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敬愛的周恩來總理

鄭達庸

今年是周恩來總理誕辰120周年，1976年1月8日周總理去世至今也有42個年頭了。有的人活在歷史上，有的人活在人民心中。周總理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1956年12月，周恩來總理和賀龍副總理在緬甸北部某地用冷餐。本圖來自中國攝影出版社《私家相冊里的開國總理》一書。

第一次見到總理

1957年12月26日在埃及首都開羅召開第一屆亞非人民團結代表大會，這是繼1955年官方的萬隆會議之后召開的亞非民間團體會議。當時我在北大東語系學習阿拉伯文，三年級第二學期。組織上通知我被借調到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大會理事會，陪代表團出席會議，當阿拉伯文翻譯。我既高興又緊張，怕完不成任務，好在我的恩師馬堅教授是團員，背后有靠山。代表團臨行前受到周總理接見，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總理，十分興奮，總理德高望重，能親眼見到真是幸運。總理見到郭沫若等知名文化宗教界人士，一一握手，和藹可親，不給人疏遠的感覺。

代表團陣容龐大，團長是郭沫若，副團長包爾漢，楚圖南，秘書長廖承志和劉寧一。總理講了出席這次國際會議的重要意義，是促進亞非國家團結的一次非官方會議，要本著求同存異和充分協商的精神，謙虛謹慎，尊重東道國和發起國，自己不居于突出地位。隨后，當著大家的面強調，重要問題一定要請示郭老，要尊重郭老的意見。還強調做好安全保衛工作，提高警惕性。代表團成員大多是文化藝術宗教界知名人士，有鄭森禹、吳晗、趙樸初、謝冰心、張瑞芳、達浦生、包爾汗等人。英語翻譯是資中筠女士，法語翻譯是齊宗華女士。

青年周恩來

大會在開羅舉行。當時的埃及剛剛收復蘇伊士運河，反帝反殖情緒高漲。在開羅街頭，老百姓看到中國代表團，熱情打招呼，人群中喊出“周恩來！周恩來“！

大會主席是當時的埃及副總統薩達特。薩達特致開幕詞，我作同聲傳譯，代表團成員每人配備一個耳機。后來講到正題，我有的聽不懂，大家等我翻譯，我呆傻地坐在那里，好像坐在熱鍋上，一直冒汗，斷斷續續總算翻譯到最后，估計最多翻了三分之二。當時我難過得抬不起頭來，好在大家對我這個毛頭小子十分寬容。

晚飯后，郭老去尼羅河邊散步，我被派上用場了，要求我走在郭老前十步左右，前后左右觀望有無壞人襲擊郭老。想起行前周總理的囑咐，我感到這任務不輕，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總算沒出事，回到酒店。一天會后，晚上馬堅教授要我陪他去逛舊書攤，我去了，還買了一本《天方夜譚》，是老版，值得珍藏。街上有人賣土耳其帶黑穗的紫紅色圓絨帽，我好奇買了一頂作紀念，回到旅館拆開，帽子上幾乎都是蟲子咬的洞，上當了。事后代表團秘書長找我談話，問我為什么不請假就出去，這是外事紀律，下不為例。我第一次聽到“外事紀律”這個詞，心說我又不是外交官。

我在大學學的是阿拉伯官方語言，二十二個阿拉伯國家都能用，但各國有各國土話。例如，在機場入關辦理手續，海關人員要借用我的鋼筆，用的是土語“艾來姆”，他指著我西服里面的襯衫口袋，我不解，官方話“艾來姆”是疼的意思，我說我心臟不疼呀，傻傻地站在那，結果人家干脆從我口袋里拿出了筆。有一晚，我陪同謝冰心、張瑞芳和張友漁坐馬車游覽尼羅河大道，華燈初上，夜色美麗。張瑞芳說咱們走吧，我對車夫說：走！，用的是阿拉伯文官方語祈使句，說了幾次車夫就是不動。張瑞芳急了用手往前揮動一下，車動了，她說你這阿語怎么學的連車走都不會說，謝冰心打圓場說阿語太難學了。

會后我陪同吳晗教授去黎巴嫩和敘利亞訪問，在大馬士革參觀著名的奧瑪亞大清真寺。當地陪同介紹道：這座清真寺“太野蠻了”，我聽了沒法翻，吳晗追問，我不得不說“他說的是敘利亞土語，意思是太野蠻了”，吳晗說你翻成“絕了”不就成了。

