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中情義、士子丹心

牛蕾

【摘 要】歷史劇是使用歷史題材精心結構的戲劇。對歷史劇的欣賞，常囿于歷史解讀，而忽視劇作家精心結構劇作技巧。歷史劇中，很多為了突出戲劇性，設計了很多計謀。在計謀中，突顯人物的糾葛與取舍，從而顯示出人物的丹心高義。

【關鍵詞】歷史劇；計策；士子；情境

中圖分類號：J8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15-0024-02

凡用計，大都有情境，“戲劇情境是促使戲劇沖突爆發和發展的契機，是使人物產生特有動作的重要條件，這樣的情境是戲劇創作中的重要環節。”①這些情境中具體沖突的解決是最突顯戲劇性的地方，在我國的傳統戲曲中，很多是關于計策使用的劇目，這些計策的使用，強化了矛盾沖突，鮮明了人物立場，使人物的道義取舍躍然紙上。

在《浣紗記》中，春秋時期，吳越交惡。越王勾踐先敗于吳國。勾踐請行“攜其妻子，率其陪臣，君請為臣，妻請為妾，春秋貢獻，不絕于途”②，吳王夫差罰勾踐夫婦在吳王宮中服勞役，借以羞辱。越王勾踐卑躬屈膝，對吳王百般逢迎，甚至嘗吳王之糞，終于騙取吳王的信任，得以回到越國。勾踐回國之后，眼見著“千秋家園如懸磬”③，奈何吳強越弱，只能從長計議，待機取勝。當時，越大夫文忠獻美人計：“一則見我服役之情，二則動彼荒淫之念，三則安他無猜忌之心。”④在這一關頭，范蠡順應情境的發展，向越王獻西施以驅馳。

在《八義記》中，趙家對程嬰有恩，而當趙家遭奸人所害，有抄家滅門之禍時，程嬰冒死從宮中帶出趙氏孤兒，以保全趙家血脈，然而，奸臣屠岸賈要斬草除根，貼出榜文“三日如不出首，把同年同月一國小兒盡皆殺了”⑤，趙氏孤兒幾近死劫。在這種情境的逼迫下，程嬰大義，以趙氏孤兒為重，以全國小兒為重，以自己親兒為輕，偷梁換柱，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交付于奸賊之手，還背負著一世的罵名，忍辱負重，只為了趙氏孤兒長大得報趙家滅門大仇。這兩種情境都不約而同的卷入了政治的狂瀾，情、忠、義、功、名、利都在這一極端的情境中交織。行動的取舍關頭，將突顯出人物的道義取向和價值追求。

在這種極端的情境中，范蠡獻出的是自己一見鐘情的未婚妻，程嬰獻出的是自己老來喜得的兒子。西施犧牲的是女人最寶貴的貞潔，程子丟掉的是生命的權利。一邊是妻，一邊是子，對于范蠡和程嬰來說都是錐心刺骨的疼痛。然而，因為有這樣的犧牲，趙家唯一的血脈得以保住，十幾年后，趙家大仇得報，奸臣被諸，程嬰憑著一腔忠義，報得趙家之恩，得保忠臣之后。在《浣紗記》中，西施依計，“迷君不論昏晝，向花營唇搶暗撐，適錦心心兵不漏。”⑥使的吳王沉迷女色，荒廢政事，寵信奸臣，拒納忠言，將“吳國一個花花錦繡的國都，弄得干干凈凈。”⑦而最終使越國大敗吳國，越王勾踐之恥得雪。

善用計者，都是以小的代價，換取大的回報。在兩部作品中，從計策的所失和索取上來看，兩個計策都很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然而，計！不僅僅在于交易！站在個人角度，站在他人角度，亦或站在國家的角度看，何者是小？何者是大？當于情當取，于義當棄時，如何取舍？計中的犧牲顯示出多少士子的忠心赤膽、義薄云天。在劇作家精心結構的戲劇中，計的價值更于在于取舍之間的選擇，在于這種取舍里邊所蘊含的道義觀念，也是故事最耐人尋味的地方。

程嬰四十有五，才得一子，愛子之心較他人更勝，在屠岸賈榜文的逼迫下，如果要保全趙氏孤兒，保住全國小兒的性命，必須交出一個小兒來抵命。程嬰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到屠岸賈的刀口之下，況小兒“乍離娘懷抱”⑧。身為父親，不能養兒成長，還要親手安排他的死亡，奪走他的生命權利！父子血脈相連的親情被活活摧毀。悲哉！程嬰！犧牲自家血脈，保全忠良之后。多么讓人心碎的犧牲啊！在《浣紗記》中，情之于西施和范蠡，也在坎坷和艱辛中見出真情。范蠡在苧蘿山下尋春閑游，偶遇貌美的浣紗女子西施，便生欽慕之心，即結姻盟。然而，范蠡因為“勤勞王事，奔走鄉關，再無功夫，得諧姻契”⑨。但范蠡對西施終是念念不忘，“別來歲月長，兩下成孤另，我日夜關心，奈人遠天涯近”⑩，西施又因為“為君家寥寥旦夕，為君家淹淹憔悴，奈徹夜心疼，縱傷心過去，雙蹙著翠眉。”?在《迎施》一出中，是范蠡第二次與西施見面，但卻要提出越王的拜訪之意。范蠡諸多羞愧，西施又百般推諉，悲哀之情溢于言表。“何事兒郎太短情？我真薄命”?，多年的相思之情，卻落得“君恰歸，妾將行，做浮花浪蕊”。?

