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通商銀行早期紙幣的印制公司與簽名淺析

劉 森 （河南鄭州）

中國通商銀行創辦于1897年(光緒二十三年)5月27日，是中國創辦的第一家銀行。由于中國通商銀行的產生與發展，對近代中國金融業的發展變革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所以，長期以來，學界一直非常重視對其管理制度、經營活動、貨幣發行，以及對中國近代社會經濟、政治等發揮的重要作用的研究，并取得了顯著的成果。然而，因限于相關文獻資料的缺乏和未能充分運用以史料與實物相印證的研究方法，目前對中國通商銀行的研究，尚存在一些需進一步深入探討的問題。本文擬就中國通商銀行早期紙幣簽名和印制公司的問題，略作探究。

一

中國通商銀行創辦之初，即獲得了清政府授予的發行鈔票特權。由于創辦者盛宣懷等對銀行的管理缺乏經驗，故對銀行的管理經營和發行貨幣，多仿照匯豐銀行?！吨袊ㄉ蹄y行大概章程》明確規定:“奏明準照匯豐印用銀兩、銀元各票,凡各五種,計銀一百兩、五十兩、十兩、五兩、一兩;銀元亦如之。京都、上海兩行準先出票,照匯豐所出香港、上海票式辦法，各照各處市面通用平色，如滬票至京行取用，京票至滬取用，亦悉照匯豐折算辦法辦理。其出票銀數,總不逾實存銀兩之數?！盵1]此后至清末，中國通商銀行先后發行了光緒二十四年銀兩票和銀圓票、光緒三十年銀圓票三種紙幣。光緒二十四年銀兩票發行50萬兩，有伍錢、壹兩、伍兩、拾兩、伍拾兩、壹佰兩等六種面值；銀圓票發行235萬元，有壹圓、伍圓、拾圓、伍拾圓、壹佰圓等五種面值；光緒三十年銀圓票首批為150萬元，印刷數量435萬元，有伍圓、拾圓、伍拾圓等三種面值（論者多說有50元面額鈔，筆者未見）。

其中，關于光緒二十四年紙幣的印制廠，就筆者所見國內所有介紹中國通商銀行該版紙幣的文章，均說是由Enoraved By Barclay & Fry Ltd承印的，但如仔細辨識鈔票背面下邊框印制單位英文名，可知論者所言英文“Enoraved”，實應為“Engraved”之誤。英文“Enoraved” 之意不詳，也非地名或人名?！癊ngraved”意為在（硬物）上雕刻（字，畫等），是engrave的過去式和過去分詞。據現存中國通商銀行光緒二十四年版紙幣實物來看（見圖一、二。圖源于百度圖片“中國通商銀行紙幣”，紙幣背面印制公司英文名需用高倍放大鏡方可看清晰），其紙幣背面下邊框的英文是“Engraved By Barclay & Fry Ltd London S.E.”，意為倫敦S.E.（東南）Barclay & Fry（巴克萊-弗賴伊有限公司）刻印。

關于巴克萊-弗賴伊有限公司，有譯作巴克萊-弗賴伊印刷有限公司者。但根據格蕾絲指南British Industrial History（英國工業史）對Barclay and Fry公司的簡介可知[2]，該公司是一家1799年建立的文具和打印機連鎖店，在9 College Hill, Cannon Street,and 63 Queen Street, London and Portsmouth（倫敦學院山9號、坎農街、皇后街63號和樸茨茅斯）有多家店鋪。到1882年，成為生產批發文具和彩色打印機店，獲得了不褪色防偽紙專利。1899年，巴克萊-弗賴伊公司遭遇了火災。1921年，收購了成為其公司一部分的金屬盒有限公司。1930年，幾經并購重組后，該公司成為上市公司，改名金屬盒有限公司（Metal Box Co）[3]。

早在巴克萊-弗賴伊有限公司為中國通商銀行印鈔之前，該公司已為匯豐銀行印制有“英商香港上海匯豐銀行”紙幣和“香港上海匯豐銀行”紙幣。中國通商銀行成立初期，在各方面仿效匯豐銀行之經營管理制度，這在其紙幣設計與印制上，可得一物證。