?出訪還穿著舊衣服

1963年12月13日至次年2月5日，周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兼外交部長率團訪問非洲十國，首次提出中國和阿拉伯及非洲國家建立友好關系的五項原則和中國對外援助八項原則。在到訪摩洛哥時，國王哈桑二世會見總理，請總理下榻自己住的王宮，還和總理席地而坐，品中國茉莉花茶，敘談加強兩國友好關系。

哈桑國王對周總理說，沒有越南奠邊府戰役就沒有摩洛哥的獨立。這段歷史指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亞非反帝反殖解放斗爭風起云涌，摩洛哥是法國的保護國，摩人民在國王父親穆罕默德五世領導下在里夫山區打游擊爭取國家獨立。當時越南也在爭取擺脫法殖民統治， 法軍在越南奠邊府戰役后勢力大衰。而這場戰役實際上是由中國的韋國清將軍在擔架上指揮打的，因為韋將軍患有嚴重胃病。總理聽到哈桑這段話后十分高興。事后說，誰說哈桑二世是紈绔子弟，人家有國際戰略眼光，把摩洛哥放在國際形勢中看。

1960年10月3日晚，周恩來總理和鄧穎超出席緬甸總理吳努的告別宴會。

堅持去加納訪問繼摩洛哥訪問后，下一站是加納（當時叫黃金海岸）。加納剛剛發生未遂政變，國內秩序混亂，形勢危險，代表團勸總理不要去了，總理說，恩克魯馬總統是中國的老朋友，幫助中國同不少非洲國家建交，要去。總理的精神可以說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總理說，我們對非洲朋友是忠誠的，將心比心，非洲朋友對我們也是忠誠的，同中國交友最放心。我們答應去就一定要去，”言必行，行必果“。由此聯想到1955年周總理出席萬隆會議，也是冒著巨大風險，克什米爾公主號飛機失事，就是沖著總理去的，幸好緬甸總理臨時約他去緬甸訪問，躲過了這一劫。總理的后人回憶說，那次總理去印尼出席萬隆會議，是做了回不來的準備的。

1975年9月，周恩來在醫院會見羅馬尼亞黨政代表團團長伊利耶·維爾德茨。這是他最后一次會見外賓。

訪問蘇丹

周總理和陳老總住在尼羅河邊的共和國宮，過去是英國總督府，鎮壓中國太平天國起義軍的英國洋槍隊長戈登就是在這里被蘇丹馬赫迪起義軍刺死的。 奧圖曼博物館里至今陳設有慈禧太后親賜給戈登的黃馬褂。會談時總理說，感謝蘇丹人民為中國人民復了仇。

總理訪問期間我是聯絡員，住在宮里，就在總理臥室門外，三天三夜只睡了八個小時。一次坐在那兒打盹了，成元功衛士長趕緊叫醒我。 我同使館參贊去蘇丹外交部談事竟然睡著了，被推醒時不知對方說了什么。

總理同蘇丹元首阿布德中將正式會談時，為尊重對方講阿拉伯語，要我當翻譯。我毫無思想準備，緊張極了，硬著頭皮上。阿布德中將講阿拉伯官方語言，我能聽懂，但當他激動起來，語速加快，又夾雜著當地土語，我蒙了。這時冀朝鑄同志坐過來，用英文翻譯，幫我解了圍。我羞愧難忍，心中很不是滋味。國宴時，阿布德中將和總理講話都有稿子，我“照本宣科”。回想會談時沒有完成任務，很是不安，但又很興奮，畢竟給總理當過翻譯了。

時間過了深夜零時，共和國宮二樓一間房屋尚未熄燈，那是總理的臥室。總理離開北京近20天了，旅途勞頓，每天會談參觀，夜間仍閱讀文件思考工作。凌晨4點，天蒙蒙亮，我看見總理已站在屋外走廊，面向尼羅河，身披中山裝，活動手臂做晨練。警衛立即走上前說叫醒陳老總吧，總理立即阻止，并輕聲說，讓他多睡會兒吧，他血壓高。總理也只睡了不到四個小時，這一幕，生動感人永生難忘。

蘇丹元首設宴招待周總理。

蘇丹天氣很熱，使館熬了綠豆湯給代表團解暑。總理和陳老總的衣服拿回使館洗。他們的內衣已經穿的很舊了，陳老總的文化衫上有洞，總理的白襯衣也是舊的。我們的領導人出訪還穿破舊的衣服。

