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雪
(四川大學 四川成都 610225)
證據問題是訴訟的核心問題,刑事訴訟程序均圍繞證據的搜集、使用以及利用證據確定案件事實而展開[1]。證據是確定案件事實的必要條件,也是法官做出裁判的依據,法官無法親歷案件發生的過程,案件也無法再完整重現。為確保案件的裁判結果能夠達到刑事訴訟活動保障人權和懲罰犯罪的目的,需要司法活動當中,各部門在自己的工作中各司其職,最終得到一個合法且完整的證據鏈,為法官做出裁決提供依據。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公安部、司法部等五部門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以及《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簡稱“兩個證據規定”),以及在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后,在刑事訴訟證據領域中形成了一個初具雛形的證據制度,該證據制度形成了合法證據采納、非法證據排除以及瑕疵證據可補正的排除規則。
正所謂“徒法不足以自行”,在司法實踐中關于“兩個證據規定”以及后來的《刑事訴訟法》修改后的證據規則運行情況如何。筆者嘗試用實證研究的方法來對刑事瑕疵證據補正規范在司法實踐中的實際操作情況進行調查總結。對刑事瑕疵證據在實踐中的運行情況進行調查分析,各類瑕疵證據規范在實踐中具體的使用情況如何、何種類型的案件容易出現瑕疵證據、何種類型的證據容易存在瑕疵證據、公訴方對瑕疵證據是如何補正、法院針對瑕疵證據的采信態度如何,以及對于瑕疵證據補正規范運行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進行分析探討。S省M市中級人民法院①2015-2016年兩年間的刑事一審案件中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以及中國裁判文書網上從2013年至今的一審刑事案件中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②是本次調查統計的數據材料來源。
瑕疵證據,是指偵查、檢察、審判人員違反法律規定的權限、程序或者用其他非正當的方法收集的,用以確定犯罪事實是否存在、被告人是否有罪和罪責輕重一切其他有關案件真實情況的一切事實[2]。有主張瑕疵證據具有客觀性、相關性和違法性三個特征,也有觀點認為瑕疵證據具有客觀性、關聯性、輕微違法性和效力待定性等四個特點。可見,瑕疵證據與合法證據在特點上有所交集。瑕疵證據具有以下特點:一是真實性,也稱客觀性。真實性是指證據在形式上是真實存在的,不能是偽造、變造的,在內容上看來反映的證據信息是可信的,不是虛假的。二是關聯性,又稱為相關性。是指證據所揭示的證據事實與所要證明的案件事實之間具有的邏輯聯系,具體而言是指,一項證據的存在使得某一證據事實或證據信息得到證明,而這些證據事實和信息的成立,又可以成為導致某一作為證明對象的案件事實的成立變得可能性更大一些,或者變得更小一些[3]。三是輕微違法性。這是其區別于其他證據最為顯著的特征之一。證據的合法性是在于證據的收集主體、內容、方法和程序符合相關的法律規定,而輕微的違法性就是這些在收集證據的過程中存在不完全符合法律規定的地方[4]。四是效力待定性。即瑕疵證據因其本身是否違法具有不確定,故在證據的采信上使得法官不能夠直接采信。其證據能力受到了質疑,其效力是待定的,需要對其采取補正等形式的轉化后,才能確定其有無證據能力[5]。
瑕疵證據雖不屬于非法證據,但由于其本身有一定的瑕疵,不能夠直接作為合法證據被采信,因而又有不能夠直接適用的特點。