圖一

圖二

1899年，巴克萊-弗賴伊有限公司遭受火災后，其印鈔業務大概受到一定的影響。此后，巴克萊-弗賴伊有限公司便不再為中國通商銀行印制紙幣了。1903年，中國通商銀行紙幣發生日本人偽造事件。是年2月4日，通商銀行總行人員在向前來持鈔兌現的錢莊伙計所持鈔中，查驗出偽鈔，此消息一經傳出，頓時引起擠兌。后總行又陸續檢驗出偽鈔。經查明，偽鈔系日本大阪山下忠太郎、管野源之助、上田元七和中井義之助等人所為。通商銀行為維持紙幣信用，竭盡全力以現金收兌所有已發紙幣，并在迅速平息紙幣擠兌風險后，積極籌措發行新版紙幣事宜。當時，中國通商銀行指派美德倫代表督辦盛宣懷與Bradbury,Wilkinson&Co.Limited印鈔公司聯絡，在原通商銀行京行洋大班厚士敦(M.H.Houston)的幫助下，完成了新鈔訂印之事。1905年初，由英國倫敦布拉德伯里·威爾金森有限公司刻印（Bradbury Wilkinson & Co. Ld Engravers London）的中國通商銀行第二版（光緒三十年，1904年）紙幣運回發行。

關于英國倫敦布拉德伯里·威爾金森公司，國內學界較少有人介紹。茲將筆者所了解的該公司情況，簡介如下。

1850年，亨利·布拉德伯里成立布拉德伯里·威爾金森公司，該公司于1856年開始印刷鈔票。1873至1874年，該公司建造了一座壯觀的有6層車間的樓房，用來雕刻印刷板。該樓在倫敦霍爾本（Holborn）弗靈頓（Farringdon）路25—27號，現在是二級保護建筑。1903年，該公司被美國鈔票公司收購。1917年，搬到薩里新馬登，仍與Bradbury Wilkinson公司一樣，作為美國鈔票公司（American Bank Note Company）的全資子公司來從事經營。后來，該工廠廠址變成了英國香農角特斯科（Tesco）超市。

1983年,布拉德伯里·威爾金森創制了一種使用高密度聚乙烯合成材料（杜邦特衛強）鈔票紙的聚合紙紙鈔。這種鈔紙是杜邦公司制造的。杜邦公司一系列不織布產品的商標是TYVEK（泰維克），這種產品強韌而耐久，強度比紙張高，比織物用途廣泛，它結合了紙、薄膜和布的特點，具有強度高、重量輕、柔軟平滑不起毛、不透明、抗水和化學品、耐磨損、耐老化等性質。這種鈔紙曾用作印制馬恩島的1英鎊紙幣。1986年，Bradbury-Wilkinson公司被德拉魯（De La Rue）收購。1990年，Bradbury-Wilkinson 最后的工廠被德拉魯（De La Rue）關閉。

英國德拉魯是全球最大的商業安全印刷及安全紙張廠商，為全球150多個國家制造法定貨幣以及各種安全文件。目前德拉魯集團在全球擁有4000多名員工，分支機構遍及全球24個國家[4]。

二

中國通商銀行早期紙幣票面的簽名，仿效匯豐銀行發行的紙幣的簽名方式。據筆者寡聞，在今存匯豐銀行早期的紙幣票面上，其背面的簽名，一般是左為ACCT（會計）；右為MANAGER，（經理）；以及左為Chief Acct（總會計師、財務主管），右為Chief Manager（總經理）之式樣。也有上為Chief Manager，下為Chief Acct等樣式的。早期通商銀行紙幣上的簽名，光緒二十四年版紙幣僅有Acting Chief Manager（代理董總、總經理），光緒三十年紙幣僅有chief manager（董總，總經理、經理主管）之簽名。光緒二十四年版紙幣的簽名者皆為美德倫。在三十年版紙幣上的簽名者，增加了馬歇爾，即上海銀元五元券簽名者為美德倫，十元券上的簽名是H.B.Marshall（馬歇爾）。但英文“IMPERIAL” （帝國）改為“COMMERCIAL”（商業）的改名券五元、十元的簽名，均是馬歇爾。同一版紙幣，出現兩人的簽名，且同面額的五元幣，也出現有美德倫和馬歇爾兩人分別簽名的票券。盡管這種五元券一是把行名中的英文“IMPERIAL”（帝國）改為“COMMERCIAL”（商業）者，一是與未改英文者，但原印版并未改動，只是涂抹修改英文詞而已。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以及改名后馬歇爾簽名券從何而來等，迄今尚未見有人論述，待考。

