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曹植詩賦中取象思維方式的運用

摘 要：《易經(jīng)》是中國古代先民的智慧結(jié)晶，《易經(jīng)》中的取象思維方式作為一種直接比附推論的邏輯思維方法，對中國古代哲學(xué)、文學(xué)藝術(shù)尤其是詩歌中的比興和隱喻手法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曹植的詩歌和辭賦以豐富的意象想象抒懷在建安文人中獨樹一幟，本文將通過對曹植詩賦中豐富的意象中取象思維方式運用的簡單分析，來進一步感知曹植詩賦蘊含的情懷。

關(guān)鍵詞：曹植；詩歌；辭賦；意象；比附推論；取象思維

作者簡介：趙慧，女，延邊大學(xué)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語言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2-0-02

一、取象思維方式與詩

取象思維方式是易學(xué)文化精神在現(xiàn)代思維方式中極具價值的部分。這種思維方式是從古至今普遍地被中華民族自覺或不自覺運用著的又頗有神秘意蘊的一種思維方法。

談及取象思維方法本質(zhì)中的比附推論，我們認為其濫觴于《周易》。盡管《周易》中的比附推論中于春海教授在其《<易經(jīng)>與取象思維》一書中對取象思維的界定是：“在思維過程中離不開物象，以想象為媒介，直接比附推論出一個抽象事理的思維方法。這種思維方式的核心是以具體事物為載體，靠想象去推知抽象的事理，其本質(zhì)是獨具中國特色的一種直接推論的邏輯方法。”[1]而同時美學(xué)家朱光潛認為“詩是心感于物的結(jié)果。有見于物為意象，有感于心為情趣。非此意動不能生此情趣，有此意象就必生此情趣。”[2]由此看來，詩的情景交融的境界中的這種“交融”并不是偶然的，它必須經(jīng)過思想或心靈的綜合。而在這種“思想和心靈的綜合”實際上與“以想象為媒介直接比附推論”的方式有很大的相通之處，可以說運用的正是一種取象思維方式。

在曹植的文學(xué)成就中，其詩賦創(chuàng)作無疑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同時存在于其詩賦作品中的一個特征，就是運用了許多蘊含濃厚隱喻色彩的意象和典故。從取象思維的方式入手來分析這些意象，能使我們認識到這種思維方式對于體悟曹植詩賦中豐富的思想情懷所產(chǎn)生的奇特作用。

二、曹植詩賦取象分類

曹植的詩賦擅用意象表達內(nèi)心豐富的情感，這也是古代文人常用的詩賦創(chuàng)作方法，曹植兼籠前人之美，結(jié)合自身的思想閱歷，形成了柔情雅致又兼有俠肝氣骨的詩歌風(fēng)格，開拓了詩歌的意境，形成了獨特的個人意象群。

現(xiàn)將曹植的部分詩賦中取象和比附情況分類整理如下：

（一）少年

1.《白馬篇》：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拜游俠兒。少小去鄉(xiāng)邑，揚聲沙漠垂。”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取“白馬少年”之象，塑造了一個有武藝精湛且兼有為國獻身豪情的“游俠兒”，比附推論出自己立志沙場殺敵、渴望為國立功的的壯志雄心。這并非曹植完全的自我寫照，而是他借“白馬游俠”之象完成自己理想人格的塑造。

2.《名都篇》：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

“斗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

“馀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

取“京洛少年”之象，既是詩人早期貴族享樂生活的寫照，鮮麗華服、千金寶劍，整日斗雞狩獵，給人以“公子不及世事，但美遨游”的印象，同時詩中對“觀者咸稱善”的奉承丑態(tài)的諷刺和樂極背后的哀情，是通過取少年之象比附推論出的消遣歲月、一片雄心無處抒發(fā)的自效之意所表達出來的。

（二）美人

1.《美女篇》

“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huán)。

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坩。”

“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

眾人何嗷嗷，安知彼所觀？

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

美女采桑，“素手”“皓腕”，妝飾華美，但為何“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呢？因“慕高義”、“求賢良”而閨中待嫁。曹植取“美女”之象比附自我，抒發(fā)自己遭受壓抑、懷才不遇、有志難酬的郁悶感情，取象隱喻色彩濃厚。

（三）怨婦

1.《七哀》：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婦，悲嘆有余哀。”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

