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醫是中國的獨創智慧,第五大發明,屬于獨樹一幟的醫學。中國是中藥大國,是中藥的發源地,但是這么多年發展下來,到現在中國的中藥在國際市場上只占3%~5%的份額——是我們中國人不行,還是中醫藥不行?當代社會,中醫既遭過各種爭議和排斥,也有令人振奮的復興和進步,可它發展至今到底是什么現狀,遇到怎樣的瓶頸?它的未來又在哪里?
國學五術,醫有其名,中醫是活著的歷史,縱觀三千年史籍,無不有醫之記載。在遼闊的世界版圖上,曾出現過比肩而立的四大古醫學,其中古埃及醫學、古印度醫學、古希臘醫學這三個都早已轟然倒下,或消亡,或中斷,或變異。只有從野草里萌生的中醫,穿越無數災荒、戰亂、瘟疫,在改朝換代的風暴中,頑強地存活下來,成為唯一沒有中斷的幸存者。
什么叫中醫?其實中醫并非古老的稱謂,而是一個新生的名詞,它正式出現是在鴉片戰爭前后,東印度公司的西醫為便于區別,稱中國醫學為中醫,顯然這是相對于西醫而言的定義。一直以來我們對于中醫似乎都很了解,其實我們了解的只是一些皮毛。擁有三千多年歷史記錄的中醫,猶如一棵盤根錯節的古樹,面對這棵古樹誰也說不清它經歷過多少風雨,萌生過多少枝葉,延伸了多少根系,播撒了多少種子。
在中醫藥的浩蕩長河中,短暫的個體生命只是匆匆過客,僅憑一己喜好,甚至道聽途說,就對中醫妄下斷言,那無異于盲人摸象、坐井觀天,出現指鹿為馬、一葉障目的錯誤。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中醫是國醫的代名詞,廣義上的中醫包含漢醫、蒙醫、藏醫、維醫、苗醫、壯醫、傣醫、瑤醫,甚至僧醫。
中醫(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萌芽于原始社會,春秋戰國時期中醫理論就已基本成形,之后歷代醫家不斷總結、豐富與發展,使中醫理論得到了補充、修正和完善。中醫既是傳統文化的代表,又歸屬于哲學范疇。在古時,中醫郎中與私塾先生同屬鄉村精英階層,傳承詩書禮義,尊稱為先生。良相與良醫乃儒家文化主流,所以古人行孝,先通醫理,孝道包含醫道,醫道離不開孝道。
從對外傳播來看,中醫藥是絲綢之路上的紐帶,當時走出國門的不僅有茶葉、絲綢、瓷器,還有中藥材、滋補品、保健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遠嫁波斯帝國的元朝闊闊真公主,將阿膠帶到了遙遠的意大利。《馬可·波羅游記》中有載,當時大量中藥材被商人運往亞丁灣,再轉運到北非等地。
中醫藥如一股源頭活水,對漢字文化圈以及周邊國家的影響尤其深遠,如日本漢方醫學、韓國韓醫學、朝鮮高麗醫學、越南東醫學等都是以中醫為基礎發展起來的醫學。從診療方式、治病理念,到方劑應用,與中醫藥一脈相承,密不可分。公元1至5世紀,中國煉丹術傳入阿拉伯國家,7至8世紀再從阿拉伯傳往歐洲。宋代中國的成藥業已經相當發達,日本木下正道來宋學習解毒丸的制作方法。1078年,朝鮮國王徽患病,派使臣到中國求醫,朝廷派醫官前往,同時帶去百余種中藥。回眸歷史,中醫藥無疑是很早傳遞到境外的中國元素,只可惜后續沒有跟上。
一個多世紀前,中西醫兩個并無交集的醫學體系結束了獨立運行的狀態,在西方傳教士的推動下,從澳門、廣州、天津等沿海城市進入中國。誰也沒料到,當初一粒微弱的星火,日后會成為燎原神州的烈焰。從此中醫、西醫分野成兩大陣營,成為中國患者的兩大選擇,出現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醫療現象。
兩種體系,兩個流派,免不了產生分歧。主管部門希望通過兼容并蓄,中西并舉,融合為新一代整合醫學。可是中西醫紛爭由來已久,在捍衛傳統的老中醫眼里,對于整合醫學這類論斷不敢茍同。他們大多出自中醫世家,一直以來堅持望聞問切的真理,把守護中醫的純正血統視為己任。他們身上有著老夫子式的清高與潔癖,他們認為中醫是中國的獨創智慧,是第五大發明,屬于獨樹一幟的醫學。中醫的貢獻是歷史性的,也是世界性的;中醫胸有宇宙,西醫目無全人,憑什么要讓中醫去做西醫的“洋奴”?
正如錢學森所言:“人體科學發展的方向是中醫,不是西醫,西醫要走到中醫的道路上來。”從診療方法來說,中西醫確實存在明顯差異,核心是中西方文明的不同起源。一位海歸醫學博士在接受我的訪談時說:中西醫是兩個不同的體系,想讓中醫西醫完全融為一體,那是一廂情愿的事情。就像中醫是個男人,你非要逼男人生孩子,有可能嗎?
近百年來,當西醫成為主流醫學后,中醫屢遭質疑與詬病。回想中醫藥之路,猶如一葉從遠古河流中漂來的扁舟,始終出沒在風波里。從北洋政府禁止大學開設中醫課,到民國政府廢除舊醫案,再到1953年后限制中醫帶徒、中醫課程西醫化,有幾次差一點給中醫帶來滅頂之災。“文革”時期,中醫教學更是被徹底破壞,就連一些中藥方劑也當成掃除的封建糟粕,被改名換姓。把四君子湯改為“四味湯”,白虎湯改為“石膏知母湯”,大青湯改為“解表除煩湯”,金水六君子湯改為“金水六味煎”,別以為改名是件小事,它給中醫藥教學、科研與臨床帶來混亂。然而隔海相望的日本,對中醫古方卻有很好的繼承,他們吸取漢方藥的精華,提高制藥工藝,從不隨意改變方劑名稱,比如白虎湯,日本一直沿用至今。20世紀70年代初,日本開始花大力氣研究《傷寒論》《金匱要略》,并以此為基礎開發了幾百個藥方。有一家制藥廠2001年向美國申請治療潰瘍性結腸炎的專利,明確對以芍藥為活性成分的包括加味逍遙散、當歸芍藥湯、芍藥甘草湯、桂枝茯苓丸四個復方進行保護。日本在中藥六神丸的基礎上研發出“救心丸”,年銷售額超過1億美元。據初步統計,我國已有900多種中草藥項目被日本、韓國的藥企搶先在海外申請了專利。如我國特有的珍稀樹種銀杏,其葉子也被國外藥企研制出防治心血管疾病的高端藥物,在全球獲取高額利潤,而我們一直廉價地出售銀杏葉。
當中醫在國內被質疑時,漢方醫藥在日本、韓國卻突飛猛進。中西醫之爭是一場嚴重的內耗,中西結合只是一種遠景式愿望,不說二者的矛盾,就算中醫同意與西醫結合,西醫也未必在乎。比如手術、ICU病房,哪里有中醫的份兒?驕橫傲慢,目空一切的西醫,恨不得滅掉礙手礙腳的中醫。
當然醫療界也有清醒者,中國工程院院士樊代明認為,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各種醫學不斷產生又不斷消亡,唯有中醫藥具備完整的理論基礎與臨床體系,歷經風雨不倒。即使在西醫占主導地位的當下,中醫藥依然以其顯著療效和獨特魅力,在越來越多的國家掀起了經久不息的“中醫熱”。
醫學界已經公認,在治療某種疾病時,中醫學已走在了現代醫學的前列。比如,對于頑固性腹瀉,西醫一直沒有什么有效手段,直至近幾年在國外興起的用腸菌移植治療法,這才明顯提升療效。而幾千年前的中醫典籍《黃帝內經》《肘后方》,甚至更早時期即有記載“口服胎糞”的醫案。這種看似荒誕的療法,原來包含深刻的道理。現代醫學認為,人的生命力中午12點最強,夜里12點最弱,這一點中醫的“子午流注”早有闡述。經常值夜班的醫生都有深刻印象,半夜去世的病人最多。還比如西醫急腹癥手術能解決急癥救人性命,但術后腸脹是又一個棘手的難題,嚴重時會影響手術效果。對于這種癥狀很多藥物都無法控制,但利用中醫針灸卻十分靈驗。
當年尼克松總統訪華,美國著名記者詹姆斯·賴斯頓來華打前站,從香港經羅湖邊境進入中國,由廣州乘慢車抵達北京。由于旅途勞頓和情緒波動,突發闌尾炎,送往中國最著名的,也是專門給外賓開放的協和醫院手術。當時協和醫院剛改名為“反帝醫院”,賴斯頓進入醫院看到頭頂的墻上貼著用中英文書寫的大幅標語:“帝國主義及其一切反動派,都逃脫不了滅亡的下場。”那一刻,賴斯頓非常恐懼,害怕自己走不出這家醫院。可令他意外的是,中國的醫護人員非常友好,由周恩來總理的保健醫生,后任北京醫院名譽院長的吳蔚然教授負責手術。手術雖然很成功,但術后出現腸脹,賴斯頓非常痛苦,用藥根本沒有作用。當時中國正處于針刺麻醉熱,當天新華社向全世界公布“中國醫生成功發明了針刺麻醉手術”。于是中國醫生詢問賴斯頓,術后腹脹痛是麻醉副作用引起的,愿不愿意接受針灸治療?賴斯頓作為一個知名記者,號稱為了得到好新聞敢于嘗試一切風險,于是他欣然接受。當時醫院派了一名叫李占元的年輕醫生,來到病房進行針灸。李醫生在賴斯頓的雙膝下扎了兩針,肘部也扎了兩針。賴斯頓描述醫生用廉價雪茄煙一樣的東西(艾條),點燃后向他腹部熏烤,當時他很擔心,這么復雜的方法是否會造成過度治療。大約二十分鐘后,疼痛已經消失,并且之后再沒有疼過。
這位崇尚西醫的美國記者頗感驚奇,回國后寫了一篇題為《現在讓我告訴你,我在北京的手術》的報道,1971年7月26日,《紐約時報》頭版頭條全文刊登,介紹中國針灸的神奇,一時間反響極大。正是這篇報道的作用,使針灸直接進入了美國等西方國家,迅速得到推廣和傳播。
中醫在關鍵時刻總是出其不意。某年在國外的一場宴會上,一位體弱的婦人突然暈厥倒地,不省人事,情況危急。當時有不少大夫在場,一邊緊急施救,一邊撥打急救電話。由于宴會在偏僻的農莊,急救車一時半會兒到不了,大家亂成了一鍋粥,醫生反復做著心肺復蘇,可就是沒一點回緩的跡象。正當大伙束手無策時,一位仙風道骨的中國老人,從人堆里冒了出來,只見他從口袋內摸出兩根雪亮的銀針,準確地扎向人中、谷合、神門、三陰交、太沖等穴位,不一會兒,昏迷的婦人開始四肢抽動,然后打了一個很長的哈欠,醒了。在場的那些名流政要全都目瞪口呆。他們百思不解,懷疑這不是中醫針灸,而是中國巫術……
2003年4月,SARS疫情在廣州和香港地區開始出現,隨后迅速蔓延。國醫大師鄧鐵濤團隊在廣州采取了中醫介入治療,療效非常明顯。到5月中旬,廣州中醫藥大學附屬一院治療的50多位病人,無一例死亡,平均退燒時間3天,且醫護人員無一人感染。而以另一名西醫專家為團隊,接受西醫治療的117名病人,有10人死亡;其中71名病人接受中醫介入治療,僅一例死亡。接受中醫介入治療的“非典”病人沒有后遺癥,而接受純西醫治療的病人由于大劑量使用激素,雖然挽救了生命,但患者由此出現的肺部纖維化、骨質疏松、股骨頭壞死、膝關節壞死,幾乎全都落下了不可逆轉的后遺癥。癱瘓、坐輪椅,成了“非典”幸存者的真實寫照。
中醫是經驗醫學,西醫是實驗醫學,中醫的神秘性就在于無法用科學方法去解釋。中醫講究氣,而氣屬于非物質形態,在醫學解剖中是見不到的東西。正因為見不到實物,所以中醫至今屢遭質疑。
從烈火中誕生的China成了中國的代名詞,那是瓷器的榮耀;而中醫成為巫醫的替身卻是一種蒙羞的過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國家高層的重視下,中醫的生存環境逐漸得到了改善,但中醫遭受質疑的現狀仍然沒有消失。有一段時間中醫幾乎成了一塊遭人攻擊的靶子,被科學包裝的子彈遍體洞穿。大多數人認為,西醫才是醫療的希望,才是先進科學的代表,把中醫視為僵化、落后、保守的象征。見到須發斑白的老中醫,就想起清朝的遺老,連他們的醫學術語也顯得老氣橫秋。
2015年有一則醫療新聞備受關注,一名患有脊髓性肌肉萎縮癥的俄羅斯男子,愿意接受全球首例換頭手術。對于這場堪稱醫學革命的手術,絕大多數人都是欽佩與贊賞。無論頭顱的來源在哪兒,對倫理道德有無挑戰,這種神話般的高難度手術,不管后續問題怎樣,都將給未來醫學帶來巨大福音,為人類延長生命帶來希望。
