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日本當代作家村上春樹的《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與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的《別讓我走》都構建了冷酷無情的外界,主人公同樣面臨著被剝奪被利用的困境,《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選擇自我放逐,勇敢逃離與反抗,《別讓我走》則選擇接受,平靜走向死亡。不同的選擇反映著兩位作家不同的文本風姿與深層思索,但又呈現著相似的精神內核——對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異化人性、權力體制壓榨個體的揭露與諷刺,對掙扎不止的個體性價值強調,以及人性在機械化文明中如何存在的叩問。
關鍵詞:《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別讓我走》;自我放逐;接受;個體價值,
作者簡介:魏紫荊(1997.9-),女,山東淄博人,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本科在讀。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2--02
日本后現代主義作家村上春樹,因小說中對當代人生存困境的反映與心靈療愈作用攬獲了眾多忠實讀者。《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是他1985年發表的長篇小說。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是“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之一,《別讓我走》是他2005年出版的長篇小說,以主人公凱西回憶的方式講述了一群克隆人的成長與其作為人體器官捐獻者的經歷。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主人公被迫成為“組織”與“工廠”競爭的技術試驗品之一,若不是其自我精神構筑出了“世界盡頭”的逃離場所,他也會像其他實驗者一樣無辜死去;《別讓我走》主人公作為克隆人,生來就面臨著被剝奪的命運,其存在是為了給人類捐獻器官,多次捐獻后就會走向死亡。
同樣面臨著被剝奪被利用的困境,《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主人公選擇自我放逐,勇敢逃離與反抗,《別讓我走》則選擇接受,平靜又被動地接受著一次次剝奪直至死亡。不同的選擇反映著兩位作家不同的文本風姿與深層思索:村上與石黑同樣具有國際化寫作風格與視野,無論是語言運用還是內容涵思都跳脫出某一地域的限制而呈現出讓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共鳴的情感力量。但村上更受美國文學的影響,再加上其獨特的家庭背景與成長經歷,面對黑暗、暴力、罪惡、集體性的權力壓制,其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彰顯出斗士的風姿,“假如這里有堅固的高墻和撞墻破碎的雞蛋,我總是站在雞蛋這一邊。”[1]因此小說中主人公關鍵時刻自我放逐的抉擇與行動灑脫直率;而石黑一雄的作品則更有英國文學穩健的氣息,對主人公接受的原因探討涉及到 根深蒂固的教育意識植入,并在不知不覺中擴大了其所象征的群體及其困境所隱喻的境遇:拋除克隆人的身份限定,所有人實際上都面臨著而且不得不接受著同樣的悲劇命運——被利用與死亡。而在這種接受前提下如何生存才是他真正想要引發讀者們深入思考的問題。
盡管面對困境做出的選擇不同,但深入分析,會發現這兩種選擇實際上呈現著相似的精神內核——對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異化人性、權力體制壓榨個體的揭露與諷刺,對掙扎不止的個體價值的強調,以及人性在機械化文明中如何存在的叩問。
一、對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異化人性、權力體制壓榨個體的揭露與諷刺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資本主義國家生產力飛速提高,但與之俱來的是個體、社會與文化之間的矛盾與沖突:“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時代”對個體自我具有更大的控制性、侵害性,如一臺巨大機器般裹挾著人們,以規范化和一致性使有著完整心智、復雜情感和多種夢想的個體面臨被扁平化、被同化的危險。”[2]村上春樹與石黑一雄對這種殘忍都有所感知,并在文本中對此進行揭露與諷刺。因此我們看到“冷酷仙境”所隱喻的冷漠現實,充斥著爾虞我詐的高樓大廈,蟄伏著邪惡與臟污的陰暗空間,“組織”為了與“工廠”惡性競爭讓博士開發“模糊運算”技術導致25人死亡。而這種泯滅人性的惡性競爭其實由共同的后臺所操縱,只是為了“唆使雙方競爭,使價格無限上漲”。無視與踐踏他人自我與生命來獲取帶血的利益,現代社會的自私、暴力與剝奪本質顯露無遺。《別讓我走》中主人公與同伴們作為克隆人在黑爾舍姆接受教育漸漸長大,擁有著與人類一樣豐富的感情與意志,然而人類只將他們視作任意使用的器官,冷酷地安排著他們捐獻直到死去的命運,從未考慮賦予他們自主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后來關閉黑山也是因為害怕他們的存在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克隆人既是科技進步的產物,又是科技進步的犧牲品,淡化其特殊性,又可將他們所象征的群體擴大至弱勢甚至普通的人類,其悲慘命運正反映著站在生存高點的人類人性的淡漠與缺失。