需要特別予以重視的是，光緒二十四年和三十年這兩版紙幣上簽名者的英文稱謂的變化。光緒二十四年版紙幣簽名者的職官名為Acting Chief Manager，而三十年版紙幣上簽名者則變成了Chief Manager。其中，透過美德倫職務的變化，可窺見到通商銀行內部的用人管理制度的建立與變化。

欲明確中國通商銀行早期紙幣英文簽名的確切漢譯，首先須弄清其高層管理機構高管的職名。

通商銀行的創辦者盛宣懷在提出開設通商銀行之初，便決定參照匯豐銀行之制來管理銀行內部人員機構和經營活動。在他的指導參與下制定的中國通商銀行章程明確規定，“本行用人辦事，悉以匯豐銀行為準而參酌之，不用委員而用董事”[5]。通商銀行總行的董事，稱總董。早在《自強大計折》中，盛宣懷便提出銀行“遴選各省公正殷實之紳商，舉為總董，號召華商”。后通商銀行總行按照《中國通商銀行大略章程》規定，以十人為總董（后《中國通商銀行總董條例》規定，總董人數，至多為12名）。10名總董中，3名為辦事總董，7人為議事總董?？偠?，設華、洋大班，負責銀行的具體業務。董事名為總董，實則董事，故二名通?？苫ビ?，但在較正式的公文中，使用時似乎有中外的差異。對外，一般總董稱董事。如在通商銀行與美德倫簽訂的合同中，代表銀行方簽名的總董嚴信厚、劉學詢、朱佩珍，使用的名義便是董事，而非董總。也有不用職名者。如《拉打充任香港分行洋大班的合同議據》，代表銀行簽字的嚴信厚、嚴瀠、朱佩珍皆未冠職名[6]。對內，或稱董事、或稱董總。如銀行與陳淦簽訂的《陳淦充任經理合同儀據》，10名簽名的董事皆以總董冠名[7]。而《梁紹祥重訂合同議據》中代表銀行簽名的嚴信厚、嚴瀠、朱佩珍。則皆冠以辦事總董名[8]。

通商銀行在總行及京城、通商大口岸分行，均用西人為大班。建行之初，總行聘用匯豐銀行有20余年職業經歷的英國人美德倫為洋大班，聘用上海錢業董事、曾為咸康錢莊經理陳淦(笙郊)任華大班。洋、華大班相互牽制，“大班主政，買辦輔之”。

1887年2月2日（光緒二十三年正月初一），通商銀行與美德倫簽訂聘用合同，規定從即日起，通商銀行聘用美德倫為洋大班，聘期為5年[9]，并在合同中寫明，通商銀行將來須在總行派一總大班，未派之前，美德倫可暫時充任總行的總大班，授權美德倫“應有權握辦理銀行事宜，惟須聽董事督率，并有代理權柄單一紙給予美德倫，俾可照辦銀行一切之事”。規定美德倫的主要職責是管理賬目、銀錢、開支費用、抵押品和銀行員工的薪金等。

美德倫受聘后，積極開展銀行業務，數日內便擬出了《中國銀行招股條款》。接著，他又先后向通商銀行推薦了厚士敦（又譯作胡士敦）、拉打任分行的洋大班。1898年，通商銀行發行的首版光緒二十四年的紙幣，即仿照匯豐銀行紙幣之例，由美德倫在票面簽名。

關于美德倫在紙幣上簽名之事，《盛宣懷致中國通商銀行總董、大班函》（光緒二十三年十二月初三，1897年12月26日）記載：“原議票背后譯刻洋文，洋大班美德倫簽字。弟想只有洋行便于抵押一件好處，而外國銀行股票大班并不簽字也。當祈諸公詳慎會議。如不怕美德倫年滿交卸之時有所借口，即不妨令其作見證簽押。華大班亦即簽在洋大班之次，不宜簽在董總一處也”[10]盛宣懷在設置中國通商銀行華、洋大班之初，便決定實行以洋、華大班相互制約之策以規避風險，于茲可見。