浮沉各異勢，回合何時諧？”

詩人明寫思婦哀怨，暗寓深婉微妙之寄托。取“思婦”之象自比，進而推論抒發(fā)自己遭受壓抑迫害之怨恨及懷才不遇之苦悶。

（四）仙人

1.《仙人篇》：

“仙人攬六著，對博太山隅。湘娥附琴瑟，秦女吹笙芋。

玉尊盈桂酒，河伯獻神魚。”

“萬里不足步，輕舉陵太虛。”

取“仙人”之象，加以對仙人生活的詳細描繪——可賞琴瑟笙芋，可用玉樽飲醇香的桂酒，還可品嘗肥美的神魚，以比附自己對無拘無束“萬力不足步”的自由生活的向往與追求，進而抒發(fā)對自身遭受壓抑的不滿。

（五）飛鳥

1.《野田黃雀行》：

“高樹多悲風(fēng)，海水揚其波。

利劍不在掌，結(jié)友何須多！”“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wǎng)，黃雀得飛飛。

飛飛摩青天，來下謝少年。”

曹植此篇蓋因其友丁儀被囚，可自己無力營救而作，遂取“黃雀”比友、取“少年”比己，比附推論出自己無力救友的痛苦情景，“利劍不在手，結(jié)友何須多”，表露出自己無力且無奈。好友陷于危境，曹植多么希望用“利劍”解救，就像解救野間黃雀一樣，心中得到寬慰，然而這只是理想罷了。

2.《白鶴賦》

“嗟皓麗之素鳥兮，

含奇氣之淑祥。”

“傷本規(guī)之違忤，

悵離群而獨處。

恒竄伏以窮棲，

獨哀鳴而戟羽。

翼大綱之難結(jié)，

得奮翅而遠游。”

取白鶴之象，意在比附自己品德純正。然而“傷本規(guī)之違迕，悵離群而獨處。恒竄伏以窮柄，獨哀鳴而戢羽。”在曹丕繼位之后，曹植深受壓抑而被幽禁獨處，“冀大網(wǎng)之解結(jié)，得奮翅而遠游。”隱晦地表達自己多么希望能夠擺脫束縛與控制，得到自由的希冀。

（六）白日驚風(fēng)

“悲風(fēng)嗚我側(cè)，羲和逝不留”（《贈王粲》）；

“驚風(fēng)飄白日，忽然歸西山”（《贈徐干》）；

“驚風(fēng)飄白日，光景馳西流。盛時不再來，百年忽我遒”（《箜篌引》）；

“秋風(fēng)發(fā)微涼，寒蟬鳴我側(cè)。原野何蕭條，自日忽西匿”（《贈白馬王彪》）；

曹植多取“悲風(fēng)”“驚風(fēng)”“秋風(fēng)”的意象起興，并常與“白日”等意象構(gòu)成意象群來比附韶光易逝，人生易老，繼而表達內(nèi)心的焦慮。這種“白日驚風(fēng)”意象中所包含的時不我待的感傷與建功立業(yè)的迫切愿望，在當時并非曹植一人所獨有，而是代表了整個建安時期文人渴望積極進取的時代精神。

三、曹植詩賦中的取象思維方式的運用

（一）取象訴失意

曹植政治斗爭失利以后，曹丕的打擊和他自己的避禍心理使他在環(huán)境和心靈上產(chǎn)生了巨大的孤獨和失群之感，而這種流離失群之感取鳥類意象闡發(fā)再恰當不過了。在曹丕禁止藩國兄弟通問后，曹植思念曹彪而作《雜詩》便是如此：

高臺多悲風(fēng)，朝日照北林。

之子在萬里，江湖迥且深。

方舟安可極，離思故難任！

孤雁飛南游，過庭長哀吟。

翹思慕遠人，愿欲托遺音。

形影忽不見，翩翩?zhèn)倚摹?/p>

“孤雁飛南游，過庭長哀吟”，用飛鳥“哀吟”比附，取飛鳥離群孤單渴望尋找到同伴之象，至此“鳥鳴索友”的希冀就顯現(xiàn)了。江湖世事險惡艱深，再有離思壓上心頭，是多么渴望能有與自己志同道合的人相伴、理解啊！而“鳥鳴求友”作為中國古典詩詞里一個傳統(tǒng)主題，曹植詩中取“鳥鳴求友”意象來比附，隱晦地訴說自己在政途中遭到拋棄后的孤單落寞和失意之悲。