許多學者針對“瑕疵證據”和“非法證據”兩者之間的關系做了細致入微的分析和研究。有學者認為,兩者侵害法益的嚴重程度不一樣,造成的消極后果也有不同,故將兩者區分對待[6]。還有學者認為“瑕疵證據和非法證據二者之間相互有交叉,但是兩者的排除機制有著重大的區別,對于當事人的權益保障還有案件真實性的保障都有著重要意義,將二者區分開來是十分必要的。[7]”也有理論從對于兩種證據的不同的認定方式的來反向區分“瑕疵證據”與“非法證據”。絕大多數的專家學者集中討論瑕疵證據與非法證據兩者之間的區別,這固然重要,但還應當注意到,將瑕疵證據與合法證據放在一起來討論。
筆者認為針對證據的從合法性這一屬性方面來劃分,應當是只有“合法證據”與“非法證據”,兩種概念。“瑕疵證據”因為其是否違法的不確定性而不能夠被法院直接采納的特點,故其應當屬于“合法證據”與“非法證據”的中間狀態,其本身不是一個確定的法律概念,其在審判機關的裁判結果當中要么屬于“合法證據”被采信,要么就是“非法證據”理應排除。“瑕疵證據”更多的是一種理論概念,或者說其是一種效力待定的中間狀態,其最終效力還有待轉化。
2010年開始施行的“兩個證據規定”、2012年修訂的《刑事訴訟法》以及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有關《刑事訴訟法》的司法解釋等,針對瑕疵證據最終的效力如何確定這一問題,即瑕疵證據的轉化問題,確立了三種證據排除規則:一是主要針對非法言詞證據的“強制性排除”規則;二是適用于非法物證、書證的“自由裁量的排除”規則;三是主要涉及瑕疵證據的證據能力問題的“可補正的排除”規則[8]。《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4條和《刑事訴訟法》第54條中對瑕疵證據的概念進行了總括性的規定。《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的第18-22條以及第25條和《高法解釋(2012)》第74、78、84、92、93條分別對各類證據的審查判斷標準或瑕疵的類型做出了列舉式的規定。
總體而言,各類瑕疵證據規范本身存在以下幾點不足:一是系統性和體系性不足,在瑕疵證據的補正原則、補正的主體、補正轉化的程序、轉化標準以及補正不能的法律后果等方面的規定只能說初具雛形,距離完備還有好一段路程。二是缺乏明確性,具體來說各類細節性的規定還缺乏明確性,在制度設計上還有不盡人意的地方。在劃定瑕疵證據的范圍、補正的主體、程序和方式等還是應盡可能的予以明確。三是可操作性不強,各類有關瑕疵證據的規范本身作為對司法實踐中具有普遍指導意義的規定,但在司法實踐中因為規定的明確性不足導致了實踐中存在可操作性不強的問題。
刑事案件中存在瑕疵證據,但并非所有刑事案件中都有瑕疵證據。依照最高人民法院發布2016年的司法數據來看,地方各級人民法院受理案件2303萬件,刑事案件審結一審案件111.6萬件,刑事案件在總量上來看還是十分龐大,其中存在瑕疵證據的刑事案件數量及所占比重并無直觀的數據顯示。但可從其他地方進行分析歸納,以S省M市中級人民法院近兩年(2015-2016年)一審刑事案件的案件數量總計56件。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數量是6件,瑕疵證據案件比例為10.7%。考慮到中級人民法院的一審案件相較于基層人民法院的一審案件案情更為重大或者復雜的刑事案件,偵查機關在人力物力上配備的資源更為優良,故瑕疵證據出現的情況相對更少,所以在整個刑事訴訟審判領域中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比例很有可能是高于10.7%這一數據。依據調查收集而來的數據,針對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按照證據類型、案件分布、補正方式和采信情況等方面來進行以下分析:
根據2010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公安部、司法部等部門聯合發布的《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中,證據的分類為:1.書證、物證;2.證人證言;3.被害人陳述;4.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5.鑒定意見;6.勘驗、檢查筆錄;7.視聽資料;8.其他。調查統計發現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中瑕疵的證據主要在證人證言、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勘驗、檢查筆錄和鑒定意見等證據中出現(見圖1)。且這一類瑕疵證據主要是在以下方面出現:1.各類筆錄簽名存在沒有簽名或者簽名不屬實;2.未告知相關人員的權利義務;3.同一偵查人員在同一時間的不同地點詢問多名當事人;4.詢問未成年人,未通知適格成年人到場;5.筆錄時間、地點等存在錯誤等等。導致這些證據容易存在瑕疵的原因主要以下兩個:一方面是因為這類證據本身就存在很多的不可控因素,在客觀要求方面沒有很多具體的限制性規定;另一方面是由于偵察機關在辦理案件的過程中辦案流程不夠規范,兩方面的原因共同導致了這類證據容易產生瑕疵。物證、書證、視聽資料、被害人陳述等證據出現瑕疵的情況主要是在以下幾個方面:1.時間、日期等記錄錯誤;2.取得程序有不規范地方等。這類證據在目前的刑事案件中出現瑕疵的概率相對證人證言、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而言較小,主要是因為這類證據的客觀要求更加具體和規范,以及這類證據本身更加客觀。

圖1 瑕疵證據的主要瑕疵種類統計
統計發現,從2013年開始,據調查收集到的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分析,不同的案件類型存在“瑕疵證據”的比例也大不同(見圖2),在眾多刑事犯罪中有關毒品犯罪的案件,是存在瑕疵證據數量最多的一類。其瑕疵證據主要集中在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證人證言以及無證提取和收集上,事實上有關毒品犯罪的案件容易出現瑕疵證據一方面是源于毒品類犯罪具有一定的隱蔽性、毒品犯罪份子反偵察能力強。另一方面還是因為偵察機關對于案件證據的收集過程中存在不規范的問題。
貪污受賄案件一般情況因只有行賄人與受賄人雙方,故其隱蔽性也很強,在這一類案件中證人證言和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易出現瑕疵證據。因為貪污受賄案件偵破主要的突破口還是被告人自己的供述和證人(往往是行賄人)證言,故這一類型的案件中言詞證據顯得十分重要。而證人證言、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這兩個方面的證據又容易在取證上出現瑕疵。例如,出現同一個偵查人員在同一時間的不同地點詢問多個證人或者被告人的情況。還有同步錄音錄像存在問題等瑕疵。
故意傷害罪和故意殺人罪,這類故意型犯罪中容易在鑒定意見、物證、證人證言和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等證據中出現瑕疵證據。其中這兩種故意類型犯罪的定罪量刑都離不開鑒定意見的支撐,而鑒定意見的瑕疵在這類案件中雖然不多,但仍值得注意。
盜竊罪、交通肇事罪這兩類案件中證人證言、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以及現場勘驗檢查筆錄是主要存在瑕疵證據的情況。這類案件中現場勘驗檢查筆錄存在瑕疵的頻率較高,與這一類案件的現場勘驗檢查需要有關。