很多人都這么認為,這些年醫療的光環全都閃爍在同一個方向,層出不窮的新發明新技術幾乎全都指向西醫,中西醫之間的技術差距已經遙隔星河。
中醫經歷磨難,從1923年國民政府通過“取締中醫實施細則”,到1925年國民政府頒布“禁止中醫進大學”的法令,中醫遭受詆毀非一兩天的事情。如今回頭審視這場口水大戰,其結果并沒有讓醫學受益,留下的只有憂傷和陰影,記住的是貶損與攻擊。中西醫之爭消耗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無論對中醫,還是西醫都得不償失,毫無益處,可惜至今還有那么多人不能醒悟。
我們正在見證中醫藥的消亡!這話乍一聽,真有點危言聳聽的味道。當前中醫藥的國際合作不斷深入,特別是近年來對于中醫藥來說更是濃墨重彩、碩果累累。從中央到地方,各種高規格的中醫藥會議讓世界聆聽到了中醫藥的聲音,中醫藥成為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成為中西文明對話的窗口。這個時候說中醫藥正在消亡,似乎有點不合時宜。可是醫學關乎民眾健康,不遮掩,不隱瞞,勇于提出問題,切中要害,將有利中醫藥的健康發展。
2017年初,新聞媒體公布了2016年中醫藥十大新聞事件: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五次會議審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法》,古老的中醫藥開啟了有法可依的新征程;二是里約奧運會美國泳壇名將菲爾普斯身上的“拔罐印記”引爆全球中醫熱;三是78個國家240多所孔子學院開設中醫課程;四是首次表彰中醫藥名師,海外中藥師職稱首獲認證;五是人工麝香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陳竺等獲“歐尼斯特博特勒獎”;六是“第九屆全球健康促進大會”首設中醫藥分論壇:七是復方丹參滴丸完成FDAⅢ期試驗,同仁堂發力海外中醫藥市場;八是美國加州恢復中醫針灸醫療保健費用支付;九是中藥編碼系統4項國際標準獲ISO投票通過;十是英國測試用中草藥替代抗生素。
對于中醫藥來說,十大新聞事件每一件都令人振奮,應該說中醫藥趕上了最好的時代,無論從立法保護,還是海外推廣都在穩步推進。但是中醫藥振興之路還任重道遠,中醫藥產業發展更不可能一蹴而就,從上到下的管理環節、流通渠道、產學研一體化,許多問題和困惑都亟待解決。特別是一些制約中醫藥發展的瓶頸需要突破,關乎傳統醫藥存亡的緊迫問題必須得到足夠的重視。為此只有深入事物的本質,傾聽不同的聲音,才能看清中醫藥的深層問題。
北京崔月犁傳統醫學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平心堂中醫門診部創始人、原衛生部部長崔月犁之子張曉彤先生率先發聲。他指出,我們正在見證中醫藥的消亡!一名中醫界資深人士,他指出的問題不會是空穴來風。對我國現代中醫來說,崔月犁是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他是現代中醫的基石。在系列紀錄片“紀錄中醫”第一季《千年國醫》的拍攝過程中,張曉彤先生旗幟鮮明地表明了他的觀點:“現在中草藥存在最大的問題,實際上是管理的西化和監管的西化。中草藥是以藥性之偏糾正人體之偏,用的是藥的什么?用藥物的四氣五味,溫涼寒熱、酸苦甘辛咸、升降沉浮來調整人體的不平衡,而不是用它的化學成分。現在一上手就要講中藥的有效成分,連藥典都在寫西方所謂的有效成分。能荒謬到什么程度呢?人參葉子所含的人參皂甙,比人參還多。那意思就是以后生病只吃葉子,別吃人參了!人參的葉子能有人參的療效嗎?那不可能。”
當年山東老中醫,國醫大師張燦玾給張曉彤講過一個故事。他學醫初期用經典方的時候,認為浮小麥沒有用,什么是浮小麥?其實就是浮在水面的癟麥子。那跟面包的成分有差異嗎?比面包多一點麩子罷了,就是咱們現在所謂的全麥面包,所以他就自作聰明把這個方子里的浮小麥給刪了。結果這個方子開出去無效!后來把浮小麥加上,效如桴鼓!他驚呆了,這是為什么?浮小麥有效成分跟面包一樣,你啃兩口饅頭是不是能把這個問題解決掉?明顯解決不了。用浮小麥這味藥,用的是它的升浮之氣,用現代科學能解釋得通嗎?但在臨床實踐中就是這樣。
所以你用管理西醫西藥的理念去管理中醫中藥一定出問題,你不尊重藥物的四氣五味,這是中藥現在發展遇到的最大障礙。
張曉彤發問:“是我們中國人不行,還是中醫藥不行?”
在宋代有一個太平惠民和劑局,就是當時的“藥監局”。他們編了一本書叫《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這本書收集了幾百個方子,這幾百個方子都是民間流傳的,然后通過他們檢驗認定,哪個方子有效,再把它編進書里頭。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為宋代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寫,是全世界首部由官方主持編撰的成藥標準。全書共10卷,附指南總論3卷。分傷風、傷寒、一切氣、痰飲、諸虛等14門,載方788首。所收方劑均是漢醫中藥方劑,記述了其主治、配伍及具體修制法,是一部流傳較廣、影響較大的臨床方書。
經驗之書,生命力是長久的。書中許多方劑至今仍廣泛用于臨床,如至寶丹、牛黃清心丸、蘇合香丸、紫雪丹、四物湯、逍遙散等。現在這本書里的方子仍是好方子。書里第一個方叫“局方至寶”,后來改叫至寶丹,很多老中醫配了這個藥,挽救了不少危重病人。有時看著人不行了,只要喂服3粒至寶丹下去,這人就救回來了,后人受益至今。
中國是中藥的發源地,但是這么多年發展下來,到現在我們中藥在國際市場上只占3%~5%的份額,很丟人!是我們中國人不行,還是中醫藥不行?都不是,是政策出了問題,現行的政策把我們自己的手腳全捆住了。
從1853年到今天,西醫在臨床上應用過多少種西藥?用過七千多種,而現在臨床上還在用的不到一千種。其他六千多種哪兒去了?因毒副作用、抗藥性等原因淘汰掉了,所以西方這套審查、實驗、推廣藥物的系統不成功。現在開始限用抗生素,減少靜脈輸液,都是在糾正錯誤。
對于中醫藥的擔憂遠不止張曉彤一人。幾年前《新民周刊》發表過一篇題為《中醫將亡于中藥》的報道,中藥的質量問題并非單一環節,而是從種植、加工、收購、銷售,全線失守。
在眾生奔跑、速度至上的年代,很多患者都認為中醫是慢郎中,除了安慰性治療疑難雜癥,或者調理一下亞健康狀態,平時極少去看中醫。別說危重急癥,就連傷風感冒也不找中醫。西藥輸液見效快,有些患者甚至直言不諱地批評:中醫越來越無效!
那么老中醫和老專家又如何看待呢?他們談論起來顯得痛心疾首。如果說中醫無效,關鍵是中藥無效。化肥、農藥、激素、重金屬超標,加工環節摻雜使假,染色增重,道地藥材異地種植。從業者都知道,橘生淮南為橘,生于淮北為枳,道地藥材重在產地。從藥農到藥商,普遍急功近利,中藥行業已突破了良心藥材的最后一道防線,令開方治病的中醫徒喚奈何!
然而,面對這種說法,藥農和藥材經營者大喊冤屈,他們認為現在的中醫普遍醫術不精,既沒有傳承,又沒有創新,庸醫無能治病,卻把責任推給中藥,這是惡意中傷,抹黑中藥……
在全國最大的藥材種植基地安徽亳州,我調查了幾十戶藥材種植大戶,關于種植環節的問題,他們的態度非常坦誠。面對提問,毫不忌諱。藥農告訴我,現在沒有不施化肥農藥的藥材,連擺上餐桌的瓜果蔬菜、五谷雜糧都免不了,何況藥材?不過不再使用高殘留的劇毒農藥。
長白山下的撫松縣萬良鎮是我國最大的人參交易市場,10月初,我如期到達萬良。正是采收人參的旺季,市場上車水馬龍,一派繁忙。剛采挖出來的人參堆成了無數座小山,人參在這里脫下了華貴的外衣,以斤論價,整車交易,人參成了尋常爛賤之物。
為了摸清人參種植情況,我依靠出租車、三輪車司機的指引,經過三四次轉道,才進入種植基地。一路走來,耳聞目睹,發現人參背后同樣問題重重,市場上打著仿野生十年林下參的招牌,實際上絕大部分是規模化種植的園參。下激素、施化肥,噴農藥,為的就是讓人參速生速長。
聽當地一些老人講述,他們早年采挖人參是多么神圣的事情,現在如此輕而易舉地獲得人參,簡直不配稱作人參。那是一個毒蛇猛獸出沒的年代,千辛萬苦地尋找,如果在深山老林偶遇一株人參,他們會有跪地膜拜的沖動。這種滋補的仙草,來之不易,人參之上,毒蛇盤踞,雖然那是童話《人參王國》中的傳說,但是一株野生人參成長的過程確實存在著某種異象。采天地精華而生的人參,它的周圍連草木都會稀疏萎縮,因為地下的養分全都供給了這株王者之尊的人參。
野生人參絕跡之后,只能人工種植,人工種植其實也沒啥問題,按生長規律,人參種植后一般要五六年才能采挖,可是現在等不到兩三年就挖了,對外號稱十年人參。有一位管市場的保安悄悄地跟我說,地上那些蘿卜一樣胖乎乎的人參,千萬別買,看你從南方大老遠跑來,花錢買這樣的玩意兒,等于回去喝化肥農藥湯。
面對這樣的提醒,我一臉茫然。誰知道每年有多少這樣的人參通過處理包裝,上色打硫,運到南方,價格要翻好幾倍。望著包裝上十年野山參的字樣,頓感心頭發涼。一無所知的消費者,把這樣的人參當成名貴補品,最多能獲得一種心理安慰。除了人參,還有冬蟲夏草、鹿茸、靈芝、鐵皮石斛、瑪卡等,都存在相似的質量問題。有時候即使藥材種植安全,加工環節也會出現問題,特別是中藥傳統炮制技術人才青黃不接,嚴重斷層,再加上粗制濫造、急功近利的思想盛行,使一些中藥材失去藥性,開出的方子自然沒有療效。
有一位已經改行的藥商,曾經營過十五年藥材,他說自己改行完全是良心發現。感覺那些花大價錢買名貴藥材,滋補身體的消費者太可憐了。隔行如隔山的消費者根本無法識破坑蒙拐騙的伎倆,每年按時進補,十分虔誠。誰知補品成了謊言,吃進去毫無效果,甚至還起反作用,花出去的錢打了水漂。
2016年12月6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就《中國的中醫藥》白皮書出版,舉行新聞發布會。這是一次拯救中醫藥的國家行動,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副主任、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領導再次強調:“中醫有可能毀在中藥上這句話確實不是危言聳聽。”作為國家中醫藥主管部門的最高行政長官,在新聞發布會上毫不回避地指出這一問題,表明管理者對中藥質量的深深憂慮。
這些年,大量的中藥材在出口檢測中發現二氧化硫以及鉛、鎘、砷、汞等重金屬含量超標,最后這些“病藥”都被國外采購商擋在國門之外。
出口藥材尚有嚴格的檢測機制,而老百姓服用的中藥會有如此嚴密的監管嗎?恐怕大部分患者都是懵懂無知,聽天由命。即使有了問題,大多數人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只能用那句古話來安慰自己:藥能醫病,不能醫命。怪不得有人說,中醫老了,中藥病了。治病救人的藥如果真的“病”了,那病人還有救嗎?
