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邪
那些冒著風險前來試藥的人,除了一部分帶著好奇的醫學生,更多的還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冒險拿命去跟“小概率”賭博。
據報道,我國平均每天有370種新藥問世。在新藥上市前的一系列程序中,通過人體試驗是必要且關鍵的環節。但對一些藥品受試者而言,這更像是一種交易,甚至是一種謀生的手段。
被生活所迫的小柔就親歷了試藥者的江湖——
試藥是不得已的選擇
高三下學期,我看到了老A在朋友圈里發的一條動態:“4天5000元。”老A說的是一個關于臨床試驗志愿者招募的項目,住院4天,出院1周就能帶著錢走——別人1個月才能賺到的錢,這種項目只要4天,確實讓人心動。
雖然一直過得很窘迫,但惜命的我沒有聯系老A。直到有一天,和我相依為命的奶奶血壓突然飆升入院,走投無路的我迫不得已撥通了老A的電話……
我要試的新藥叫“奧硝唑”,報名幾天后,我們這些“志愿者”被安排去體檢,篩選出身體條件符合的健康人進行試驗。
參與藥物試驗的人都被要求沒有煙酒嗜好和重大疾病史,太胖或太瘦都不能入選,還需要兩周內沒有服用過任何藥物。我雖然經常熬夜和不吃飯,但慶幸的是我還是成功通過體檢,被分進“B組”。
醫院的工作人員跟我們講解具體的流程:我們的身份會被嚴格保密,只用編號區分,我們會得到營養費的數額,以及我們最關心和害怕的、所要承擔的風險。
醫生和試驗者進行一對一的溝通,并簽署《知情同意書》,同意書里“可能的風險和不適”一欄,赫然寫著:皮疹、瘙癢、白細胞減少、眩暈、顫抖、四肢麻木、痙攣和精神錯亂……我突然有種悲壯的感覺,對這未知的試驗充滿了不安,但生活驅使我只能硬著頭皮簽下這份協議。
最大的安慰是醫生告訴我,不管進行到哪一個階段,我都有隨時要求退出的權利。我也開始安慰我自己:三甲醫院不會砸自己招牌的,現在醫學那么發達不會有差錯的,然而抽血的手還是因恐懼而顫抖。
“職業試藥人”的套路
我們這群“志愿者”,每個人都像參與絕密行動的死士,視死如歸。
臨床試驗中心的病房和普通病房不一樣,這里的辦公區域必須用門禁卡才能打開,電梯也需要刷卡進入。住院期間有醫護人員時刻守候,每個試驗者都住單間病房,病房里有獨立衛浴。
試驗中心有專門供“志愿者”集中開會和體檢的會議室。住進中心后,醫院會提供給我們專門的營養餐食,每頓飲食都需要經過精確稱量。我們不能擅自抽煙、喝酒或吃其他東西,外出更需要經過醫生的批準。
一次又一次的抽血化驗、服藥,機械的重復令人麻木。有時候,我會在排隊抽血時和另外一個試驗者聊聊天。他的編號是“14”,一個臉上總是掛著笑、肥胖得略顯油膩的中年男人。
他是一位“職業試藥人”,“試藥”就是他的生計。但是醫院方面有規定,每人每次試驗的間隔不得少于3個月,如果太頻繁地嘗試,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但是“14”總是能繞過一系列的審核程序,成功通過醫院方面的篩選,這要歸功于狡猾的中介——身高、體重、血壓、溫度,甚至尿檢都能夠偷天換日。“14”和不同的中介都有交情,像個黑白通吃的社會人。
那些冒著風險前來試藥的人,除了一部分帶著好奇的醫學生,更多的還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冒險拿命去跟“小概率”賭博。
在來之前,我查過資料,新藥上市有Ⅰ、Ⅱ、Ⅲ和Ⅳ期4個階段。幾個階段只有第一期的臨床試驗是面對健康人進行試驗的,因此風險也是最大的。可本該十分重視的“后續觀察”環節,卻在之后被一筆帶過了。短暫而又漫長的4天后,我出院了。
所幸的是,這次試驗并沒有什么強烈的副作用,我看著銀行卡里5000塊的進賬,并沒有想象中的狂呼雀躍,只是覺得有些疲倦。
高回報意味著高風險
在這個行當里,像老A這樣的中介,是很多人不知道的一種存在,處于醫院和“試藥人”之間的灰色地帶,他們之中的很多人也都做過“試藥人”,明白這件事情的風險,但龐大的需求和高昂的補貼,最終讓他們選擇留下。他們給醫院招募“志愿者”,并從中抽成——通常來說,一般的項目,找一個試驗者能得到幾百塊。
國內只有100多家醫院有開展臨床試驗的資質,所以這類項目并不是很多。一般人聽到要“試藥”,都會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在他們固有的觀念中,“試藥人”等同于小白鼠,等同于自殺。遇到這樣的人,老A也不反駁,畢竟人的固有觀念很難更改。
有一天,老A給我發了一條短視頻,是他去醫院了解新項目時看到的場景:遠遠看見醫院門口堵了一大堆人,有人掛著橫幅,有人推推搡搡。
看著視頻,我心一沉,感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老A發消息說:“從我開始做這個事情,就有了風險不可控的‘覺悟。”
幾個月前,有個中年男人經老A介紹,在市內的一家三甲醫院參與一個試驗項目。因為那家醫院的口碑一直非常靠譜,他也就沒怎么上心,只是一個勁兒給那個男人“洗腦”。
那個人最終遲疑地簽下了手里的那份《知情同意書》,但沒仔細閱讀條款里的藥有多大的風險,也不知道自己將要試的藥是精神類藥物。
“不良反應上寫著:致突變,嚴重者可導致昏迷甚至引起死亡……”老A感嘆說,“難怪會開這么高的價,5天1萬2,風險永遠和回饋成正比!”
那個男人在“試藥”過程里,先出現黃疸、發熱,繼而出現肝昏迷,最終治療無效死于尿毒癥。
老A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不知所措,第一次覺得他做這個中介是在造孽:“如果當時我多給他點兒叮囑,多花點兒耐心,多問一句他識不識字,事情也許不會這么嚴重。”
老A多番打聽,最后給那個男人的家人打了錢。介紹這一個人,他只抽了800塊錢中介費,最后卻給了3000塊捐款。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