從現存通商銀行紙幣票面簽名來看，光緒二十四年版紙幣簽名者僅有美德倫，其所用名稱是代理總大班（Acting Chief Manager。按英文語義，漢譯應譯作代理總經理，但根據美德倫當時的實際職名，應譯作代理總大班或代總大班，譯作代理總經理與美德倫當時的職名不合（歷史職官稱謂舊與今不同，不可以今名指代）。改用原名，既可昭示《美德倫充任洋大班合同》關于通商銀行未派總大班之前，美德倫可暫時充任總行洋總大班之約定，也可如實反映通商銀行內部管理制度和管理方式變化的脈絡。光緒三十年版紙幣簽名者的職名變為Chief Manager（總大班），簽名者除美德倫外，增加了馬歇爾。出現這種情形的原因，當與銀行洋總大班的變化有關，很可能是該版紙幣發行期間，馬歇爾取代了美德倫的洋總大班職位，故此后印制的紙幣改由馬歇爾來簽名了。

據《美德倫、陳淦致盛宣懷函》（光緒三十一年二月十五日，1905.3.20）落款“通商總銀行洋大班美德倫、華大班陳淦”[11]以及《中國通商銀行第十六屆帳略》（光緒三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1906.7.31，上海）落款“總大班美德倫、陳淦同具”可知[12]，至遲在此前，美德倫仍任洋總大班。美德倫不任洋總大班的時間，大約在總行裁減美德倫薪金之后。光緒三十一年五月前后，通商銀行總行管理層對美德倫薪金費用提出異議。《李鐘玉、王存善、顧潤章致盛宣懷函》（光緒三十一年五月二十九日，1905.7.1.到）要求“美德倫自應遵照憲諭開列條款，一讓屋，二減薪。減薪擬照華大班例每月包辦銀一千二百兩，所用之翻譯、跑樓用人等均歸其自己開銷，開誠布公與之直說。如美不允，只可另覓他人。此時二十五萬鎊將次交來，又有鈔票，不能無一洋大班。人惟求舊，董事等亦并無必欲易之之心也。如可照辦，求速電復”[13]。是年10月，李鐘玉等又致函盛宣懷《李鐘玉、王存善、顧潤章致盛宣懷函》（光緒三十一年九月十二日，1905.10.10.上海）》[14]，訴美德倫“私自擅支”費用等事，并在所附《裁撤洋帳辦法及裁節數目》中，提出“美大班照舊月支薪水一千兩，一切用費房租均包在內；專管鈔票簽字，有洋人交涉為銀行出面，仍可做押款，核對洋棧單”，“專留跑樓宋漢章、王月峰二人，專管核對洋棧單并翻譯事件。洋大班如有押款查賬等事，可屬二人辦理”。

至于馬歇爾何時出任洋總大班，目前筆者尚未查到有關記載。而美德倫由代洋總大班提升為總大班的時間，則在光緒二十六年春。據《中國通商銀行總董會議和公信錄（摘錄）》光緒二十六年杏月（二月）二十九日條記載[15]，“擬將美德倫暫時‘代理’總大班字樣銷去，……即作為總行總大班，其每年應支薪水仍照前訂合同第一條，以五年為期?！卑疵赖聜愓绞芷缚偞蟀啵?900年春）至光緒三十一年冬，已超5年，故后來不久，他大概可能隨著銀行對洋帳的裁撤而離任了。后來，中國通商銀行發行的紙幣上，也就不再有他的簽名了。

民國以后，中國通商銀行紙幣上的英文簽名的職名分別是：民國三年為Chief Manager；民國九年為左Managing Director（董事長），右Chief Manager（總經理）；民國十五年為左Director，右Chief Manager；民國十八年和二十一年為左Chairman,右Manager。這些英文職名語義的漢譯，與今之通譯慣例，已無什么區別。這也標志著中國通商銀行紙幣的發行，隨著清帝國的滅亡，進入到了民國時期。

注釋：

[1] 《中國通商銀行大概章程》1897年2月20日，陳旭麓等主編：《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五》,謝俊美編《中國通商銀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10月版第59頁。

[2] https://www.gracesguide.co.uk/Barclay_and_Fry

[3] www.gracesguide格蕾絲的指南British Industrial History

[4] 以上關于布拉德伯里·威爾金森公司的史料，據https://en.wikipedia.org/wiki/Bradbury_Wilkinson_and_Company；Wikipedia, the free encyclopedia，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in_Page網編譯整理。

[5][6][7][8][10][11][12][13][14][15]《中國通商銀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10月，第57頁，第115-117頁，第67頁，第117-119頁，第109頁，第329頁，第353-355頁，第343-346頁，第411-412頁，第716頁。

[9] 《中國通商銀行》，《美德倫充任洋大班合同》，第5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