中藥材質量直線下降,純正藥材資源日漸枯竭,假藥劣藥橫行市場,我國中藥行業正面臨巨大的誠信危機。有一家知名藥業公司的負責人說:中藥針劑的問題相當一部分出在原料上。業內人士都知道,現在一流藥材出口,二流藥材進大醫院,那些不合格的,劣質的三流藥材甚至藥渣子銷往了偏遠農村和批發市場,做成了五花八門的中成藥。
同樣令人揪心的還有膏方進補大行其道,中藥材質量卻一地雞毛,讓人連聲嘆息。有些藥外形看上去沒有異樣,可是這藥其實已經化骨銷魂,通過先進的中藥萃取,成為提走了精華的“藥渣”。
我對廣東省立法保護的8種嶺南道地藥材作了實地調查,發現廣陳皮、化橘紅這類藥材因產量少、價格高,市場上的假冒品隨處可見。特別是原產地新會的廣陳皮,不僅廣州、東莞、深圳存在大批的鐵桿擁躉,而且還要滿足港澳供貨、京滬老板收藏。每年上市的陳皮數量有限,供求存在缺口,可是不少的藥材市場,隨處可見出售新會陳皮的攤檔,那里不僅貨源充足,而且價格極低,低到只有新會陳皮成本價的一半。便宜沒好貨!新會陳皮協會會長告訴我,從價格上就可以斷定,那些陳皮全是假冒貨。
還有治療咳嗽的枇杷葉,同樣亂象叢生。按照傳統的制藥方法,今年用的枇杷葉必須是去年從樹上摘下來的老葉,樹齡至少三年以上。第一道工序是用鬃刷把枇杷葉背面的茸毛刷除干凈,放在竹墊上晾到八九成干,以一公斤為單位,一葉一葉碼好用繩子捆扎起來,再立起讓它徹底干燥。入藥時拿出來,用藥刀切成0.5厘米寬的絲,鍋內加煉熟的蜂蜜和適量開水,放入切好的枇杷葉拌勻,用文火炒到葉子既能均勻地沾上蜂蜜,又不黏手,取出放涼即可。
現在的農民又是怎樣采集落葉的呢?他們直接用一根金屬桿,或者竹制的長簽扎地上的落葉,管它老葉、新葉、爛葉、臟葉,一串一串地扎起來。很多葉子漚在泥土里已經腐爛,日曬雨淋,反復浸泡,這樣的枇杷葉哪還有藥效?更慘的是采回去既不清洗,也不去毛,曬干一扎。炮制的時候,甚至連繩子都不解,蜜炙就更不用提了,直接往提取罐里倒。
據《本草綱目》記載,枇杷葉的茸毛必須修治,如果沒有刷干凈,則會入肺引起咳嗽,看似小事,但止咳藥加工不當,將引起更嚴重的咳嗽。現在人工成本不斷上漲,請來最熟練的工人一天八小時不停地刷,也只能刷出十幾斤葉子,面對堆積如山的枇杷葉,藥商根本耗不起這個時間,更不會花這樣的人力和財力。
枇杷露只不過是當今中藥亂象中的冰山一角,連價格昂貴的冬蟲夏草、石斛、人參、鹿茸照樣偽品成災。藥材隨處都是貓膩,每個環節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幕,而且這些黑幕還極難了解。比如增重藥材的“重金粉”,我跑了數十家藥材市場,至今也沒有弄清是個啥玩意兒。
在亳州和禹州,我親眼看到晾曬在地上的藥材,竟然混有動物糞便。保持藥材的清潔衛生,這個道理再外行的人也知道。然而目前市場上的藥材,茵陳、蒲公英、菟絲子等所含泥沙重量幾乎占到20%以上。丹皮不刮皮、不抽心,白芍不去老根,板藍根不去頭莖部分,桃仁、杏仁不去皮,酸棗仁大量含殼,麥冬、蓮子不去心。在江西樟樹采訪,有一位老中醫說,現在滿世界都找不到烏梅肉,藥市上出售的烏梅肉全是帶核的烏梅。烏梅核不僅沒有藥用價值,反而影響藥效。最坑人的是非藥用的烏梅核,還得讓消費者按烏梅肉的價格買單。
杜仲等皮類藥材,過去選擇的標準是皮必須有0.3厘米厚,樹齡一般10~15年,折斷后杜仲絲韌性強,拉力好,那才有效。現在不管年限,也不管加工、研炒了,當年新種的都拿來用,全是一點薄皮和嫩枝,根本沒有絲,療效相差極大。黃芩5寸長才能藥用,現在才長到1寸長就被挖出來了。甘草、大黃3年以上的才能達標,可藥農一旦遇到價好的年份,就會提前采收。還有藥用價值極高的遼五味子,正常在10月才能采收,有時提前幾個月就會遭遇搶收,采回來的青果還要噴上藥水捂紅,而真正自然成熟的五味子則無處尋覓。據從業者透露,類似的方法在蔬菜水果行業同樣存在。
再說加工,炮制技術出現青黃不接,比如九蒸九曬技藝幾乎失傳,飲片切法也毫無講究,過去司藥與切藥都有嚴格的訓練。藥工就如廚師,食材的切法與刀功,直接影響菜品形式與口感。切法不同,藥效也不同。板藍根薄片的浸出物還原糖含量明顯高于斜片、厚片。藥材切制得當便于炮制,也利于干燥、貯藏和調劑稱重。但現在的從業者缺乏工匠精神,沒有嚴格的學徒訓練,懶惰,怕切到手,鍘刀在手上笨拙僵硬,只能把薄片改厚片,厚片改塊狀。片薄如飛的天麻、檳榔只能停留在老藥工的記憶中,現在能切出超級薄片的老藥工,在禹州、樟樹還能見到極少的幾位。按傳統炮制方法,天麻、檳榔宜切薄片,澤瀉、白術宜切厚片,黃芪、雞血藤宜切斜片,白芍、甘草宜切圓片,肉桂、厚樸宜切盤片,桑白皮、枇杷葉宜切絲,白茅根、麻黃宜切段,茯苓、葛根宜切成塊狀等。
“功夫在詩外”的藥商們對加工修治偷工減料,毫無講究,把心事全都花到“面子工程”上了,俗稱“打磺”。為讓飲片色澤好看,延長保質期,又能使霉變藥材煥然一新,奪人眼目。打磺本來是傳統熏制法,目前的問題是反復打,造成硫黃超標。更有甚者是直接將硫黃粉撒在藥材上,為此,那些從我國進口藥材的韓國商家也頗為頭痛。為了獲得二氧化硫不超標的白芷,他們只能每年從中國直接進口新鮮白芷自己加工。當今中國,已經被戲稱為“化學大國”,藥材經營者在這方面絞盡腦汁,為了讓藥材更好看,除了打磺,還有用雙氧水漂白天麻,用氧化鐵水給丹參染色,拿洗衣粉搓掉霉斑……
在杭州,由紅頂商人胡雪巖開設的胡慶余堂,收藏著一套國家一級文物——金鏟銀鍋。紫雪散祖傳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放入白銀缽內,用黃金鏟攪拌煎熬。很多人認為這是藥店制造噱頭。后來經過化驗證實,白銀含有硝酸銀、弱蛋白銀,對人體黏膜有抗菌消炎作用;金箔則有鎮驚、安神功效。老祖宗的經驗是長期積累下來的,然而多數人以為自己比古人聰明。現在的從業者只把醫藥當成生財的手段,有誰還記得生長在《詩經》《神農本草》里的植物,像歲月一般悠長,如血脈一樣尊貴。
混跡于市場的藥商,個個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精。面對變化多端、大起大落的市場,只要踩準了節點,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甚至千萬富翁并不難。藥商有著強烈的投機行為,1988年藥材市場剛實行開放,打破了省市縣統購統銷三級站經營模式,民營個體藥商風生水起。不久上海等地大面積暴發甲肝疫情,北方和西部流感蔓延,好幾味抗病毒的中藥大幅漲價,特別是板藍根幾乎一天一個價。從最初每斤3元,漲到了每斤24元,之前囤貨的藥商賺得盆滿缽滿。
1992年因天麻主產區干旱減產,每斤從70元攀升至190~220元。最讓人心跳刺激的是2003年,這一年的疫情如過山車,從甲型流感、手足口病,再到“非典”疫情,整整一年沒有消停。“非典”疫情暴發時,中國中醫藥管理局組織一些專家推薦了幾個中藥處方,一時間掀起了中藥材漲價的巨浪。那些清熱解毒、益氣化濕的中藥材翻著跟頭往上漲。當時有報道稱:亳州中藥材市場每天都產生上百個百萬富翁。疫情陰影籠罩在頭上,每個人都渴望找到一劑良方,不說倒賣藥材,就是經營口罩、消毒液的商家也大賺了一筆。
時隔十四年,我在亳州采訪時很多商戶對于“非典”那年的經歷,至今記憶猶新。聽說后來有些藥商因藥價居高不下,進貨太猛,當疫情控制后,藥價急劇回落,最后弄得血本無歸,讓投機者有了一次沉痛教訓。
在商言商本沒有錯,可是當種植、加工、銷售環節都只為利益,忘記了良知與責任時,問題就出現了。如麥冬使用壯根靈后,單產可從300公斤增加到1000多公斤;黨參使用激素后,單產也可增加一倍,但藥效和有害性可想而知。就像我們吃黃瓜,頭尾兩端味道不一樣,當歸各個部位的藥效也各不相同。當歸頭止血,當歸身補血,當歸尾破血(催血),中醫一般不會亂用。以前用當歸,都要分清部位,一錢一錢計算精準。現在去配藥,藥房的人說店里的當歸個頭大,給你一整根,全部啃光也不會有事。這樣的當歸會有療效嗎?也許連蘿卜的價值都頂不上。
我在廣州采訪國醫大師鄧鐵濤先生的學術傳承人、廣州中醫藥大學劉小斌教授時,他深表憂慮地說,現在的中藥材質量大不如前,連龍膽草都不苦了,生半夏都沒毒了,試想這樣的藥哪來的療效?沒有藥效還不算,關鍵是這些藥不安全、不健康,農藥殘留超標的真相更令人震驚。從檢測數據可以看出,我國的中藥材農藥殘留污染具有普遍性,幾乎在所有的樣品中都有檢出。三十多年前,為了消滅長白山的松毛蟲,政府曾組織飛機在林區大規模灑下六六六粉等劇毒高殘留農藥,至今該成分仍不時在長白山區的人參中被檢出。
內行人都知道有句諺語:“三月茵陳四月蒿,五月砍來當柴燒。”不按地域種植藥材,違背道地藥材的生產規律,藥材變異均直接影響中藥材的品質。清代名醫吳鞠通在其所著的《吳鞠通醫案》中,記載過這樣一個故事:他在治療一名水腫病人時,發現所用的藥方非常對證,配伍恰當,可患者服用后療效總是不佳。弄不清究竟是啥原因?后來經過仔細分析查驗,發現藥方中的桂枝質量不佳。于是專門求購嶺南的上等桂枝,隨后患者再服此方,癥狀很快消失。由此可見,道地藥材與一般藥材的差異有多大!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水土更能養一方藥。
有了道地藥材,還要講究炮制。國外漢方藥企,曾高薪到國內挖人。中藥炮制是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過程,南京有一名20來歲的小伙子,從廣告里得知何首烏能烏須固發,為了根治少白頭,大量服用何首烏。服用了一個多月后還真的有效,長出了不少烏黑的頭發,可是還沒來得及高興,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出現了。首先是腹部疼痛,接著開始發燒,全身不適,于是趕緊上醫院。經醫院檢查診斷為嚴重肝衰竭,立即住院治療,為了這一頭黑發險些丟了性命。
扶陽名醫多有長期大劑量服用附子養生的習慣,多數得享修齡。別看人家能吃,你可不能隨便吃,因為附子中毒的案例屢有報道,甚至有累積性中毒的病例。就像南京小伙服用何首烏,因為他用的是未經炮制的生首烏,生首烏中含有結合型蒽醌衍生物會滑腸致瀉,有毒。曾有地方出現過患者誤食生馬錢子、生首烏泡制的藥酒身亡。所以想烏須黑發者,必須服用制首烏才安全有效。
附子細辛也是有毒之物,可毋庸置疑,合理服用炮制的附子不會中毒。但為什么現在又不時有人中毒?據知情人士透露,原來在附子加工過程中,去皮的環節人工成本很高,很多投機取巧的藥商竟然用致癌的化工原料來進行去皮、增白和染色等流程,并超量灌膽增重,以求低成本生產出顏色好看又重秤的制附子。臨床上,很多附子中毒個案或患者服用附子制劑后有不適現象,多半都是人為添加劑引起的。
附子炮制的問題只是中藥炮制問題的一例,中藥質量問題是中醫藥健康發展的攔路虎。為什么消費者隨處都能買到未經炮制或炮制不當的中藥?為什么明知這些飲片有問題,卻依然不管是否對人體有害還在服用?為什么中藥的發源地發展還不如日韓?這一系列的嚴峻問題,難道還不值得我們警醒,不值得管理部門反思嗎?中藥在我國屬于多頭管理,“九龍治水”的矛盾一直無法得到解決。從種植上游開始,問題一路疊加,最后問題落到了末端——醫院。而藥材質量醫院單方無法保證,藥材不是普通商品,除了控制合理價格,還必須安全有效。振興中醫,必先振興中藥,如果中藥失去了效果,中醫必將走向消亡。
