義,但又擔心資本家雇傭“滅蟻族”。或者通過“取與舍”的關系勸說人們,如果取締了資本主義,也同時取締了財富的增長。再者,既承認資本主義導致空間不平衡,產生資本主義危機,又提出“空間修復”理論,即給資本主義緩解危機開出“藥方”。在這一點上,馬克思的立場表現得更為堅定和執著,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不外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一個階段,當這個階段的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生產關系就會阻礙其發展,資本主義并不是財富增長的等價物,而且人類的發展不光是在于物質的積累,更重要的是人自身的發展。
綜上所述,雖然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的思想來源于馬克思恩格斯,但這兩種理論之間存在差別,不能用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等同于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亦不能認為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是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在當代的發展,即不能把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等同于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的“升級版”或“第二代”。要比較二者的聯系和區別,以及探討理論試用的范圍,合理利用。總之,對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空間理論既要借鑒也要鑒別。不能停留在被動地接受西方理論而缺乏思考和鑒別,中國的實踐就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同時進行創新運用,是馬克思主義在當代的發展,要及時總結,并借鑒吸收西方優秀成果,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空間理論,“構建有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提出的“牢牢掌握意識形態工作的領導權”,“深化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
[責任編輯 冒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