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軟埋》中方方通過歷史敘事撥開層層歷史迷霧,零散的記憶碎片共同組成一個歷史真相。個人歷史敘述,時空交錯的敘事以及邊緣化歷史書寫是方方的歷史敘事策略,袒露出方方客觀面對暴力土改這段歷史,并表現出對個人命運的人性關照。
關鍵詞:歷史敘述;時空基礎;邊緣歷史
作者簡介:楊倩(1992-),女,江蘇連云港人,江蘇師范大學現當代文學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現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2-0-02
方方的又一力作《軟埋》,發表于2016年《人民文學》第2期。講述的是在土改期間的一段故事。土改時期地主被批斗,川東的大地主陸家在批斗運動中保持尊嚴集體于后花園自殺,女主人公死里逃生發生了后期一系列撲朔迷離的故事,小說進入高潮,從而逐步逼近復雜的歷史真相。方方的創作一直以來都備受很多文學批評家以及文學愛好者的關注,《軟埋》也并不例外。方方繼續秉承現實主義創作,目前的研究主要是集中在小說的敘事結構、隱喻涵義、選擇和遺忘的主題等角度,展現了對于《軟埋》的各自理解力。本文將從歷史敘事的角度從文本細讀出發來細評方方《軟埋》在敘事上的創新與發展。透過邊緣化的歷史書寫將個人歷史敘述與時空交錯的敘事結合,展現了方方對土改的人性關照。
一、個人歷史敘述
“軟埋”源自四川方言,地域性非常強烈,而方方以此為小說篇名顯然對其賦予更深層的含義:“一個活著的人,忘卻過去,忘卻自己,無論是有意識地封存往事,還是下意識地拒絕記憶,也是軟埋。只是軟埋他們的不是泥土,而是時間。時間的軟埋,或許就生生世世,永無人知。屏蔽歷史事件,就是軟埋自己的方式。”[1]對過往的回避激發了我們對于歷史真相的追問與探索。因此我們只能跟隨女主人公一起回到記憶的深處,回到過去。“歷史”在小說中主要以三種方式呈現:一是在 “失魂者”丁子桃記憶深處重演;二是在吳家名日記中隱晦提及;三是劉晉源對于故地的追憶。
《軟埋》主要以主副兩條線索來敘述個人歷史。主線是丁子桃在失憶后重新找回年輕時期的記憶,在過往經歷的重現中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原來她的原名是胡黛云,她的父親胡如勻是川東的地主,丈夫是地主陸子樵的兒子,土改前生活相當富裕,土改后兩家全無幸免。丈夫一家老小為了尊嚴在陸子樵的帶領下集體自殺并由她將這些親人埋葬于后花園。這一系列殘酷的事實重現于腦海讓失憶女主備受煎熬與折磨。除了主線以外穿插的還有兩條副線,其一是現任丁子桃的丈夫吳家名,在父親的日記中他也慢慢解開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吳醫生原姓董,父母曾都是醫生,但在土改中也慘遭不幸,他在逃難中暈倒在深山,被獵戶搭救扎根于深山老林。后機緣巧合,救了解放軍劉政委,于是給他介紹到了部隊做軍醫。后來就有了與丁子桃相依為命的故事,并孕有一兒子叫吳青林。另一條副線是以劉政委對于故土的尋訪開始的。從這三個人不同的個人歷史敘述中將作者與讀者都帶回到了土改那個時期,以三個不同歷史經驗的人物命運來展示時代的變化,以個人的小歷史展現的是國家民族滄桑的大歷史。顯示出方方作為現實主義小說家獨特的敘事視角以及人性關懷。
二、歷史敘事的時空基礎
正如龍迪勇空間敘事理論所闡釋的,歷史敘事作為一種獨特的敘事形式,必然有相對應的時間性與空間性。小說《軟埋》的時間性與空間性也是獨具特色,方方對于時間和空間的處理也是獨具匠心。馬克.布洛赫曾說:“正是在時間的長河中,潛伏著各種事件,也只有在時間的范圍內,事件才變得清晰可辨。”[2]具體表現為時間上的循環,即過去---現在---過去這樣的螺旋式的結構,不以物理時間而遵循心理時間;空間上將現實空間與記憶空間也就是歷史空間遙相呼應,從而更全面立體的闡釋故事背景以及人物的心路歷程。任何的敘事都與時間密切相關,沒有時間作為維度,將很難建立起敘事的秩序,當然也不能缺少空間藝術。兩者的結合方能將所敘述的故事還原出本來的歷史面目。毋庸置疑“小說不僅設計了順流逆流雙線并進的時間走向,對空間也進行了精心的布局。”[3]
(一)時間基礎
《軟埋》時間敘事主要以心理時間為主。小說中所講述的故事是復雜而又多維的,但通讀全文發現文本的時間敘述則是直線性的。方方對于時間的處理主要是通過敘述者,敘述者對于故事時間速度把握的快慢直接影響的是故事呈現出的悲劇感強度。丁子桃在潛意識中對時間的感觸“時間按它的方式行走,或許是一天一年,也或許是一百天一年。”在丁子桃的操縱下使得這個故事充滿悲傷的基調。此外“過去—現在—過去”的循環模式中表達了對時間和個人命運的獨特思考。方方小說的時間形式是多變而又復雜的,慣于將不同的敘事策略穿插在整篇小說中。對于小說中的故事時間的把握上就使用了順序與倒敘相結合的敘述時序。一方面事先講述或提及以后事件的一系列敘述活動,比如丁子桃在丈夫去世的現場大叫“我不要軟埋”暗示著她受過很大的打擊,從而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另一方面表現為倒敘。