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廣東·劉黎平

《論語》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頭經典,古代學子必須全書背誦。在過去,讀書人熟讀《論語》不會被人羨慕,但是如果沒有熟讀《論語》,則會被人笑話,因為熟悉和掌握《論語》是一個讀書人的基本素養(yǎng),簡直像氧氣、飲食一樣不可或缺。即使是在現代,在中小學和大學語文課本里,《論語》仍然是常客,很多《論語》里的名句,現代人仍然朗朗上口,如數家珍,不讀幾句,都不好意思說你有文化。
然而,當你讀著“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時,你可知道我們所讀的《論語》并非唯一,它也有版本的區(qū)別,而且,2016年春天,失傳了1800多年的另一個《論語》版本,赫然出現在海昏侯的墓里。
眾所周知,《論語》是孔子去世后,其弟子以及再傳弟子根據他老人家生前的講課和閑談,做了一個整理,然后集結成冊,大部分是片言只語,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聊天記錄,或者說是段子。看上去并非長篇宏著,遠不如一部長篇小說的篇幅,然而,事情卻沒那么簡單,幾萬字的《論語》也有版本的區(qū)別。
在整理和傳播孔子和弟子言行的過程中,將聊天口語轉化為書面材料的時候,人手一多,時間一久,再加上一把秦火,就產生了版本的差異。
那么到底有哪幾個版本呢?答案如下:《齊論語》《魯論語》和《古論語》。這三位都是親兄弟或者說親姐妹,基因一樣,但模樣稍許有區(qū)別。先說《魯論語》,顧名思義,是在魯地流行,全書二十篇,小編是夏侯勝。此公不簡單,當年霍光打算廢除皇帝劉賀,夏侯勝居然事先能預測,這事還把霍光給震驚了。夏侯勝不是一般的草臺班子學者,他是受朝廷之命撰《論語》。他收的研究生也非比尋常,例如漢代名相蕭望之,敢于直諫的朱云。后來呢,《魯論語》失蹤了,為什么失蹤?是個謎。
當然,弟子當中最有創(chuàng)意的是張禹,他先是主修《魯論語》,然后他又兼修《齊論語》,一個人學了兩個版本,功底扎實,又愛動腦筋,于是把兩個版本合二為一,名為《張侯論》。論語新版本在歷史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加之張禹是漢成帝的老師,這個版本當然得到了足夠的重視。于文化而言,于學習而言,這是件好事。然而,新版本的誕生,很可能是舊版本的消失,于是《魯論語》和《齊論語》慢慢地退出歷史的舞臺。《齊論語》有二十二篇,比《魯論語》多兩篇,多出來的兩篇是《問王》和《知道》。千萬別以為“知道”是今天大家熟知的那個意思,這個“知”擱西漢的時候,是“智”的意思。
《齊論語》不見了,在世上蒸發(fā)了,千呼萬喚,《齊論語》你去哪里了?深深地一聲回答,它在海昏侯的墳墓里,跟隨了海昏侯兩千年。因此有人歡呼:《論語》要更新了!其實《論語》沒有更新,只是靜靜地潛水在海昏侯墓中,等著你們去發(fā)掘呢。
還有一個版本是《古論語》,憑什么叫它為“古”呢?這里面的故事可神秘了。據說在漢景帝的時候,山東的魯恭王要裝修孔子舊宅,把墻給扒拉了,卻發(fā)現一些秦朝時候隱藏起來的古籍,除了《尚書》,還有《論語》。這個版本的論語是用蝌蚪文寫的,于是稱為“古論語”。大家都看不懂,于是孔子的十代孫孔安國給它做了注解。到了三國,曹操的養(yǎng)子何晏宣稱孔博士注解的《古論語》失傳了。時間又過了一千年,到了清朝,開始出現質疑的聲音,陳鳣說:“等等,這事值得懷疑。”沈濤則直接打何晏的臉,說:“別裝了,何晏,這個所謂的注解就是你自己假冒的。”還有人說,世界上其實沒有《古論語》,那都是三國的王肅假冒的。王肅此人在學術界名聲不太好,據說《古文尚書》等一大批古籍,都是他偽裝的。
歷史轉了一個大迂回,今天,消失的《論語》版本又出現在海昏侯的墓地,文化考古的地平線又露出曙光,可喜可賀。
孔子時代的人居然用戰(zhàn)國語言?《論語》里面也有這個問題,學者錢穆就發(fā)現了,他舉例說:本來《論語》通篇稱呼孔子為“子”,是絕對的尊稱。但是到了《季氏篇》里面的開頭,忽然很魯莽地一句“孔子”,叫人有點錯愕。《微子篇》里也稱呼孔子。更接地氣的則是在《子張篇》,居然直接稱呼“仲尼”,一下子由孔教授變成了仲尼同學。
或許可以理解為稱呼未必要統一,字里行間玩點花樣讀起來才不會枯燥,其實問題沒那么簡單,其中含有時代的區(qū)別,例如孔老師的學生稱孔子為“子”,這個沒問題,然而,也有人稱孔子為“夫子”,乍看起來似乎很順,其實問題大得很,為什么?因為在春秋時代,壓根沒夫子這個稱呼,那是戰(zhàn)國時代人的稱謂。這個有多荒謬呢?就相當于關于明朝的史料里,出現了“達令”這個稱呼。
這個現象說明了,在《論語》各個版本的形成過程或者雜糅過程中,經過了不同時代人的加工,結果出現雜亂的局面,在畫風上出現不協調感。當然,不作深入研究,是發(fā)現不了的。
再以文章的長短而論,《論語》前面十篇,端的是惜墨如金,全是言簡意賅,篇幅超過一百字的只有兩章,讀起來搖曳生姿,簡練可愛,很有高古色彩,可是到后面十章,風格又不同了,開始有長篇大論了,超過一兩百字的有九章,還有三百余字一章的,明顯不是前面的春秋風格。唯一能解釋的是:前面十章是春秋人整理的,后面十章或者說是戰(zhàn)國人整理的,或者說是戰(zhàn)國人又塞了一些材料進去,結果在加長的過程中,把戰(zhàn)國人的稱呼也塞進去了。
這個問題,比版本問題更復雜,可見《論語》的組成很復雜。
學者認為,讀《論語》的主要目的還是在于了解孔子。要研究一個歷史人物,尤其是文化大人物,先得研究他一生的行事、言論,其次研究了解他的性格和脾氣,也不能放過他的生活瑣事,而在《論語》里,就包含了孔子的這些內容。例如《孟子》所說的“頌其言,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
同時,學者認為,研究孔子,也離不開孔子周邊的人物。《論語》涉及到了大量孔子周邊的人物,首先是他的弟子,其次是春秋時期的諸侯、公卿士大夫,例如魯國國君、齊國國君、衛(wèi)國國君、晏子等,織成了一個巨大的社會網和歷史網,使孔子的學術思想有一個扎實的舞臺。
因此,我們在讀《論語》的時候,不要單獨去理解里面的思想、道德準則,而是要結合孔子的生平和環(huán)境,做具體深入的理解,才能有收獲。例如孔子說“殺雞焉用牛刀”,不是孔子瞧不起一個小縣邑的治理,而是認為治理要因地制宜,隨機應變,不能墨守成規(guī),所以孟子贊美孔子是圣人當中的“時”者,根據具體情況做具體安排,并不拘泥。
讀《論語》要讀出一個活的孔子。如今新的版本被發(fā)現,一旦完全解讀出來,估計又能發(fā)現一個更活躍的孔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