開設賭場罪和詐騙罪中證人證言和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最易出現問題,瑕疵主要體現在簽名缺失、未告知被告人或證人相應的權利義務等,這一類案件中易出現瑕疵的證據和其他一般類型的案件相類似,其他還存在一些并不集中出現瑕疵證據的案件類型。如重大責任事故罪、容留婦女賣淫罪、搶劫罪、窩藏罪、假冒注冊商標罪、虐待被監護、看護人員罪、濫伐林木罪等案件類型。

圖2 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主要類型統計
按照《辦理死刑案件證據規定》的規定,法院針對瑕疵證據可責令辦案人員進行程序補正,且規定了程序補正的兩種方式:一是進行必要的補正;二是進行合理的解釋或者說明。但對于這兩種補正的具體方式和方法,在條文中缺少具體性的規定。在司法實踐中,根據調查統計發現,實踐中針對瑕疵證據主要是以下幾種補正方式:一是辦案機關出具情況說明進行合理解釋;二是偵察機關進行證據補強,來補正瑕疵;三是針對鑒定意見的瑕疵,由鑒定機關、鑒定人員出具情況說明等來進行瑕疵的補正;四是針對出現瑕疵較多的證人證言這一類證據,部分是采取由證人出庭質證的方式來補正該證據的瑕疵(見圖3)。

圖3 瑕疵證據的補正方式分類統計
證據中存在的瑕疵是否被補正、以及補正后被法院采信與否的問題,關系到該瑕疵證據被補正后是否能夠轉化為合法證據被法院采納,還是補正后仍不能夠彌補瑕疵即為非法證據不予采信。但是在調查統計中發現,實務中存在一些瑕疵證據在偵察機關或公訴機關未補正的情況下,法院不予排除的情形。所以在調查統計的數據當中采信率(84.48%)高于瑕疵證據的補正率(79.31%)(見表1)。但是極高的采信率之下,法院并不是對所有采信的證據都持有百分之百的采信度,在調查收集的過程中也發現偵察機關或公訴機關針對很多瑕疵證據進行了補正,但其補正效力不足,或沒有補正也未排除的瑕疵證據,雖然被法院采信,但法官在審理過程中對該瑕疵證據的采信度并不是百分之百,法官在審理中對這類瑕疵證據賦予較低的證明力。

表1 瑕疵證據補正率及采信率統計
上文是刑事瑕疵證據在司法實踐中運行情況的一瞥,能夠從調查收集來的部分案件中以小見大式的展示出2011年出臺“兩個規定”和2012年修改《刑事訴訟法》之后,從2013年至今的存在瑕疵證據的刑事案件在司法實踐中是如何去運行瑕疵證據這一規則的。從這些存在瑕疵證據的案件中盡管可以了解到一些關于瑕疵證據運行的客觀情況,但其實際效果是否反映了實踐中的真實情況就不能一言定之。總的來看從司法實踐和調查收集到的資料分析瑕疵證據,其在實踐中的運用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瑕疵證據和非法證據在前文已經做出了區分,瑕疵證據相較于非法證據是一個待定的狀態,在《辦理死刑案件證據規定》中針對非法證據與瑕疵證據在物證、書證、證人證言、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辨認筆錄等證據方面將兩者做出了區分。通過《辦理死刑案件證據規定》的具體規定可以看出立法者希望從以下幾個方面將瑕疵證據和非法證據兩者盡可能區分開來:一是取證的手段是否侵犯了重大的權益;二是調查取證的手段是否違法實質性程序規范;三是采信某一證據是否違背程序正義;四是采信某一證據是否影響證據的真實性。在調查統計中發現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大多一味強調證據存在瑕疵應當排除,卻沒有正確的區分瑕疵證據與非法證據,不知是律師的辯護策略還是其本身就未清楚兩者區別。在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混淆兩者概念的這類情況,審判機關在做出裁判的時候,大多數的法官在裁判文書當中會針對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的瑕疵證據或非法證據會予以回應,但是針對兩者的混淆并未有直接且清晰的區別。