倒敘,是指“對故事發展到現階段之前的事件的一切時候追述。”[4]這種時序的運用體現在丁子桃對于身世的“地獄回憶”中,對于回憶的追問即是一種逆向思維,由結果而一步步追問原因。在“地獄回憶”模式中出現的七層地獄的設置也是一種敘事結構,同時也是對于時間的延伸。通過夢境讓丁子桃打開記憶的閘門,帶領她自己和讀者逼近歷史的真相。小說中出現的夢,以及由夢而設置的七層地獄,最終的指向并不是為了展現人物悲慘復雜的命運,而是為了人物醒來時面對過往仍要繼續活下去的生命時間。這也正符合福斯特《小說面面觀》中的對于“夢”[5]的理論闡釋。小說中女主人公經歷的夢境投射的是她當下的生命中的焦慮與不安,是一種對歷史造成的疼痛的延伸。
(二)空間基礎
丁子桃將個人歷史的軟埋是其潛意識的主動遺忘,而這種潛意識中的個人記憶空間才是真正的個體生命空間。“地獄”模式的出現是她潛意識中幻想出來的對于過往的恐懼與抵觸。小說中除了“地獄回憶”之外還有依附于建筑空間即丁子桃所生存的現代別墅。龍忠勇有一段關于建筑與歷史的精彩論述:“這樣的建筑歷史,它的興盛和廢棄過程,一旦了解清楚了,又可以幫助我們真正了解中國歷史的拐點和它真實的發展軌跡。”此類的建筑空間又可定義為私密空間。個體生命空間與私密空間這兩種敘述空間既是相對獨立又淵源頗深。小說中有一條副線,劉政委對于故土的尋訪,其帶頭人就是建筑系的教授龍忠勇。他帶領著一行人找到了柏楊壩的大水井,從而尋得了地主李家在土改中的慘烈歷史;地主陸家在土改的遭際在幽靈山莊的尋訪中獲得;在日記的閱讀中尋得了董家的經歷。這里出現了另一個“私密空間”—日記。在古老的建筑空間里和泛黃的日記記載的“私密空間”里,歷史反而顯得更加原汁原味。丁子桃在建筑空間里陷入個人的記憶空間,兒子在幽靈莊園里找到了被軟埋的歷史秘密,仿佛只有在私密空間中才能找到歷史的“真相”。方方這樣敘事安排正是暗合了當代知識分子的非中心化以及歷史敘事的邊緣化現象。
三、歷史敘事的邊緣書寫
“相對于意識形態中心話語而言,一切對中心話語的旁溢,既是邊緣;相對于中心題材重大題材而言,一切非重大非中心題材的越界,也即邊緣性寫作;……”[6]雖然是一部講述土地改革運動的小說,但是《軟埋》沒有同一般的土改小說一樣站在歷史的制高點,而僅僅從普通平民的視角,從個人在歷史中的命運沉浮著手,截取一段極端歷史時期小人物的遭遇。平民視角的深入展示,相比較與嚴肅歷史的描述,更加能深刻地剖析和展示人性的殘酷和生存的慘狀。
長期反復闡釋的文學意義也隨著精英意識的邊緣化在慢慢地變化著。當下是一個拒絕啟蒙的時代,是一個越來越走向個人化的時代,傳統的文學功能化在當下不被受眾所接受,個人不同的立場代替了統一的價值規約。表達個人觀點是每個人的自由和權利,《軟埋》正是從個人的角度闡述各自對特定歷史事件的觀點,方方通過歷史敘事撥開層層歷史迷霧,零散的記憶碎片共同組成一個歷史真相。而這種個體敘事更多是表現在倫理層面。《軟埋》中,仿佛那個并沒有因丁子桃的地主身份,對她進行批判,而是進行獨特的倫理觀照。胡陸兩家為代表的地主所經歷的沉重歷史,依然值得同情,對人性的“善”與“惡”的倫理審視變得復雜。方方摒棄“一棍子打死”的方式,以自由倫理的個體敘事作為邊緣歷史的敘事策略,這一方面是方方作為一個自然人的獨立辯證審視,另一方面,也是方方作為一位作家所具有的人文關懷。《軟埋》中的邊緣歷史敘事策略,是對這段歷史的反思,亦是對沉潛在這段歷史洪流中的邊緣個體的隱性觀照。
邊緣與中心的矛盾,個體與歷史的矛盾,個體敘事與宏達敘事的矛盾,從重重矛盾中抽離出一面來對抗另一面,以達到對歷史的反思,以及對個體生命的關照意圖,個人歷史敘述還原歷史真相,時空敘述的交錯以及邊緣化書寫是方方歷史敘事策略。翻云覆雨時代的不穩定性,往往在邊緣地帶造成了不為人知的悲劇,邊緣歷史因為脫離了沉默的大多數而被時間軟埋。方方關注邊緣歷史及其中的個體生命,以對邊緣歷史的敘述拆解庸常人生的平實敘述,以意識流敘述拆解生活流敘述,以哲理化話語拆解世俗化方言,是方方在《軟埋》中顯示的對“新寫實”的堅定背離。
參考文獻:
[1]金瑩,方方.時間的軟埋,就是生生世世[N].文學報,2016-03-03(02).
[2][法]馬克.布洛赫.歷史學家的技藝[M].張和聲、程郁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24.
[3]吳寶林,王維,盧云芳.方方長篇小說《軟埋》漫談[J].長江叢刊.理論研究,2016,5(13):16-19.
[4][法]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M].王文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17.
[5][英]愛.摩.福斯特.小說面面觀[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47.
[6]李俊國,田蕾.邊緣敘事與頹廢審美[J].小說評論,2014(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