對于中藥的質量問題,我們每一位公民都應當關心,不要認為自己身體好,平時不服用中草藥,不存在風險。很多中藥材都是藥食通用,既是藥材,又是食材。有些還加工成茶飲、糕點、沐浴露、護膚品、美容霜、面膜。現在酒店飯館很多都有藥膳菜譜,比如枸杞、陳皮、八角、百合、山藥、黨參、當歸、生地、熟地、茯苓、天麻、玉竹、牛蒡、麥冬、魚腥草、雞骨草、巴戟、杏仁、桑皮等,隨便一數就有幾十種之多。爆炒、油燜、煲湯,每一次飯局都有可能把藥草吃進腸胃,所以生活在現實中,很難獨善其身,對于身邊的事,每個人肩上都要有一份責任和擔當。
如果要形容官方中醫與民間中醫的關系,借用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這個標題似乎非常貼切。一些持有祖傳秘方的中醫,在當地數代行醫,實踐證明有口碑、有療效,但主管部門認為,行醫者不符合準入規定,不給行醫執照。這樣一來,讓祖傳的民間中醫陷入尷尬境地,一方面要為上門求治的病人解除病痛,另一方面又因無行醫資格,要承擔非法行醫的風險,有人稱為懸崖上的草醫。近年來,對確有專長的民間中醫,衛生行政主管部門出臺了相應的政策,但是政策到了下面執行時往往會出現偏差,甚至完全走樣,真正能名正言順掛牌行醫的民間中醫鳳毛麟角。
在那些口若懸河的教授、專家眼里,祖傳秘方全是旁門左道,不屑一顧,多數屬于江湖騙術,所以從內心排斥。而民間中醫則認為,官方中醫一向對他們歧視打壓,即使主動求助也是極端傲慢,根本沒有興趣與民間中醫對話。他們只熱衷于閉門造車,巧立課題,撈到好處,套取名目繁多的項目資金。新的中醫政策表面上看,給確有專長人員,持有鄉村醫生行醫證的人帶來了希望,可事實上,祖傳中醫被官方的條條框框束縛了。比如私人中醫針灸定性為非法行醫,而連腰椎毛病到醫院也得動手術,風險大,收費高,治療效果讓人失望。
面對眾說紛紜的現象,究竟該聽信哪一方的陳述?現在醫療這個話題太過復雜,簡短的幾句話不可能把復雜的中醫問題說清楚。所以不妨用一些真實的事例來進行解讀,或許更有直觀的印象。
想了解一個行業并不容易,隔行如隔山。如果不是深入一線采訪,我真不知道醫藥行業會如此官僚,如此等級森嚴。在明清兩朝,中醫曾以太醫院為最高權威機構,兼具衛生部、總醫院、醫學院和保健局四大功能。但是對于分布在民間的地方中醫并沒有嚴苛的制度,全憑自律。而1988年國務院批準成立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以后,中醫行業的官本位思想與等級意識日見森嚴。
2016年9月4日,由農工黨中央、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主辦的第三屆中醫科學大會在廣東省惠州市博羅縣羅浮山召開。作為一次國際性的中醫藥盛會,惠州想借這個機會,大力打造羅浮山景區為中醫藥養生休閑基地。羅浮山作為道教圣地,由于葛洪的到來,使這座山聲譽鵲起,與中醫藥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特別是存留后世的中醫著作《肘后備急方》,對屠呦呦來說有如神助。讓她突破了科研瓶頸,成功研制出抗瘧效果高達100%的雙氫青蒿素。2011年9月,獲得了美國“拉斯克醫學獎”;2015年獲得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隨后引起海內外學界對葛洪的關注。
葛洪早已遠去,而遍地藥草的羅浮山,依然草木茂盛,葛洪行醫治病的故事受人稱頌,在羅浮山千古流傳。
第三屆中國中醫科學大會選在這個有良好傳承的名山召開,應該是正確的;而且與“弘揚青蒿素精神、傳承創新中醫藥、共促人類健康”的會議主題很吻合。葛洪在這里所著的《肘后備急方》對青蒿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的描述。一千六百多年后的中醫科學大會回歸羅浮山青蒿園,算是對葛洪最好的緬懷與致敬。可是與葛洪的“施于貧家野居”的狀況發生了本質變化,官方中醫已高居廟堂,民間的聲音變得十分微弱。
出席大會的有各級主管領導,有“一帶一路”倡議沿線國家駐華大使代表;世界衛生組織駐華代表;四位諾貝爾獎獲得者;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院士;全國知名中醫藥大學、協會和研究機構領導,以及屠呦呦團隊代表,規格甚高。
由于獲悉大會的消息較早,我在兩個月前就與主辦方聯系,電話、快遞、郵件,分別向北京、惠州、博羅幾級政府以及羅浮山風景區管委會求助。可是不管是旁聽還是列席,都遭到各種理由的拒絕。為了能見證這次大會,結識一些重要的中醫藥專家,我懷著僥幸心理,匆匆結束外地的采訪,從數千里外的藥城禹州趕回惠州,直奔羅浮山。誰知情況出乎意料,大老遠跑來,竟然門都進不了。
在去往羅浮山嘉寶田國際度假會議酒店的路上,發現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站滿了治安巡查人員。在酒店的門外設置了好幾道關卡,安檢設備擺到酒店門外,消防車、防暴車、救護車一字排開,幾十名武警在酒店旁列隊布防。如此嚴密的防范,如臨大敵。像我這種沒有代表證的閑雜人員別說見到專家,就連酒店的大門也不許靠近。
從酒店外面的廣場中匆匆穿過,站在長廊邊引頸眺望,不遠處一幢客家風格的黃褐色圍屋,那就是專門興建的本次大會主會場。那個古色古香的主會場成為身份地位的界碑,我只能在警戒線外引頸眺望。
說來真有點巧合,當我從羅浮山風景區游客服務中心公交站步行前往主會場時,在入口的牌坊下,遇上了一對同是“天涯淪落人”。那是一位七旬開外的老漢,他正一臉茫然地環顧四周,身邊還有一位滿臉愁緒的中年婦女。我雖然猜不準兩人的關系,但可以感覺到兩人內心的焦急。老漢遞給我一張名片:段云和,段氏家傳秘方研究會副會長。旁邊印有太極八卦圖,名字下方是手機號碼,旁邊還有一行豎排小字:家傳秘方,考察合作。底端是地址:湖南省衡陽市白沙洲。反面印著“痛風痛經腸絞痛、頸肩腰腿偏頭痛、腦梗心梗心絞痛、跌打扭傷好輕松”。
段云和說,他從報紙上獲知這次會議消息,專程從湖南衡陽趕來求見與會的領導專家。他說只要給他機會,別人治不好的疑難雜癥,他可以當場治愈……
我們所處的位置離主會場有兩公里路程,而且都是往半山腰去的上坡路。老人肩上背著包袱,手上還提著紙箱,天氣炎熱,那個中年婦女不時用湖南話抱怨。也難怪,他們一路馬不停蹄地趕來,已經又累又餓,下車顧不上休息,又得趕幾里山路,滿腹牢騷的女人,已經雙腿沉重,寸步難行了。
段云和聽說我來采訪,所以談興甚濃。也許是憋屈得太久了,需要一個宣泄的機會,他對女人的埋怨毫不理會。談起中醫治未病更是滔滔不絕,滿懷激情。他說現在的專家教授很傲慢,根本瞧不起民間中醫,老段告訴我,這次專程赴會,是奉九旬老母之命,來向與會專家推介段氏祖傳秘方。老母親希望在有生之年,見到段氏秘方發揚光大,造福后人。如果這么好的藥方失傳,老人將死不瞑目。
古稀之年的段云和,背負著九旬老母的囑托,如一位朝圣者,跋山涉水來到葛洪修道的羅浮山,信心滿滿,樣子很像金庸筆下華山論劍的桃花島主黃藥師。這些年他不停奔走,可是屢遭冷遇,四處碰壁。老母作為上一輩的傳人,與兒子一道,治愈過數以百計的病人,方圓幾十里,幾乎家家都有患者受益。有些因關節炎、風濕癥,腰椎、頸椎疼痛,不能行走,在醫院花了不少的錢,沒能治好,尋到段氏門下,一次就能治愈。關鍵是他收費很少,病人沒有任何負擔。而掌握秘方的段云和也因為收費低廉,至今仍然處于溫飽線上,村里絕大部分人都蓋起了洋樓,只有他家還住著泥坯老屋。老母叮囑兒子,不能拿這個秘方去謀取錢財,祖上流傳下來的方子只為治病救人,行善積德……
段云和說到這里,眼圈發紅,從他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一個民間中醫的艱辛、勞苦與無奈。他想,這次會議既然來了高層領導,來了頂尖專家,里面應該有慧眼識珠的高人。
然而,抱著希望而來的段氏傳人沒有想到,這次羅浮山之行令他大失所望。不管他如何解釋,自己舟車勞頓,千里之遙,萬里之遠,對于非會議代表,人家鐵面無私,不為所動,沒有代表證一律拒之門外。
老人放下手中的行李,不停地喘息。也許是趕路太急,說話太多,我發現段云和的臉色像一張白紙,沒有一絲血色;那位婦女更是全身散架,癱軟在地。
我在附近轉一圈,回來看見身材瘦長的段云和像一尊石雕,立在廣場一角,久久沒有動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往前移步,移至巨型廣告牌下,仰望著上面五顏六色的字跡,那里詳細介紹了本會議的內容及合作媒體。標題做得十分醒目:群賢畢至,少長咸集;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段云和感覺巨型廣告牌上的字跡,與自己熟悉的中草藥根本不在一個頻道,自己與這樣的會議還隔著一個世紀的距離……
新聞媒體稱羅浮山第三屆中醫科學大會圓滿落幕,在中醫界是一件盛事,在會議推動下,我國的現代中醫藥事業會越走越遠。祝愿總是美好的,國際性的醫療健康大會,最終目的是要推動中醫藥發展,造福天下蒼生。可是千里迢迢趕來的段云和,被官方僵化的會務制度拒之門外。我們窺斑見豹,這種現象并非偶然的孤立事件,而是一種慣性和常態。西醫在朝,中醫在野,外行管理內行,這是中醫史專家李經緯先生總結的規律。如此排斥的現狀,充分說明官方中醫與民間中醫缺乏起碼的溝通,存在很深的隔膜。
當官方中醫孤芳自賞,創造大量與治病無關的論文、課題、成果,志得意滿,享有級別、職稱、項目、獎勵、薪酬的時候,民間中醫從骨子里瞧不起他們。醫學人文體無完膚,基礎與臨床隔河相望,那些名號顯赫的專家門診開出的根本不是經典藥方,甚至中醫門診,開具西藥處方,中醫專家找西醫看病,中醫子女改學醫西……
接下來的話題愈顯沉重,那就是生命的殺手——癌癥!癌癥治療是一個世界性的醫學難題,就現在的醫療技術來說,只能是消防員式的被動應戰。對于采取什么樣的治療方案最為有效,中醫、西醫,官方中醫與民間中醫一直持不同的觀點。西醫治癌首先是切除,然后進行放化療。大家對于化療這個醫學名詞并不陌生,但是對化療原理卻并不知情。現在醫療界開始認識到化療的弊端,連美國的腫瘤醫生也公開表示,自己如果患了癌癥,不會接受放化療,因為沒有證據證明放化療對治療癌癥有效。
化療使用化學藥物殺死癌細胞,用中醫理論來說就是以毒攻毒。化療能殺死癌細胞,同樣也會殺死健康細胞,所以很多時候化療由于摧毀了人體免疫屏障,從而加快了癌細胞的擴散。一個失去防線的虛弱病人,等于門戶洞開,稍有風吹草動,就可能一命嗚呼。所以有專家認為“化療”是助紂為虐。
盡管化療是助紂為虐,但人們還是義無反顧選擇,如果是普通慢性病,病人選擇中醫的可能性還比較大,一旦到了癌癥這個問題上,西醫基本實現了壟斷狀態。從化療、放療、靶向藥物、骨髓移植,到最近熱火的免疫治療,無一不是西醫技術。然而這些技術對于來勢洶洶的癌癥又有多少勝算?