總理在非洲享有崇高聲望。 上世紀六十年代屈武老先生率上海雜技團到蘇丹訪問演出，雜技團逛商業街時，見到街上群眾高呼周恩來！周恩來！這次總理離開蘇丹時，同意對方安排，乘敞篷車前往機場，一路上蘇丹百姓載歌載舞，高呼周恩來，周恩來！在亞非人民心目中，總理就是新中國，總理的形象就是新中國的形象。

???????? 文革期間總理到處降溫

毛主席有指示，對陳毅同志要“一批二保”。造反派抓住“批”字，一斗再斗。造反派在位于正義路的國際飯店開會，批斗陳老總，外交部副部長姬鵬飛低頭站在臺上右側，陳老總坐在臺上桌子后面。周總理擔心出事準備親臨會場，審查了參會的造反派組織名單，限制人數，交代不許寫打倒陳毅的標語，不許喊打倒陳毅。但總理臨時會見外賓，未能與會。造反派根本不聽總理指示，高喊“陳毅不投降，就讓他滅亡！“ 二樓前沿掛出紅色大字橫幅，“”打倒陳毅“。 忽然有幾個造反派沖上臺，要把陳老總帶走。警衛護住，雙方對峙，最終從后門把陳老總送走了。之后，已經連續工作了18個小時的周總理，嚴厲警告造反派說：誰要在路上攔截陳毅同志的汽車，我馬上挺身而出，你們要沖會場，我一定出席，并站在大門口，讓你們從我身上踏過去！

1964年2月，周恩來總理、陳毅副總理訪緬時和奈溫主席在一起。

總理在部里對群眾一再強調，要講政策，不能亂批斗。此前，陳老總在部里大會上對群眾說，我要貼張口頭大字報，黨內路線斗爭是要死人的，當初在延安搞運動，有人就在井邊轉悠，想投井自盡。外交部85位司級干部和6位處級干部，針對文革造反派對陳老總多次批斗，進行身心摧殘，毅然貼出“對陳毅同志要一批二保”的“九十一人大字報“，簽字的都是從建國初期到五六十年代外交部高層骨干。老干部心知肚明，外交部的斗爭，目的就是要把陳毅打倒，把周總理打倒，實現造反派在外交部奪權的野心。

???????? 十里長街淚別周總理

總理累壞了，一九七五年得了膀胱癌，住在北京醫院多次手術，人瘦多了，還在人大會議上講話。總理站著講話，委員長朱德同志從座位上站起來，聽總理講話，一直站著不肯坐下， 朱老總看到總理消瘦的病容，心如刀割呀。在醫院里總理還接見了羅馬尼亞朋友。據說，總理在臨終前，葉劍英元帥交代醫生和護士，給了一張白紙，爭取總理留下遺言。總理曾對羅青長同志說了一句，別忘了在臺灣的老朋友……當時康生生病住院，要求見總理，總理拒絕了。

周總理葬禮在北京醫院舉行。鄧小平副總理致悼詞。總理火化后遵其遺囑，由鄧穎超同志將部分骨灰撒在天津海河，其余撒在大海。周總理靈車在長安街慢慢行進，街兩旁站滿落淚群眾，有的人長跪在地送別總理。場面感人，可以說世上少有。當時我在摩洛哥使館工作，總理去世的消息傳到摩洛哥，使館還沒有得到國內的正式通知，當夜，摩洛哥人民憲政黨主席哈提布老人敲使館大門，說我見過周恩來，作為穆斯林，有好朋友過世，不論多晚，都要去吊唁。深夜時分，又有人來敲門，是哈桑二世的弟弟阿卜杜拉親王，他說我來吊唁周恩來，一個偉人去世了。

我們這一代外交官是周總理一手培養的，是在總理的諄諄教導和言傳身教下成長的。總理告訴我們，外交干部是文裝解放軍，外交干部要牢記十六字方針：站穩立場，掌握政策，熟悉業務，嚴守紀律。還說，外事無小事，一次活動，一次握手，一頓飯，都有他的意義。從建國初期到總理去世，他留給后人太多太多的寶貴財富，從外事方針政策外交藝術到培養干部的原則，都留下了他的話，做出了榜樣。我們稱之為 “周恩來外交法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