在調查統計的裁判數據中,絕大多數的刑事案件裁判中證據存在瑕疵、以及存在哪些瑕疵,往往都是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發現并提出的。誠然,我國的刑事訴訟審判的過程當中,是職權主義模式,絕大部分案件是由偵察機關偵查、公訴機關審查起訴。刑事案件中的證據幾乎是全部來源于公訴方,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在司法實踐當中很少有調查取證或能夠提交案件重要證據的情況。鑒于此,被告人和辯護人在刑事訴訟過程當中扮演的更多的是一種基于公訴一方的事實和證據來“挑錯”的角色,故瑕疵證據在審判階段往往是由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一方發現和提出。但是在調查過程中也發現,在司法實踐中檢察院內部有分工,公訴對偵監部門的制約,導致大量的案件在沒有訴至法院之前,公訴部門已經將大量可能“瑕疵”予以彌補了。這個在進入法院環節是沒有記載的,這種情況的發生的頻率要遠遠高于被告及其辯護人在審判階段的瑕疵證據提出的情況。故瑕疵證據的發現主體,以庭審作為分界點,庭審開始前是公訴機關,庭審開始后是被告及其辯護人。
分析調查收集來的數據中對證據的補正率是79.31%,如此高的比例,反映了公訴機關補正瑕疵證據很高的積極性。因此,需要對如何補正瑕疵證據的程序和方式給予關注,在調查收集的過程中發現,偵察機關以情況說明的方式對瑕疵證據進行合理解釋來補正證據瑕疵的方式最為主要(占比70%)。此外還有偵察機關重新對瑕疵證據進行補強(占比16%)、鑒定機構或鑒定人員進行情況說明(占比8%)證人出庭說明情況(占比6%),其中情況說明是最主要的方式也是對偵察機關而言最簡便的方式,也發現一般偵察機關以情況說明的形式來補正的瑕疵證據,這一類補正方式的瑕疵證據在瑕疵證據中屬于“輕微瑕疵”的證據。在一般情況下需要偵察機關對證據再進行補強的證據、證人出庭說明情況接受問詢等的瑕疵證據在違法性程度上就屬于較高或說是法官在對該證據的采信上持疑較多的情況。
何種瑕疵證據可以以情況說明的方式來進行合理解釋,何種證據應該進行證據的補強等在法律條文上未明確規定。且在司法實踐中也未明確界定。在調查收集瑕疵證據案件中發現,針對同樣的瑕疵證據不同的法官對于瑕疵的補正標準有著不一樣的尺度。例如,針對同樣是未成年證人在沒有成年親屬在場的情況下取得的證人證言,有的法院在偵察機關合理解釋之下對于該證人證言予以采信,但有的法院卻不予采信。故在證據的采信標準上不同的法官對證據瑕疵的補正標準并未有相對統一的標準。在不同的案件類型中存在同樣瑕疵問題的證據對證據的補正方式也有不同。例如,在受賄罪中證人證言有瑕疵,偵察機關的補正方式往往是情況說明予以補正,詐騙罪、故意殺人罪等案件中證人證言瑕疵是通過證人出庭質證來進行補正。同樣的補正方式中,補正的采信度也有不同,法官也會對補正后采信的證據有自己采信度的劃分,補正瑕疵之后的證據,有可能被法官采信,但若其并不能夠完全消除法官對其瑕疵的疑慮,法官在案件的裁判中會對其賦予較低的證明力。
調查統計到的案件中瑕疵證據的采信率高達84.48%,比補正率79.31%還要高出幾個百分點,這就意味著有部分瑕疵證據在沒有補正的情況下被法院采信了。瑕疵證據采信率高,主要還是因為瑕疵證據的輕微違法性,當其要成為證據時只需要剔除其輕微違法的部分,所以其最終的采信度高也是情理之中。另一方面未被采信率是15.52%,而這其中又只有22.22%的案件是在補正后審判機關沒有予以采信的,故在補正之后的瑕疵證據采信率是95.65%,因此極高的瑕疵證據的采信率是司法實踐當中的實際情況。
在司法實踐當中瑕疵證據的采信率高于補正率的情況,一方面反映了瑕疵證據極高的采信率,但同時也意味著有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在提出瑕疵證據的補正的申請之后,審判機關在公訴機關未說明或補正的情況下就予以采信,且在實踐中也有案件在審判過程中審判機關無視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提出的有關瑕疵證據的疑問或者補正申請。在我國目前公、檢、法三機關相互配合多于相互監督的司法現狀之下,被告人及其辯護人的權利想要得到平等有效的保護還有一段路程。