比如肺癌,這是在中國癌癥中新任第一號殺手,三十年來發病率增加456%。中國現在每年有近60萬肺癌病人,美國也有16萬。為此美國用十年時間,投入20億美元,由諾華制藥有限公司研發了一種治療肺癌的新藥Ceritinib,剛剛獲得FDA批準,但是它只對1%的肺癌有良好效果。為何只對1%的人有效呢?這一問題我在本節的末尾再作敘述。
那么民間中醫治療癌癥又是否真實有效?這個不用問卷調查,絕大多數人是懷疑的,甚至是完全否定的。為了一探究竟,2016年我專程去往廣西玉林陸川,采訪中草藥治愈癌癥的民間中醫謝瓊英。說實話,對于中醫治愈癌癥的信息我非常謹慎,怕那些以訛傳訛的言行把我帶到溝里,所以不敢輕信。
中草藥真能控制那么兇險的疾病?我心存疑慮,那些聲名狼藉的江湖大師,打著祖傳秘方,專治疑難雜癥,開始顯得神奇無比,最后無不成為騙取錢財,害人性命的鬧劇。從神醫胡萬林,到眾人崇拜的氣功大師王林,直到鬧出人命案才露出狐貍尾巴。凡是坑蒙拐騙的江湖神醫,都喜歡打著中醫或祖傳秘方的幌子,幾乎沒有一個舉著西醫的旗號,他們這些土包子對于洋人的醫術不敢輕易造次。
為調查嶺南道地藥材的種植情況,看完新會陳皮、陽江砂仁、化州橘紅,再轉道廣西陸川。在那趟緩慢的老式火車上,我閉目遐想逆行的時光,先人嘗遍百草而治百病,冒著中毒身亡的風險,去獲取有效的治病經驗,這種犧牲精神很少有人能夠做到。此刻我眼前浮現出深山采藥的畫面,嘟——嘟——嘟,正在穿越隧道的火車,一聲呼嘯,我猛然睜開眼睛,感覺白光一閃,好像神農的影子正從車窗外飄然而過……
祖傳秘方是否都不靠譜?陸川之行我做好了無功而返的準備。無論是真境界,還是假江湖,我都得去探聽一下虛實,況且廣西還有大型的藥材市場,有無峰不秀的十萬大山,有神奇的壯醫學……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調查先從外圍開始,在陸川火車站對面的小餐館,我與謝瓊英的兒子阿華進行了一個小時的交談。從他的講述中,知道了基本信息,治癌的秘方并非使用神鬼巫術,而是在深山老林采擷各種藥草,通過特殊加工配伍,再進行對癥治療。聽說是用中草藥治療,我感覺踏實了許多。
阿華在廣東務工,但每年春夏秋冬四個季節雷打不動,必須回家一趟。回來不為別的,是上山幫助母親采挖藥草。母親年歲大了,沒有體力再去爬山。那些藥起初在附近的山頭就能采到,如今資源越來越少,最遠的要到上百公里遠的山區。
作為年輕人,阿華的想法多,思維活躍。起初采藥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而且收獲甚微。由于開始沒有掌握任何規律,只是茫然進山,依靠運氣,那種方法如同大海撈針,穿越了無數的大山叢林,有時連藥草的蹤影也見不到。時間長了阿華摸到了一些竅門,他對生長藥草的山頭溝壑進行反復比對,從植物、風向、水流、日照,甚至是水中青苔,就能判斷有無藥草。這是中草藥的生長規律,正如民間流傳的歌訣:“解表草藥路邊坡,利濕草藥濕地多,清補中藥深山谷,通絡藤本密林窩。”所有的植物都有生長規律,關鍵是要掌握它們的特性。
對抗癌草藥熟悉之后,阿華開始大膽設想,想把藥草移植到屋后的菜園,進行人工種植。這是一個好辦法,可藥草移植回來情況不對,不管如何殷勤侍候,施肥灑水,松土遮陰,那藥草總是半死不活,不但不長,而且還無精打采,蔫頭蔫腦,最后弄得葉片枯黃。阿華弄不清個中原因,猜想是水土不服,專程到挖藥草的山頭把泥土背回來,在小溪中把水也背回來,心想這回總該成功了吧。誰知培過新土的藥草還是老樣子,沒一點回暖的跡象,后來阿華干脆把藥草移回山里。很奇怪,在那兒很快就恢復生機,一派繁茂。
既然移植不成,阿華又試探異地采藥。曾赴粵、瓊、云、貴、川、湘等周邊省市多次尋找,除在云南發現過其中一種,其余幾味草藥從未遇見,哪怕是緯度相同的地區也沒有……
為了進一步探訪,下午兩點終于見到了秘方傳人謝瓊英。作為一個生活在俗世中的凡人,所有的成功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任何一個祖傳秘方,都不是天外來物,同樣屬于經驗世界中的產物,是很多代人的智慧結晶。
從家族排序,謝瓊英是第七代傳人,通常情況下,祖傳秘方每代傳授一人。上代是奶奶,中間跳了一代,直接傳給了孫女。本來這種家族機密是傳男不傳女的,為何奶奶會隔代傳授?我帶著這個疑問,與謝瓊英進行了一次面對面的長談。
由于家里缺少有悟性的男丁,加上謝瓊英很小就在奶奶身邊,平時出門診病,或上山采藥,謝瓊英像尾巴一樣不離左右。當初奶奶帶她出去,也不知道她是否有這個悟性,是否能成為隔代傳人。1959年至1961年正值三年困難時期,農村饑荒嚴重,餓殍遍野。奶奶怕孫女餓死,特意帶她外出行醫,目的是給孫女討口飯吃。
10歲那年,有個病人上門求診,碰巧奶奶剛好外出,那個時候的謝瓊英已懂得待人接物,她趕緊招呼病人,先坐下休息,還倒上茶水。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奶奶回來,病人顯得很焦急的樣子。為了安慰病人,謝瓊英問病人哪兒不舒服,病人指著自己的脖子,謝瓊英用手輕輕觸摸病人的患處,很快就在病人的頸部摸到一個雞蛋大的腫塊。謝瓊英用手指壓著腫塊,感覺硬邦邦的,于是搖搖頭,默默地退到了屋外。謝瓊英心里怦怦直跳,“癌癥”兩個字像一道閃電,從她細小的心尖上劃過。等奶奶回來診斷,果然結論與謝瓊英的判斷一模一樣。從此,奶奶就把這個小孫女定為傳人。
1963年奶奶過世了,謝瓊英只有13歲,當時的感覺就像天塌了。安葬時,家里一大堆兒孫,謝瓊英顯得最為悲傷。5個同堂,10個弟妹,謝瓊英是老大,奶奶只帶她一人出去行醫,那份情感只有謝瓊英自己能夠體會。長年耳濡目染,對于奶奶的診治方法雖然有所領會,但畢竟年紀太小,未經世事,她還沒有膽量診治病人。
轉眼奶奶過世一年,沉浸在悲傷深處的謝瓊英,看著奶奶在墻上天天微笑,做完周年祭奠,謝瓊英終于浮出了憂傷的水面。盡管村里人知道奶奶不在了,但隔三岔五還是有病人尋上門來。起初謝瓊英不敢接診,但不接診又不忍心看著人家的病情一天天惡化。就在謝瓊英糾結不安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奶奶從墻上走了下來,她笑吟吟地喊著孫女,樣子與之前一樣慈祥。奶奶說:孫女呀!你莫怕,大膽給人治病,有難處奶奶來幫你……
謝瓊英含著眼淚,叫了一聲奶奶,然后伸手去拽奶奶的衣袖。奶奶竟然躲閃著,往后一退,轉眼就不見了。謝瓊英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睜開眼,發現四周一團漆黑,摸一摸自己,原來是夜半驚夢。
奶奶托了夢,謝瓊英不能再退縮了,要不善良的奶奶會不高興的。治病可以,但需要用藥。家里沒有現成的草藥,怎么辦?之前雖然跟奶奶上山采過幾回,但沒有完全掌握。到了山里,草木一望無際,哪些是草,哪些是藥,無從下手。要想在百草中準確地分辨出所需的草藥很不容易,幸好家里還有奶奶留下的標本,謝瓊英帶著標本上山逐一比對,摸索了一段時間,漸漸心里有譜了。
1968年,謝瓊英接診第一個病人,是一位肝癌患者。服了三個月的草藥,病情逐日好轉,能走路,能吃飯,肝部疼痛也消失了。半年后到醫院檢查,各項指標都接近正常。現在這位病人已經78歲,仍然健康地活著。為了感激謝瓊英的救命之恩,病人的女兒拜謝瓊英為干媽,兩家人成了親戚,逢年過節必須備上禮物,幾十年從未間斷。
治好了一兩個病人,謝瓊英有了信心,可接著又有了問題,有些病人用藥后效果并不明顯,或者開始有效,后來又出現反復。為了獲得最佳的治療方案,謝瓊英反復摸索,有些甚至長期跟蹤,才慢慢找到服藥規律。首先是要求病人忌口。比如服藥期間不能吃雞肉,雞是克星;二是不能劇烈運動、流汗、曬太陽;三是不能過性生活;四是不能吃發物和糯米。接診之前,謝瓊英要求患者作出承諾,能夠做到以上四點才給配藥;假如做不到,她就不給用藥,因為給了藥也不會有什么效果。
謝瓊英這個秘方是廣普抗癌藥,不是單一治療某一種癌,而是通過藥草的不同搭配,可以對抗不同的癌。服藥也不是長年累月地服,而是分四季,每季選一個月服用。配藥的方法也很有講究,因為癌癥病人大都精神狀態不佳,而且食欲不振,到了晚期病人,連服藥都很困難。比如早上病人起來服了一碗藥湯,一般就不想吃飯了,但病人不吃飯,腸胃空虛,能量不夠,體力不支,對抗癌極為不利。于是謝瓊英通過摸索,把精選的大米和五谷雜糧磨成粉,拌入抗癌藥中,病人服藥的同時,也服下了米糊,這樣可以增加患者的能量,改善病人的精神狀態,挺過難關。
如果僅聽謝瓊英個人的講述,還不足以說明問題,還不能令人完全信服。為了讓采訪繼續深入,我們租了一輛車,決定到癌癥康復者家里去看看真實狀況。
技術嫻熟的本地司機,開著漆皮斑駁的小車,如風一樣穿行在桂東山區的鄉村公路上。山里植被很好,南方特有的闊葉林遮陰蔽日,在七拐八彎的山路上,不時有毛光水滑的牛羊橫穿而過。它們昂著頭,大搖大擺,列隊前行,根本不把身后的汽車當回事。汽車近身而過的時候,我看到每一頭牛羊都有一雙清亮如水的眼睛,像山間的清泉,沒有一絲一縷雜質。
70公里的路程,往返一趟,花去了將近一天時間。深入如此偏遠的山村,來一次很不容易,或許這一輩子也就僅此一次,今生再無交集。所以一切都彌足珍貴,除了記住周圍的景物,還必須仔細了解這些癌癥患者,他們的身心是否真的已經康復。經歷過生死煎熬的人,內心相當平靜,他們感覺每過一天都是意外的收獲,都是一次重生。
謝瓊英每到一戶都送上一袋水果、一箱牛奶,有一戶還給了兩百元錢。見到的第一位叫劉付玉華,她53歲那年查出乳腺癌,聽親友介紹服用謝瓊英的草藥,病情迅速得到控制。她提供給我一套完整的病歷資料,從第一次查出癌癥的CT片和檢查報告單,到后來的專家門診病歷和繳費單據。我看到最近的一次檢查報告單是2016年1月在玉林人民醫院做的。檢查結果,各項指標已恢復正常值。
另一位是謝瓊英的伯父,叫謝明權。75歲時在玉林人民醫院診斷為肝癌晚期。從醫院回來老人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女兒已經幫他把壽衣、棺木都準備好了,就等最后一刻降臨。可是謝瓊英不忍心看著受苦一輩子的伯父就這樣不治而亡,于是抱著死馬還當活馬醫的心理,給老伯服了幾天草藥,沒想到病情竟逐日好轉,一年后完全康復。現在老伯已經八旬高齡,食宿正常,還能下地干活。
第三位是陸川縣烏石鎮子良村的徐瑞權。2010年5月在玉林第一人民醫院檢查診斷為肝癌伴包膜下出血。徐瑞權有個表弟在縣醫院當外科大夫,對于表哥的病情感覺治愈的希望不大,于是勸他不要住院,回家靜養,開心一點,想吃啥就吃啥,言下之意是讓他回去等死。因為表弟知道表哥家境不好,上有八旬高齡的老娘,下有尚未婚嫁的兒女,這種情況再動手術,有可能是人財兩空。出于親情的關照,徐瑞權臨走時做西醫的表弟讓他回鄉找一下老中醫,試用一下中草藥看能否緩解病情。
徐瑞權回到家里,沒有進一步治療,可是病情的變化一天比一天嚴重。開始他也不知道鄰鎮有個會治癌癥的謝瓊英,也不相信草藥能治好他的病。可是接下來那種肝膽俱裂的疼痛無法忍受,于是托人把謝瓊英請來一試。一劑藥下去,疼痛立刻緩解。服用三個月,癥狀基本消失。
我與徐瑞權聊起治病的過程,他把長褲解開,讓我看當時因為疼痛把兩側的髖骨壓迫出來的傷疤。兩個雞蛋大的疤痕像兩團枯墨,黥刻在隱匿的部位,成為他的抗癌記憶……
當我結束兩天的采訪,回到陸川縣城,已是華燈初上。夜色里,陸川汽車站依然車來人往,我與送行的謝瓊英母子揮手道別。在候車空隙中,謝瓊英無意間和我談到兩個關鍵性的問題。首先是官方醫生的用心。有些病人,在醫院做了手術,接著又是放化療,以及大量使用抗癌藥物。可是治療結果并不理想,有些病人手術后一年半載又復發轉移,主治醫生有點恐懼,為了轉移病人的視線,開始考慮全身而退。于是極力推薦病人去找民間中醫,這樣的行為不說醫生用心險惡,至少也屬于居心不良。
面對這種病人,謝瓊英好言安慰,但不會接診。別說一個勢單力薄的老人,就連公立醫院也惹不起。
作為祖傳秘方的傳人,年過花甲的謝瓊英恪守祖訓,分寸得體,她從來不去外面張貼廣告,散發傳單,吹噓自己。資訊如此泛濫的年代,那些夸大其詞,包治百病的醫療廣告滿天飛。死的可說成活的,白的可說成黑的,肥豬賽大象,芝麻變西瓜,牛皮吹上天。可是對于謝氏的治癌事例,就算找遍報紙、網絡、電視,哪怕是挖地三尺,也搜索不到謝瓊英的只言片語,點滴信息。
一個樸實的鄉村婦人,她沒有江湖人士的野心與欲望,不屑于自吹自擂,她不愿把祖傳秘方當成謀取錢財的誘餌。始終恪守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善念,為此,我深信西哲的名言:真正的美德就像一條河流,越深越無聲。
在進行田野調查的時候,我對民間中醫作了重點關注,從南到北,歷經數千公里的采訪行程,不僅目睹了醫界奇觀,而且感受到了留存在民間中醫生身上的謙卑姿態和高尚醫德。在全國各地,謝瓊英這樣的民間醫生絕非個案。河北安國是我國四大藥都之一,它在明清時期就搭建了南北通商的橋梁,電視劇《大宅門》里那個以藥聞名的祁州就是安國。在安國藥材市場至今保留著一副對聯:草到安國方成藥,藥過祁州始生香。簡短的十四個字,包含了安國中藥文化的深厚積淀。
在安國采訪,我偶然間結識了退休醫生張志仁。這是一個帶有傳奇性的人物,他起初是鄉村教師,后來到保定衛校學醫,畢業時正值“社來社去”。張志仁分配到基層衛生院,27歲提拔為院長,但只當了兩年院長就調回了縣城。當時正好成立衛校,張志仁被安排負責衛校教學工作。
衛校主要是培訓基礎醫護人員和鄉村醫生,幾十年都是這樣,一批來,一批走。張志仁以為這是一條既定的軌跡,自己在這個崗位上會一直平穩悠閑地干到退休。誰知命運并不是這樣安排,意想不到的疾病輪番將他折騰。
1996年,命運給了他第一個下馬威,患上了雙側股骨頭壞死。這個病是不治之癥,后來通過內服湯藥、外敷、體療、艾灸,竟然康復了。2003年,張志仁又患上了食道癌。作為衛校教師,他明白癌癥意味著什么。多少偉人政要都因這個病撒手人寰,自己只是個平頭百姓,沒有理由不屈服。
生性豁達的張志仁,開始并沒感到有多么恐懼,后來的恐懼也不是來自癌癥本身,而是手術之后的虛無感。既然千辛萬苦做了手術,但做完了又會怎樣?手術后為了尋找答案,他學會了上網,在一個健康網站上找到了統計數據:大部分癌癥患者,手術后癌細胞并沒有完全切除,80%的人在三年內復發轉移,10%的人在五年內復發轉移,五年之后只有10%存活。這樣的結果太恐怖、太殘酷。好不容易做了手術,花了那么多錢,遭了那么多罪,然后也就三五年時間就得死亡。這種虛無感讓他心有不甘,雖然自己是個西醫,教了半輩子西醫理論,但是安國自古就是藥都,與自己家一箭之遙的地方就是人頭攢動的藥城,清晨站在陽臺上可以聞到濃濃的中藥味,何不試探一下中藥的作用?