也許，有人質問，這樣的犧牲，是對他人生存及人身權利的剝奪，甚至有人說，為什么必須要犧牲自己的所愛（妻、子）呢？比如，越國的美人計，范蠡完全可以尋訪另外一名美女進獻給吳王。這就是劇作家情節設計的技巧所在（在這一歷史題材中，將西施描寫為范蠡的未婚妻是梁辰魚的創造）。這深化了人物內心的矛盾，加強了主人公抉擇之間的取舍。退一步想，如果范蠡進獻其他美女，那么在他身上的情義沖突將無法顯現。何況要完成攻將伐情，使其將弱兵頹，其勢自萎“利用御寇，順相保也”?的使命，絕非一個“美”字可定乾坤。這個美人還需要有足夠的才能，機智果敢，左右逢源，弄得吳國破亡，奠定越國霸業，還要使自己巧離險境。也許在范蠡心中西施是擔當此任務的最合適的人選。雖然，犧牲西施的的確確是自己不舍和萬分悲痛的事，但如果另外尋訪美女，使命未必成功，而且同樣對他人造成不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最基本的道義也會使范蠡選擇犧牲自己的未婚妻。同樣，老來得子的程嬰，面對那樣的情境也不得不擔當這種犧牲，將自家血脈交給奸賊剁殺。在這種情境下，絕無犧牲其他人的道理。況，人心所在，他們本人所承受的痛苦，也許并不亞于被犧牲者的痛苦。所以，筆者認為，這種犧牲應是無可非議，并且，這種精神是應被世人仰止的。

舍情是為了取義，士子心中最崇尚得道義，使士子甘做這樣的犧牲。這一具體的取舍情境，升華出士子的高義。

范蠡本是楚國人，雖負高才，但卻數奇不偶，后“蒙越王拔于眾人之中，廁之于士大夫之上，志同道合，言聽計從”?，越王對其有知遇之恩。更在“君在竭勵之時，人臣干盅之日”?，頗有復國立功之志。陪越王入吳，并在吳國被拘役三年，后獻西施以惑吳王，幫助越王雪恥復國，奠定越國霸業。范蠡報得越王恩義，自己也功成名就。在《游湖》一出，“載走西施豈無意，恐留傾國更迷君”?，更見范蠡對越王的全忠全義。在《八義記》中，程嬰也因受趙家禮遇，而感恩在心。況趙家一門忠烈，遭奸人所害，幾近滅門，正義之士紛紛奮起相救，如：提彌明、韓厥、公孫杵臼、狙霓等。程嬰更是憑著一腔忠義，舍子救孤，又忍辱偷生，扶趙氏孤兒長大，得報大仇。遂平平生之愿。

當計謀成功后，范蠡看破了“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命運，拋卻功成名就的資本，遠離凡塵俗世，與西施雙雙泛舟西湖，功成身退，將功名看淡如草芥。程嬰在趙家大仇得報后，慘然欣慰。義士之名在他看來也是虛無如云煙。他們所感念所愧疚的是自己為義所做的犧牲，所忍受的痛苦。“在痛苦中，愈意識到自己所犧牲的東西的價值便愈感受到將這種犧牲的考驗強加給自己時產生的心靈的豐富。”?這種犧牲所帶來的痛苦豐富了士子的精神內質，升華出士子舍情取義的價值觀念。

在親情和愛情之間，在正直和道義面前，哪怕在極端的殘酷下，古之士子仍能擔負起道義的責任，“當仁不讓”、“舍生取義”。范蠡和程嬰所面對的是極端的情境，然而，在這種極端中能見出多少普遍的價值。士子“舍身取義”的儒家信條及“見賢思齊”的精神追求，在于國于家面臨劫難時所做的選擇和犧牲，使他們堪當社會的良心，他們的精神在世人心中留下了不朽的豐碑。

注釋：

①譚霈生.論戲劇性[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

②③④梁辰魚撰.張忱石，鍾文，劉尚榮，樓志偉校注.浣紗記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4.

⑤毛晉編《八義記》選自《六十種曲》（二）1958，71.

⑥⑦⑨⑩???????《浣紗記校注》.

⑧《八義記》第75頁

?謝靈譯.解讀三十六計[M].合肥：黃山書社，2002.

?黑格爾.美學（第三卷）[M].北京：商務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