基于上文的分析,發現瑕疵證據在實踐的運用過程中還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對于瑕疵證據與非法證據兩者的界限劃分不清,對證據的補正規范性不足,采信率極高的現狀,辯方相應權利沒有得到有效保護等問題,提出一些規范瑕疵證據運用的建議。以期為相關立法的改革或完善提出建議以供參考。
瑕疵證據與非法證據兩者相似性較多,在立法上沒有特別明確的區分兩者的界限,故此給予法官在兩種證據之間較多的自由裁量權,加之審判人員自身專業素質和專業實踐經驗的差異對于把握兩者之間的界限劃分并不統一。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容易出現相同類型的瑕疵證據,不同的法官判定結果不一致的情況。事實上窮盡瑕疵證據的具體范圍也是一個不可能的完成的任務,畢竟現實世界的復雜性是無法完全預測的。但明確瑕疵證據的概念和類型是理論和實踐兩方面共同努力的目標,我們可以去無限接近這個目標。因此可以基于司法實踐中出現瑕疵證據頻率較高的證據類型,針對這部分瑕疵證據的范圍進行明確,且在這類瑕疵證據的合法性要求上盡可能的嚴格。例如在刑事案件的證人證言中,未成年人在沒有合適成年人在場的情況下接受詢問得來的證人證言,其違反了《刑事訴訟法》第270條之規定,但還并未是理應排除的非法證據。同樣,未成年人在有合適成年人在場的情況下接受詢問得來的證人證言,合適成年人未簽字或者簽字錯誤,法律法規并未有明確的規定,但這樣的證據也是存在瑕疵的證據。兩兩相比可以看出同一種證據的“瑕疵”有輕重之分,瑕疵的類型沒有辦法窮盡,但可根據現實情況總結分析,盡可能的靠近瑕疵證據的范圍,達到明確瑕疵證據范圍的目的。
根據前述的實證分析可知,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是案件庭審開始后瑕疵證據的主要發現主體,且在司法實踐當中公訴機關一般在庭審開始之前就主動對各類存在瑕疵的證據進行了補正,這是控方積極作為的表現。但在公訴機關對證據的自我篩查后,在實踐中還存在法官在瑕疵證據的補正程序當中更加偏向公訴機關的情況。辯方處于一種相對弱勢的地位。所以,若審判機關在案件審判過程中能夠有效的保障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對公訴機關存在瑕疵的證據提出質疑和申請補正的權利,對于辯方提出針對控方證據可能存在瑕疵的申請予以重視,對于處于辯護策略的瑕疵證據申請也予以相應的回應。可使得公訴機關在對待證據上更為規范和仔細,也能夠有效的確保刑事證據的合法性以及瑕疵證據補正程序等的規范性。同樣有效保障辯方的相應權利也可以增強庭審中控辯雙方的對抗性。
瑕疵證據的補正方式按照“兩個規定”和《刑事訴訟法》的規定,一是補正,二是合理解釋和說明。補正是指補充和糾正,具體來說,補充和糾正可以有一下兩種方式:一是對證據筆錄進行必要的修正,包括對筆錄內容的增加、刪除或者修改;二是重新實施特定的偵查行為,并重新制作筆錄[9]。合理解釋和說明應當是針對無法補正的證據進行解釋原因和說明理由。相比較兩種證據的補正方式,直接對證據的補正應當是第一位的,補正不能的情況下再進行合理解釋和說明應當是比較客觀的情況。但正如前述的實證材料反映的情況,在司法實踐當中,偵察機關采取合理解釋和說明的補正方式占有極高比例,采取合理解釋和說明對偵察機關而言是最為簡便的方式,但是對瑕疵證據所能達到的補正作用卻是最小,故針對瑕疵證據補正方式的順序上來看補正優先于合理解釋和說明更為科學合理。