對于癌癥患者來說,術后康復是一個大問題,無論是肉體和精神都需要撫慰。而當時我們國內還沒有人提出癌癥術后預防復發和康復這個概念,西醫沒有,中醫也沒有,處在一個空白地帶,張志仁只能自想辦法。他很快就發現凡有抗癌功能的中藥,絕大多數能提高肌體免疫,同時還有防止正常細胞癌變的作用。只要利用好這些有效成分,中藥抗癌就能成功。
西醫出身的張志仁,對于中醫藥是半路出家,但是接觸中藥后,他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面對西醫無法突破的難題,中藥或許真的就能發揮出其不意的作用。
依靠中藥的療理,舊病剛剛平穩,2014年冠心病又來了。最厲害的是2015年初,張志仁突然雙腿無力,從宿舍到單位才幾百米,中途也得休息幾次。了解醫學的張志仁知道,自己身體出了問題。經過檢查診斷,竟然得了雙下肢神經元損害。完了,這又是一個不治之癥,并且是世界性的醫學難題。對于這個病的檢查診治最權威的國內有三家醫院:解放軍總醫院、北京協和醫院、北京大學第三醫院。
正是春節前夕,趕往北京檢查,可是三家醫院都人滿為患。要檢查必須排隊等候,而且要等到5月1日。病情緊急,肯定不能等了,幾名學生趕緊把他接回了保定,接著轉往石家莊。初步診斷為神經元損害,如果是全身性的神經元損害那就麻煩了,呼吸肌麻痹會直接危及生命。后來再到北京復查,結論是雙下肢神經元損害,這下張志仁反倒放心了。已經習慣與病魔搏斗的老人,相當豁達,他想,既然是雙下肢神經元損害,那大不了坐輪椅吧。
檢查完,學生勸他留在北京住院治療,可這病醫院也沒有任何作用,不如回家自想辦法。誰能相信,他依靠中藥又一次攻克了世界醫學難題。現在的張志仁行走自如,每天到幼兒園接送孫子,在小區散步,心態開朗,看不出有任何疾病。積累經驗后,他不僅對自己身體能適時療理,而且還給省內外,甚至國外華人治療。
我采訪他的那天,正好有一個來自河北淶源的患者求治。他仔細看過片子,然后明確回復,讓患者趕緊上醫院換骨頭,早換早好,換好了可以再去工作掙錢。
我有些納悶,問他為何不接診?張志仁打開燈箱,指著片子上的股骨頭給我看。兩個骨頭之間,也就是股明和髖臼中間有一個間隙,這個間隙就是軟骨,軟骨壞死是不可逆轉的,一旦兩個股骨挨在一起就沒有辦法了。這種情況只有手術,如果再給人治,只會耽誤病人,浪費錢財,去換個股骨不影響工作和生活。
由于有親身驗歷,診治用藥更能深入患者的內心,加上有扎實的醫學基礎,張志仁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療股骨頭壞死的方法,并且申請了專利。為此還評上了保定地區的名醫,開了自己的診所,辦了行醫執照。其他病他不擅長診治,也從不去糊弄別人,他說,行醫不可弄虛作假,生命不是兒戲。
很多人不相信中醫能治愈神經元病,但現實中確實是治好了。浙江中醫藥大學教授、疑難雜癥專家陳炳旗又是一個鮮活例證。他與張志仁一樣,自己患上了運動神經元進行性脊肌萎縮病。在絕望中尋找希望,他通讀中醫經典,遍尋民間高人,從動物、昆蟲身上發現智慧。用了無數的方法,作了無數的努力,終于把自己治愈了。
作為治病救人的醫生,有了自身的成功先例,陳炳旗繼續攻關,他要讓更多的患者在絕望中看到希望。于是把精力轉向了治療癌癥、紅斑狼瘡、腦癱等疑難雜癥,而且取得了重大突破。經他治愈的患者有來自美國、意大利、西班牙等國洋病人。洋人對中醫很好奇,只要一搭脈搏,就能判斷病人身體狀況;一些枝葉草根可以治病,真的太不可思議。西班牙患者梅爾瑟德體驗了中醫后,邀陳炳旗去國外開醫院。陳炳旗笑而不語,用手指了指腳下,意思是中醫的根在中國,他要在自己的家鄉續寫中醫傳奇。
陳炳旗不是狹隘的民族主義者,雖然他離不開中國,但是中醫可以傳遍世界。他帶的洋博士生來自俄羅斯、烏克蘭、美國、英國、法國、德國、瑞士、埃及、韓國、馬來西亞、菲律賓,還有非洲的馬里、南非、贊比亞等,真正是桃李遍天下。
很多時候,民間中醫是沒有話語權的,其實老祖宗的經驗不可全盤否定,比如為我國醫學爭得榮譽的砒霜治療白血病的方法,就是張亭棟教授從民間偏方中篩選出來的,其成效讓世界刮目相看。還有我國中醫眼科泰斗唐由之,他運用中醫古老的金針撥障術,給毛主席、西哈努克親王等大量患者成功治愈了白內障眼病。別看現在的西醫眼科好像已登峰造極,其實在許多疑難眼病上,在術后康復上,中醫更具有治本的優勢。
湯釗猷院士是我國權威西醫專家,湯院士深刻反思了西醫基于“消滅腫瘤”戰略的抗癌術,并倡導從中醫發掘寶藏,鼓勵醫生和患者走“消滅與改造并舉”的中國式抗癌道路。這是西醫眼里的中醫視覺,湯院士在他的《湯釗猷攝影隨想》一書中重點展示了三幅內景照。山西懸空寺、西夏王陵、應縣木塔。湯院士說這三大古建筑,作為精華常常引發他的懷古幽思。在古代中國,雖然沒有完整系統的建筑學理論指導,卻依然憑著經驗,建造出了嘆為觀止的千年經典。
湯院士認為,各種癌癥盡管各有個性,但共性卻是主要的,如失控的自身復制、抵抗細胞死亡、逃避生長抑制因子、激活侵襲轉移等。毋庸置疑,近百年來基于“消滅腫瘤”戰略的抗癌戰,取得了進展,但離“攻克癌癥”還有很大的距離。據統計,在常見癌癥人群中,五年生存率超過50%的癌癥種類仍寥寥無幾。醫生出身的作家馮唐,學醫時專攻婦科腫瘤,但他發現治療很無奈。生命太復雜,設計者太狡猾,生死糾纏,一塌糊涂……
在采訪中,我分別找過不同層次的中醫與西醫專家,就民間中醫治療癌癥的看法進行交談。很奇怪,一向相互抬杠的中西兩派,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驚人一致。他們認為,在這個大數據時代,民間中醫治愈癌癥的例子只是特殊個案,孤例不成證。僅靠一兩個例子說明不了問題。如果放在一個海量的統計數據面前,治好的少數幾個癌癥患者,只能視為一種巧合。放到一個大型的專業醫院,一個民間中醫,一輩子診治的病人,也比不過大醫院一個星期的門診量。
然而,如此說話的醫生,患了一個常識性錯誤,我前面說到美國花重金研制出治療肺癌的新藥,只對1%的病人有效,這是為啥?因為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樹葉,同樣,世界上也沒有完全一模一樣的癌癥。由于癌癥不是病毒,是基因突變,導致每個癌癥病人都有不同之處。中國60萬名肺癌病人,其實更像60萬種不同的疾病。所以,用一種藥治療所有的癌癥,放之四海而皆準,這個目標還遙遙無期。
反而中醫藥在癌癥治療上,極有可能創造世界性奇跡。就目前狀況看,中醫成功抗癌不是個案,巧合也好,特例也罷,官方中醫應該放下姿態,深入一線,廣泛調查,得出相對準確的結論。屠呦呦與青蒿素就是最好的例證,從中草藥里誕生的祖傳秘方,在抗癌上到底是否有效,不能輕率地作出非此即彼的判斷。回顧我國艾滋病的防治歷程,也許對民間中醫會有新的評價。1981年,美國發現全球首例艾滋病,當時感覺艾滋病離我們非常遙遠,可到了1995年,我國艾滋病開始大規模出現。2004年,時任科技部國家中醫藥發展戰略研究課題組組長賈謙,深入艾滋病地區調查,發現早在國家還沒有實行免費治療的2001年,就有不少民間中醫主動免費為艾滋病人治療,對于穩定民心,功不可沒。賈謙后來描述,在調研過程中,看到患者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催人淚下。這些渴望致富的村民,不僅沒有致富,反倒染上了不治之癥。望著村莊周圍的墳頭,有些醒目的新土,那是剛剛下葬的死者。賈謙說,這些生命是無辜的,作為醫生,感覺欠他們的太多。
后來,國家開始給艾滋病患者免費治療,經過臨床實踐,中醫比西醫的療效略高一籌。服用抗病毒藥物者,有40%感到十分難受,甚至寧死不吃。另外40%服用西藥后效果不錯,但是必須每天服用,一直到死為止,否則一旦停藥將產生耐藥性。而民間中醫治療的患者,沒有一例服用后感覺不適,而且只服半年至一年的中藥,效果很好,停藥后沒有出現反復……
隨著中醫藥技術的發展,從植物中提取的天然藥物不斷開發,應用更加廣泛。千百年來的實踐證明,對于中草藥那些出乎意料、不為人知的療效常有記載。面對尚未破解的醫學難題,是否能從中草藥上找到突破,我們只能拭目以待,相信時間會給我們一個最好的答案。
我國高等中醫藥教育的時間不長,但也不短,截至2016年底,整整走過了六十個春秋。1956年衛生部與高教部決定在北京、上海、廣州、成都四地建立四所中醫學院,培養高級中醫藥人才。這是我國有史以來第一批中醫醫學高等教育學府,四所院校的建成標志著中醫教育正式納入國家高等教育范疇。
因為高等中醫藥教育是盤古開天地的事情,既沒有經驗借鑒,也無現成的資源可用,一切都得從零開始。六十年過去,中醫教育得到了長足發展,取得了可喜成就。為紀念我國中醫高等教育六十周年,2016年,北京、上海、廣州、成都四所中醫藥大學分別舉行了紀念大會和成就展,很多方面令人振奮。