（二）取象惜友情

孤獨感是每個人都有的，曹植作為一個敏感的詩人更是如此。曹植早年意氣風(fēng)發(fā)，但也免不了時時受孤獨感的侵襲，于是“惜友思友”成為其詩賦中通過取象思維方式所抒發(fā)的一種重要情感。如《送應(yīng)氏詩》：

清時難屢得，嘉會不可常。

天地?zé)o終極，人命若朝霜。

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

親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陽。

中饋豈獨薄？賓飲不盡觴。

愛至望苦深，豈不愧中腸？

山川阻且遠，別促會日長。

愿為比翼鳥，施翮起高翔。

和朋友一起高飛的愿望在古詩里出現(xiàn)得較早，《古詩十九首》有“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李陵《錄別詩二十一首》有“ 愿為雙黃鵠 ，送子俱遠飛”。曹植的“愿為比翼鳥，施翮起高翔”與《古詩十九首》里的“雙鵠”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曹植沒有用“雙鵠” 這一物象，而用了“比翼鳥”。比翼鳥“不比不飛”的情感上的一體比“雙鵠”的兩個個體更為厚重。不用“雙鵠”用“比翼”比附，取“與朋友情感精神契合一體”之意，在惜別之際抒發(fā)曹植對于朋友的深情厚誼。

（三）取象惋親情

除了民間所熟知的《七步詩》，曹植的詩賦中還存在不少嘆惋他與曹丕手足親情的作品，如《言志詩》：

慶云未時興，云龍潛作魚。

神鸞失其儔，還從燕雀居。

從“燕雀居”的狀況可看出這比附作者后期的境遇，在檢閱了曹植之前的古詩后，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失伴之鳥”是曹植詩歌中的獨創(chuàng)，這恐怕主要得從曹植與文帝曹丕的特殊關(guān)系來分析——在曹植看來，曹丕與他本是兄弟，應(yīng)當和他君臣協(xié)力，共振國威。但是曹丕棄手足情于不顧，舍棄了他，但在詩中他迫于政治不敢直接表露，便取“雙鶴相失，神鸞失儔”來比附自己的不滿和幽怨。

在《豫章行·之二》中有“鴛鴦自朋親，不若比翼連。他人雖同盟，骨肉天性然。”《曹植集校注》注曰：“句謂鴛鴦雖雌雄同居，朝夕不離，然不似比翼鳥，不比不飛。”[3]鴛鴦以比朋友，比翼鳥則象征兄弟。取比翼鳥之象比附兄弟手足之情也是前人詩中所沒有的。曹植試圖喚起曹丕對他的骨肉之情，但是曹丕擔(dān)憂的就是他們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和曹植的從政熱情影響到自己的地位，絲毫不理會曹植的示好抑或隱晦地懇求，曹植最終還是在孤島上含恨而終。

曹植詩賦中的意象雖有隱秘的比附，但情感氣勢上充滿澎湃的爆發(fā)。曹植詩歌的“慷慨多氣”不僅是內(nèi)質(zhì)深厚和外在綺麗的結(jié)合，更是在所取之象、所比之情中展現(xiàn)了含蓄與外露相交織的功力。他用取象思維的方式隱晦卻又迫切的抒發(fā)自身真摯的情感，同時也鼓勵了后世身處逆境、報復(fù)難展的文人騷客，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化和精神財富。

注釋：

[1]于春海.《<易經(jīng)>與取象思維》.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6年4月第一版，第52頁。

[2]朱光潛.《厚積落葉聽雨聲》.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9月第一版，第168頁。

[3]（三國魏）曹植著，趙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中華書局.2016年10月。

參考文獻：

[1]于春海.《<易經(jīng)>與取象思維》[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6.

[2]朱光潛.《厚積落葉聽雨聲》[M].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

[3]王巍，李文祿.建安詩文鑒賞辭典[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4.

[4]封如樓.曹值婦女題材詩歌評析[J].蘇州大學(xué)學(xué)報（哲社版）.1996，（4）.

[5]趙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4：587—588.

[6]傅正義.論曹植對中國詩歌的三大貢獻[J].涪陵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