因瑕疵證據范圍的寬泛性和其本身具有轉化為合法證據或非法證據的不確定性,而這兩者中審判機關掌握相當大的自由裁量權,所以審判機關在瑕疵證據的采信、補正方式和程序上應當堅持一定的基本原則,如審判機關對于瑕疵證據的補正中應當保持中立和客觀。我國目前的公權力機關相互配合大于相互監督的司法現狀,以及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制度改革大背景之下,在證據采信方面來看審判機關還是應保持自身應有的客觀和中立,平等對待控辯雙方對存在瑕疵的證據舉證質證、以及申請補正的權利,不偏不倚。應當采信的證據則采,不當采信的證據,堅決不予采信。審判機關在瑕疵證據的相關認定、補正過程中應當堅持一定原則的基礎之上,針對不同類型的瑕疵證據、同種類但是瑕疵程度有不同的證據,自身在實踐中應有一定不同程度的判定標準和補正要求。
仔細思考瑕疵證據的出現,可能更深層次的反映了偵查中心主義的司法現狀,偵查中心主義之下,瑕疵證據出現是必然,極高的采信率亦是必然。正如上文分析,實踐中還存在著未經補正的瑕疵證據被采信的情況。瑕疵證據的出現從側面也反映了案卷中心主義的司法現狀,法官審判案件很大程度是依據案件卷宗,故法官想要在裁判結果上體現裁決結果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就需要依賴證據能夠形成完整合法的證據鏈,故不能隨便排除證據,對于瑕疵證據就更為寬容的接納。所以從推進庭審實質化的角度來看,對瑕疵證據進行規范也是有必要的。倘若證人、偵查人員等出庭對瑕疵證據補正進行說明和接受質證,這也能夠為法官在做出最終裁決時提供更多更為真實可信的事實依據。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都是完美而無缺憾,證據也可能會出現瑕疵和不足,也會有不完善的地方,不單是因為偵查人員的專業素養不足,還有技術上的問題和現實條件的限制。所以證據有瑕疵也是在所難免的情況,要達到保障人權與懲罰犯罪的目的,就要使法官在案件的審判過程中對案件事實有充分的了解,對采信的每一個證據都有信心。
在實際調查分析過程中能夠看出在司法實踐中在庭審開始后瑕疵證據存在的案件總體比例并不算高,公訴機關在案件進入庭審之前就自行“把關”,在庭審開始之后主要是由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發現瑕疵證據。公訴機關在瑕疵證據的補正程序和方式上實踐中并不規范,而基于我國目前偵查中心主義和卷宗主義的司法現狀看來,還存在著法院對于公訴機關對瑕疵證據的補正時間、范圍、方式和程序等方面容忍性較大的問題,以及對于被告人及其辯護律師的瑕疵證據意見和申請的不平等對待等現實問題。在實踐中也發現目前有關瑕疵證據的規范也還存在不足,如對于瑕疵證據的范圍界定模糊、補正的程序不清楚等,一切具體的瑕疵證據界定、補正的運用還是需要依賴實踐操作中的法官來具體把握。但是囿于司法現狀和現實條件法官在實踐中需要考慮除了證據本身以外的許多問題,若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不斷推進與落實,能夠倒逼偵察機關和公訴機關面對證據問題時更為嚴謹和仔細,使其在調查取證的過程中更注重取證程序的合規范性。也是引導瑕疵證據趨向減少、證據更加合法合規,促進瑕疵證據相關規范日加完善。
總的來說,有關刑事瑕疵證據規范的完善,一方面對偵察機關來說是要求其更加仔細合規的工作,對庭審中的控辯雙方而言在庭審中對抗性更強,對法院居中裁判來說,裁判中的證據的日趨完善,對其做出的裁判結論上也更有信心。另一方面是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落實,突出庭審在刑事訴訟過程中的應有地位,推動刑事審判領域的制度變革。
[注釋]:
①M市位于S省中南部,轄兩區四縣,總體經濟文化發展水平較好。
②此次收集,檢索中國裁判文書網上2013年至今(http://wenshu.court.gov.cn最后訪問時間2017年10月10日)存在瑕疵證據的一審裁判文書的刑事案件,其中樣本數量為52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