目前全國高等中醫藥院校有42所,設置中醫藥專業的高等院校238所,博士授予權單位17個,碩士授予權單位46個。中醫藥類在校生人數達到70多萬人,“十二五”期間培養藏、蒙、維、傣、壯、哈、回等民族醫學專業人才5000余名,中醫已傳播到183個國家和地區。
春華秋實一甲子。六十年來,我國中醫藥高等教育培養了近200萬中醫藥專門人才。從數據來看,中醫藥教育的確是人才濟濟,碩果累累。可事實上尚有差距,中醫教學爭議不斷,無論是名老中醫,還是在讀學生,都存在擔憂。有數據顯示:1952年全國中醫共有50萬名,西醫4萬名;到2015年,中醫人數52萬名,而西醫人數增至170萬名。63年來,中醫增長2萬,西醫增長166萬。
很多老中醫都這樣認為,中醫邊緣化是由中醫教育造成的,因為中醫高等教育就是用西醫模式改造中醫的結果。解放初期全國擁有名中醫大約5000名,到現在只剩下500名不到,而且因衰老死亡,每年都在減少。
中醫藥教育問題從一開始就存在,1962年7月16日,針對高等中醫藥教育初期出現的西化偏差,北京中醫學院秦伯未、于道濟、陳慎吾、任應秋、李重人五位教授心急如焚。他們擔憂中醫傳承偏離航道,以強烈的責任感和主人翁意識,聯名向衛生部黨組上書《對修訂中醫學院教學計劃的幾點意見》。內容包括培養目標、教學方法、課程設置、基本功訓練等內容,史稱“五老上書”。
誰也沒想到,“五老上書”竟成了五老的絕命書。那些肺腑之言不僅沒有給中醫教育帶來任何改進,反而讓五位老師在“文革”中遭受到了殘酷迫害和瘋狂打擊。那些批斗迫害老師的激進分子,竟然就是他們培養的學生,這些白癡般的學生,是中醫的掘墓者,他們思想狹隘、目光短淺、自以為是。動用政治手段來對付學術,用暴力去整治中醫。五老之中有四位受盡折磨,在政治狂飆中含冤離世,只有時年49歲的任應秋熬出了頭,活到了1984年,享年71歲。五十多年過去,當年五老提出的問題,在中醫院校至今仍然存在。
現在中醫教育都是以院校培養為主流,出現批量化產出,個性化的名師帶徒成為稀有方式。院校培養出來的學生,由于重理論而輕實踐,所以缺乏臨床經驗,以至于一些中醫專業畢業的博士生,連把脈都沒有真正掌握。畢業出去不會看證診治,更不敢開方用藥。大學培養的中醫人才,應該是學以致用,結果卻是如此尷尬,不得不讓人懷疑現在的中醫教育是象牙塔里的繡花枕頭。
還有一個問題,現在院校教材是全國統一編寫,有些版本的教材本身就存在問題。比如教材上說冠心病分五形,意思就是分五個方法來治療。如果臨床上按照這個方法治療,那么一個也治不好。編教材是為了便于教學上歸納分類,便于研究者建立理論依據。臨床治療要根據實際情況,靈活掌握,沒有千篇一律的方法。每一年那么多學生畢業,統一用一張試卷檢驗成績,這樣能培養出一技之長的學生嗎?
中醫藥大學的畢業生就業率低,學校認為這是學生好高騖遠,高不成低不就造成的。這樣說顯得學校不負責任,教授們在學校有豐厚的工資,有名目繁多的科研項目,有巨額的課題經費。安逸的生活滋養了一批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們極少會為學生的出路而擔憂。
家長以為孩子在學校整天都在學習專業,在掌握如何治病救人的技術。可事實上大學的專業課只占三分之一,公共課馬列與黨史占掉了三分之一,還有就是西醫、英語課占掉了三分之一。還有社會活動、公益活動、文娛活動,真正用在中醫專業上的時間相當少。如果自律性差,學習不主動的學生,本科五年又能學到什么呢?
這些勤學苦讀出來的學生,從小就寄予了父母的厚望,特別是一些家庭困難的學生,供他讀完五年大學需要很大一筆費用,對于低收入的農村家庭來說,負擔沉重。省吃儉用,甚至是負債供出來的大學生,畢業了竟然找不到工作,最后只好改行,這是嚴重的資源浪費。
但是改行也挺難,因為學醫出去的學生干不了別的,五年的經歷,簡直是耗費青春,虛度生命。于是有執著一點的學生就接著讀碩士,加一起要八年。有些還得讀博士,又是三年,這樣就花去了十一年。這還沒完,到了醫院,還要進行三年規范化培訓。想想,如果當初選擇其他專業,比如學金融的、IT的,財務的,已經都成了老江湖了,事業有成,安家立業,有房有車。早出去的本科生,有些就算找到了工作,工資也極低,每月3000左右,于是有些學生轉向為醫藥代表,收入是從醫者的好幾倍。
為了安慰學生,教授勸學生要把眼光放長遠,那些現在賺錢的職業,以后未必賺錢,大都是吃青春飯。而你們別看現在收入低,等有了成就,成了名醫專家,你們就能長盛不衰,越老身價越高。
中醫院校的畢業生,面對求職就業的困難心有不甘,有些埋頭讀書的學生更有抱怨,在校期間注重專業知識的學習,而忽略了其他綜合能力,如社交、管理、組織協調能力的培養,導致在尋求其他就業機會時底氣不足。同時,社會對醫學的認同主流偏向西醫,中醫學并未得到廣大群眾的普遍接受。這些因素導致了中醫藥畢業生的思想壓力增大,在擇業時不能正確、樂觀地面對現實。
前不久有作者在大報上發表署名文章《中醫教育當心“掉在兩把椅子中間”》。文章開篇講了一個故事:若干年前有位年輕人從師范學院畢業后問父親:我今后是當教師還是按志趣和特長爭取當歌唱家?其父說:我只能告訴你,應該選定一把椅子,如果想同時坐兩把椅子,你只會掉在兩把椅子中間的地上。年輕人最終選擇了唱歌,他就是世界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羅蒂。
按照帕瓦羅蒂父親的說法,中醫是一把椅子,西醫又是另一把椅子,而且兩把椅子中間還有很長的距離。那么當今中醫院校的教育,期望能同時坐兩把椅子,最終結果只能是掉在兩把椅子中間的地上。
中醫院校教育,中醫、西醫齊頭并進,比如《中醫基礎理論》與《正常人體解剖學》兩門課在中醫院校同一學期講授,上午講脾主運化、主升清、主統血,下午又講脾是人體最大的免疫器官,具有造血、儲血、濾血、免疫的功能,就像小學生一會兒學漢語拼音a、o、e……一會兒又學英文字母a、b、c,到底相信哪個,學生多數迷茫不知所從,只好死記硬背下來應付考試。
從本科到博士十一年,畢業時中西醫“雙精通”的理想很豐滿,“中醫不精、西醫不通”的現實卻很殘酷。相比專門學習西醫的學生(有些西醫院校開設幾十課時的《中醫學》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在就業時毫無競爭力。中醫的本科不如西醫的專科,中醫的碩士不如西醫的本科,這種現象反映了中醫學子求職的艱難。頗具諷刺的是,中醫院校的招生規模越來越大,學中醫的學歷、職稱越來越高,老百姓想找一個靠譜的中醫卻難上加難,中醫后繼乏人乏術的局面,整體上仍舊沒有改善。
用河南中醫藥大學張磊教授的話說是“種了別人的地,荒了自己的田”,最終“掉在兩把椅子中間”。張教授還說:“中醫不是萬能的,但是中醫能的地方你能了沒有?”
中醫人應當努力讓中醫能的地方能起來。中醫、西醫的目的都是為了救死扶傷,各有優劣,一個人的時間與精力是有限的,精通一種醫學已經非常吃力,精通兩種醫學更是難上加難。在這樣一個社會分工高度發達的時代,“術業有專攻”,中醫人只需粗通西醫,西醫人只需粗通中醫,絕不能越俎代庖。應當以患者的健康為出發點,而不是為了追求經濟效益一概采用中藥加西藥的治療模式。中醫、西醫二者當緊密團結,精誠合作,才能真正實現一加一大于二的醫療目標,這是所有中醫教育者要深思的問題。
要學好醫學并不容易,必須走出認識上的誤區,其實不管中醫西醫都是交叉學科。從個體與群體,外環境與內環境,結構與功能,局部與整體,微觀與宏觀,靜態與動態,瞬間與長期,直接與間接,必然性與偶然性,生理與心理,客觀與主觀,數據與事實,因果與相關,科學與倫理,理論與實踐等十七種關系,有大量生動、鮮活的事實和例子,說明醫學不是單一的科學,醫學充滿了科學和哲學,涵蓋了社會學、人文、藝術、心理學等。諾貝爾獎獲得者費因曼說:“科學這把鑰匙可以開啟天堂之門,也可以開啟地獄之門,究竟打開哪扇門?有待人文的引領。”狹義上講,人文就是醫學中除去的科學以外的所有重要的成分。它與科學猶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共同推動健康發展。
有少數頭腦清醒的專家會這么看待問題,不可沉迷在良好的自我感覺中,不要以為現在的中醫教學經過中西雜交,真的比古人高明很多,其實在很多方面不如古人。如灌腸,最早為《傷寒論>,已有一千七百多年歷史;導尿,《千金要方》中有載,已沿用一千三百年;鼻飼,始于《圣濟總錄》,已有八百五十多年歷史。東漢名醫華佗發明的麻沸散,是麻醉手術的祖師。
絕大部分教授對當前的中醫教育充滿自信,他們認為,要說中國當前的教育存在問題,那不僅是單一的中醫教育問題,而是整個教育體系的問題。比如中國戲劇、民族舞蹈、美術、書法,這些具有典型中國元素的學科,全都從以師帶徒,變成西式院系教育,而且還要求學習英語和西方理論。如果說有崇洋媚外的趨勢,那藝術類教育更嚴重,其中存在的問題應該比中醫還要多。但是人家不談別的學科,就愛拿中醫說事。力挺以師帶徒方式的一派可以反思一下,如果從小由師父教中醫,背誦《醫學三字經》《藥性賦》《湯頭歌訣》,不去上學,可能嗎?
在古代也是先上私塾,把文化底子打好了再開始學醫。現在普遍的做法是早期參加普通教育,大學學習醫學,將名師帶徒與院校教育相結合。至于說現代中醫教育為何出不了大師,這個有多方面因素。當下的教育體制不僅是中醫領域出不了大師,其他學科也一樣,像陳可冀、吳咸中、沈自尹等老一輩專家一樣,中西醫兩面精通的人才的確不多。
審視當下現狀,一是搞課題、搞科研的多,出名快;臨床辛苦,成才慢,很多人不愿花力氣沉下去,不愿意堅守。二是中醫醫術評價難,有無成果還得病人認可、同行認可、領導認可。加上中醫社會地位不高,競爭力不強,收入不理想,所以難以吸收高端人才學習中醫,每年高考之后,看有哪個省的高考狀元會選擇學習中醫?這個風向標式的現象就足以說明其中的問題。
無可否認,中醫藥的整體觀、系統論、辨證論治等特色優勢日益凸顯,從里約奧運會的“中國印”,到中醫藥海外推廣的影響,中醫藥已經傳播到183個國家和地區,形成新一輪的中醫熱。
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是國內最著名的中醫院之一,花寶金教授是該院擅長治療腫瘤的專家,平時患者趨之若鶩,一號難求。對于這樣的情況,花教授并不開心。他說:“我行醫幾十年,每天都在拼命看病。結果病人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治越多。作為一名醫生,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花教授屬于少數跳出名利之外的清醒者,他看到了門庭若市背后的隱憂。從醫生個人利益來講,病人越來越多,說明自己醫術高、口碑好,患者認可。但是從整個國民健康來說,病人越來越多,則說明醫學發展走入了誤區,重治療,輕預防,醫生只治不防,越治越忙。古語云:“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醫術高明的醫生并不是擅長治病的人,而是擅長防病的人。可是醫院考核評價一個醫生的優劣,就是看誰治的病人多,誰創收的功勞大。
這些年,很多醫院跑馬圈地,盲目擴張,有的醫院病床數量高達6000張,成為世界罕見的“巨無霸”。醫院在擴大規模的同時,還大量引進“高精尖”設備,如此一來,大醫院形成“虹吸效應”,抽空了基層的優秀人才,導致患者過度集中,難以應付。現在的大醫院醫生疲于奔命,忙著“治已病”,哪還有精力去“治未病”?所以有媒體批評我們的醫療體系,全世界把看病當買賣來做的只有中國。
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中醫要發揮治未病的優勢,全民健康不是被動應付,而是積極預防。醫療是一個博愛的職業,因為有愛才有醫院,面對鮮艷的紅十字,如果把愛這種精神泯滅了,醫療就失去了尊嚴,那不叫醫療,叫交易。
當一批人證明中醫有效時,而另一幫人又在抱怨,說中醫在不斷淪落。這話看似不著邊際,其實確有來由。為什么患者會有這樣的評價?因為中醫隊伍里良醫少,庸醫多。一劑中藥十幾味,像霰彈槍打麻雀,瞄得再不準,也該有幾味擊中目標。可是服的中藥就是毫不對癥,有相當部分的病人也相信中醫,特別在中小城鎮和農村,由于中醫治療費用低,方便,無須住院,受大城市西醫至上論的污染少,常找中醫看病,可惜遇上的大多是庸醫。雖然一時半會兒治不死人,但也治不好病。一來二去,病人失去了對中醫的信心,最后還是找西醫開刀動手術。
中醫也有江湖,在一個龐大的植物園中,難免良莠不齊,雜草蔓生。很多江湖人士都掛著祖傳中醫的旗號,還有遍布城市的養生館、足療、按摩、耳道、針灸、火罐、艾灸,民間健康組織,他們都打著中醫的旗號,以公益性的幌子,拉人頭舉行各種活動,出售產品。還有鋪天蓋地的保健品、營養食療產品,把人弄得眼花繚亂。曾有人總結,中國的保健品又貴又無效。中醫這個概念被偷換、被放大、被混淆、被濫用、被玷污。各種名頭的講座、培訓、交流聚會,在微信群里滿天飛,把中醫弄得神乎其神,衍生出花樣百出的生財之道。
通過朋友介紹,我采訪了北京、廣州、深圳、上海多家中醫養生館。在寸土寸金的一線城市,養生館的選址一點也不含糊,大部分開在大街要道,繁華顯眼的地段。高昂的租金、超豪華的裝修;貌若天仙、柔聲軟語的療理技師,一看就知道,這是金錢打造的帝國。辦一張會員卡起步就是五萬十萬以上才是金卡會員,消費一次就得以萬計數。這樣的養生館不是普通勞動者可以享受的待遇,凡在此出入者非富即貴。還有一類就是專門服務中老年工薪階層的,這年頭,哪個老人沒有點腰酸腿疼、頭暈失眠、夜尿頻多的毛病?艾灸一下,拔個火罐,買點補鈣的保健品。老人回到家里,睡一覺,感覺真的好多了,來來往往,成了常客。看上去單次收費并不多,一兩百元,一年下來就是一兩萬,一個養生館發展100名服務對象,年收入就是幾百萬,如此有利可圖的行業,肯定會一哄而上。有些老人頂不住推銷員的軟磨硬泡,買保健品一次就是幾千塊,又貴又無效的保健品產生了誘人的暴利。老人子女對這類養生機構很是抵觸,有些甚至找上門去指責經營者,如此誘導老人,等同于惡意欺詐。經濟并不寬裕的家庭鬧得關系緊張,有些老人甚至為此離家出走。
在世界各地推廣“拍打拉筋治愈法”、人稱“大師”的中國“神醫”蕭宏慈,在英國被捕就是典型的例子,像這類假借中醫之名的“能人”,誰知還有多少!
在生命的長路上,醫療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它關乎著每個人的生老病死,所以顯得特別沉重,無論多么健康強壯的人,他也無法置身事外,從容談笑。從飽受質疑的“莆田系”,到近年各地暴力傷醫案,血腥的案例折射出自私、冷漠、利益追逐的社會現象。醫患關系的緊張,已經成了社會關注的熱點,救死扶傷、父母心腸的大夫,竟然成了提心吊膽的高危職業。醫生執業環境的惡化,使人整日如臨深淵。有報道,某地醫院組織醫生集中學習武術、跆拳道,讓文弱的醫生掌握防身自衛的本領,這樣的做法讓人啼笑皆非,無可奈何。
醫生不是再造生命的神仙,不要過分夸大現代醫學的能耐,目前的醫療技術還無法讓人類長生不老、起死回生。雖然發明了數以萬計的藥物,其實真正能夠治愈的疾病一半也不到。醫療一旦陷入無所不能的技術崇拜,盲目追求高端療法,產生高額費用,將把醫生推向神壇,帶入險境,使醫學朝著錯誤的方向高歌猛進。
由于病人及家屬的期望值太高,忽略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一旦發生醫療意外,醫患之間立馬惡言相向,反目成仇。治好了,醫生是天使;治不好,醫生就是魔鬼。
中醫本來有一套簡便低廉的檢測方法,為何大家都不愿去搞那套簡便方法呢?因為無利可圖,誰也不想做不賺錢的買賣。現在進中醫院,望聞問切扔到一邊,先給你開個化驗單,驗血、驗尿,拍片、打B超。病還沒看,藥還沒開,檢查費就花掉了不少,這樣做看起來是為了確診,其實說白了是生財有道。你如果想換家醫院就診,對不起,上家醫院所做的檢查,下家醫院一概不認。
還有最明顯的是骨科,現在骨折不管是閉合性骨折、粉碎性骨折,還是開放性骨折,一律采用手術治療。中醫骨科從民間武術演化而來,古代武醫不分家。中醫正骨的手法很多,大都采取保守治療,能不開刀的盡量不開刀。夾鋼板、打鋼釘能更好地正位,加快愈合,但無疑增加了費用,也加重了病人二次痛苦,等于雪上加霜。
可是現在中醫院的骨科也一樣是手術至上,醫生認為,保守治療有風險,如果不能完全愈合復位,患者會反過來狀告是醫療事故,所以一般不再保守治療,只能開刀。
由于中醫院與西醫院在創收上存在很大差異,如果固執地抱著老傳統經營中醫院,必定捉襟見肘,處境艱難。同樣是三甲醫院,中醫三甲醫院年收入能達一個億的已經相當不錯,而西醫三甲醫院,隨隨便便就是七八個億。雖然中醫也在發展,但與西醫相比有明顯差距。中醫藥大學培養出來的學生,有四成改行不當醫生,即使從事醫療行業也是做藥企銷售、醫藥代表。要不面對高房價、高物價,想在一二線城市安身立命,根本沒有可能。
理想淡化之后,很難有學生愿意安貧樂道。蔣主任是江西省中醫院國醫堂專家、江西中醫藥大學教授。她很直率地說,一直提倡重醫輕藥,但是藥品市場的競爭相當激烈,在省中醫院周邊兩平方公里內,有大小40多家民營藥店將醫院層層包圍。有些做醫藥代表的學生,出去幾年就有房有車,有的甚至一年就能賺一套房。蔣教授說,對這樣的學生她雖然佩服,但不欣賞,中醫藥大學培養出來的學生,如果都這樣去實現個人理想,體現人生價值,那中醫就完了。
這么說來我才明白,為何在中醫藥行業的報刊上,隨處可見大幅廣告,舉辦各種會務、培訓、研討、高峰論壇的啟事。因為辦會成了創收的重要途徑。大家熱衷于辦會,原因是辛辛苦苦工作一年,年終拿的獎金還不如辦一次會拿得多。辦會操作也不難,沒有風險,只要找個地方,請一些專家過來講座,在媒體上做一些宣傳,參會者就會紛紛趕來,每人收取一些會務費,開支基本就能持平,然后再找幾家藥企贊助,辦完一次會下來,至少能賺十幾二十萬。
如果醫生把精力全放到創收上了,哪還有心思去搞學術研究,去治療病人。
健康是人的渴求與期盼。“健康中國”四個字寫進了政府工作報告,而健康中國的建立,應該不僅是治病,更多的重在防病。不僅要預防身體上的疾病,還要療理精神和心理上的疾病。加拿大名醫特魯多的墓志銘是這么寫的:“偶爾去治愈,經常要幫助,總是去撫慰。”看看,人家有一個多么崇高的行醫境界。
正如主持人白巖松所說,在所有的職業里,只有兩個職業是帶“德”的,一個是教師,一個是醫生。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想一想,的確如此,師德與醫德不可缺失。師德關系到教書育人,醫德關系到治病救人。教師負責人們的精神健康,醫生負責人們的肉體健康,這兩個職業如果失去了品德,那么就將把人的精神和肉體引向歧途,甚至毀滅。
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都要講操守和德行,醫德不好,醫術一定上不去。一個人找醫生看病,把所有的隱私都告訴你,把衣服脫光了讓你檢查,把所有的痛苦都告訴你,把生命交給你,有救苦救難之心的醫生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僅次于神的人。
周恩來總理曾問川籍保健醫生蒲輔周:“你給我開的藥為什么特別靈?”蒲輔周風趣地說:“別人把你當總理醫,我把你當病人醫,總理的病非醫生所醫,病人的病自是醫生可醫。”這話多么富有哲理。
在心靈的慰藉上,中醫比西醫更容易搞好醫患關系。西醫問病人怎么不舒服?病人也說不清怎么不舒服,就是難受。西醫看所有的檢查都沒有問題,然后宣布你沒病,病人能不生氣嗎?這么難受還說沒病!中醫不會這樣,病人走過來就知道大概哪方面有問題,然后坐下,伸出手把個脈,看個舌苔,交談幾句,就能診斷了。
現在的醫生用口罩、眼鏡、膠皮手套全副武裝地隔離起來了,與病人始終保持著距離。中科院院士、著名外科專家裘法祖先生曾講過一個故事。他說一個病人肚子疼,找到他,他讓病人躺到檢查床上,在他肚子上仔細地摸了一遍,這個病人就感動得掉下了眼淚。他說,裘醫生是他找過的第六個醫生,前面五個醫生都沒有碰過他的肚子,甚至看都沒有看一眼,就嘩嘩嘩開出一串檢查單,像機器人看病。現在醫生完全依靠設備,依靠檢驗確定的指標來解決問題。這樣使醫生離病人越來越遠,所以醫患之間缺乏基本信任,沒有溝通,極容易造成矛盾。
病人不可刺激,需要安慰,需要樂觀。中醫是最適宜安慰的,因為望聞問切的診斷方式非常含蓄,不像西醫的檢查結果,白紙黑字,一目了然。情緒影響病情,很多癌癥患者因為驚恐過度,高度緊張,吃不好,睡不好,加快了死亡。
譬如中醫的“冬病夏治”和“左病右治”的理念,雖然有效,但無法作出明確的解釋。前人的經驗,能為后人提供向上攀登的階梯。回顧中醫所走過的道路,顯得無比曲折和艱難。中醫在這百年之中,既有遭受殘酷擠壓的血淚史,也有令人振奮的欣喜。面對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復興和進步,中醫藥從業者要建立強烈的責任感和擔當精神。雖然中醫的爭論不可能一次性徹底消除,但我們要牢記歷史教訓,團結一切力量,致力于中醫的繼承發揚和創新,戒除利益之爭、宗派之爭,平心靜氣,放眼未來。伴隨著《中醫藥法》的施行,在依法行醫的環境中,打破技術壁壘,用全球化的視野,融入現代醫藥的強大優勢,與不同的醫學流派精誠合作,求同存異,在一批鐵桿中醫的努力下,堅信我們的中醫藥事業一定會迎來輝煌燦爛的明天!
詹文格,男,江西修水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創作二級。有作品在《小說選刊》《散文選刊》《兒童文學選刊》《天涯》《山花》《青年文學》《北京文學》《小說月報·原創版》《清明》《西部》《長城》《美文》《朔方》《作品》《湖南文學》《福建文學》《天津文學》《廣西文學》《山東文學》《黃河文學》《北方文學》《創作與評論》《延河》《鴨綠江》《草原》《青年作家》《北京日報》《解放日報》《文學報》《南方日報》《羊城晚報》《南方都市報》等報刊發表或轉載。出版長篇報告文學《鐵軍本色》《鄧植儀:泥土上的歌者》《激光先驅鄧錫銘》;小說集《誰在城里種玉米》;散文集《踏雪無痕》《安魂帖》。先后獲“恒光杯”全國公安文學獎;第二十四屆孫犁散文獎;2017年《小說選刊》“善德武陵”杯全國微小說精品獎。散文作品入年度選本和新課標初中語文輔導教材以及多省市高考模擬試卷。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