二、對掙扎不止的個體價值的強調
“我寫作小說只有一個原因,而那就是為了使個體靈魂的尊嚴彰顯,并且閃閃發光世人可見。”[3]
兩部作品的主人公都面臨著冷酷殘忍的外界環境與剝奪困境,雖然做出了不同的選擇——自我放逐與接受,但他們都未曾放棄過掙扎。
一方面他們不滿于外界對自我的定義,在個體被同化、個性被磨蝕的大環境下不斷地回溯、摸索完整自我,《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主人公在為逃離小鎮做準備的過程中漸漸認識到世界盡頭的本質——自我精神為了逃避冷酷仙境而構筑出的保護性放逐性場所,踏入森林后也終于明確了這才是熨帖自我的真正天地——它集中地體現著我的意志,而不為其他人惡意的控制或篡改。主人公自我放逐的過程,同時也是發掘自己深層內心的過程,是認識并承認完全自我的過程。《別讓我走》以克隆人凱西的回憶作為敘述視角,勾連起個人直至整個社會的記憶和遺忘,從歷史回憶中構筑出自我,正視自己與同伴的感情及命運軌跡。
另一方面,兩部作品都通過主人公的行動張揚著個體的價值,表現出他們身上珍貴的品質與悲劇境遇前頑強掙扎的韌性與勇氣:《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主人公在充斥著利用與心機的冷酷仙境中時常感到一種格格不入,這種疏離實際上正體現著其對“組織”一樣為達私欲不惜傷害他人的觀念的排斥以及不愿與罪惡同流合污的決心。他的冷漠是冰冷社會環境的產物,同時也是對社會的無聲反抗。他冷漠但不冷血,有著溫情,有著原則,有著對真摯感情的向往,有著樸素不愿張揚的善良:盡管他是博士實驗的受害者,但當博士有難時,他仍傾力相助;他為照顧自己的圖書館女孩深深感動并在日夜相處中產生愛意后,盡全力守護女孩。這些美好品質使他成為冷漠的冷酷仙境與虛無的世界盡頭中一縷溫暖實在的光,在無形中給予無數人以力量。面對困境,他積極掙扎——勇敢的自我放逐,實現對冷酷仙境(即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的雙重反叛——世界盡頭的存在本身就彰顯著他對現實的不滿與不妥協,歷經逃離小鎮以及諸多努力后最終選擇留在森林正反映出他對自身能改變冷酷仙境的可能性的絕望,這是第二層反叛,他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意志拒絕回到渾渾噩噩迷惘空虛的狀態,拒絕忍受身處冷酷現實而精神另一端制造出一個又一個的世界盡頭式的循環。另外,被推入看似寧靜溫馨的小鎮后,他沒有一味地任自己的記憶與心逝去,而是明確目標、積極計劃、勇敢追尋,也使放逐的行動一定程度上帶上了捍衛自我的英雄色彩。
《別讓我走》中的主人公與同伴雖然是克隆人,但都有著自己豐富的情感與獨立的意志。凱西溫柔冷靜,愿意傾聽人心,是湯米遭受他人非議與嘲笑時唯一伸出援手表示理解的暖光,成年后的她作為看護員盡職盡責,受到許多捐獻人的贊揚;露絲盡管有些自私,曾經刻意分離了真正相愛的朋友,但最終也醒悟說出重要線索努力彌補,他們人性中折射出的善意彰顯著不應被無視的品質與價值。同時,面對既定的剝奪命運,他們雖然不直接反抗,但接受前提下的努力亦彰顯出他們為維護自主意志與生活方式的掙扎:湯米一次又一次地畫著自己想象中的小動物,來證明自己的創造力;露絲、凱西或大方或小心翼翼地尋求自己的“原型”;凱西與湯米不斷地尋求摸索黑爾舍姆教育的真相,試圖以證明真心相愛來獲取推遲捐獻的特權,盡管未能改變悲劇命運,但這種掙扎不止的個體努力與其所顯現出的權力體制壓榨下掩蓋不住的個體價值已然被張揚放大,成為涌流于無數讀者心中的情感力量。
無論結果如何,掙扎著的個體本身正承載著一種力之美。在與冷酷外界的對立中發出自我意志的呼喊,這種呼喊正是反叛的長戟,是個體存在價值及力量的證明。村上春樹說“世上的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求某個寶貴的東西,然而找到的人不多。即使幸運地找到了,那東西也大多受到致命的損份。但是,我們必須繼續尋找。”石黑一雄形容小說《別讓我走》里的人物“表現出一種殊死的勇氣,盡管他們看到,自己已用生命的一大部分時間來做徒勞的事,但他們仍然繼續做下去。”兩者都強調透視悲劇結局前提下堅韌的掙扎,給文本增添了一種清醒的淺悲與溫煦。
三、對人性在機械化文明中如何存在的叩問
村上春樹和石黑一雄都關注當代社會最嚴峻的主題,也就是人性在機械化的文明中如何存在的問題,兩人都不局限于某一地域、某一群體,而是試圖聚焦人類的共同遭遇,刻畫時代大背景下人們的焦慮與不安,引發人們對新狀態下生存境況與意義的思索。
村上春樹作品中所呈現的自我流放意識并非僅僅存在于一個時代,“那實際上源于對人的本質的亙古不斷的追問,反映著人們對社會體制、自身處境的審視和質疑。這樣的批判性審視和深層次質疑促使其不斷地出走和尋找”[4],從斷裂、冷漠、暴力、惡、自我認知模糊中出走,尋找真誠的交流與理解、溫情、善意與真實自我。“石黑一雄《別讓我走》雖然將20 世紀下半葉的英國作為小說背景,卻是以克隆人的生活為載體關注人類的共同命運。克隆人在荒誕世界里的無聲反抗,警示了現代個體該如何面對類似的生存困境。”[5]
注釋:
[1][3][日]村上春樹:“高墻與雞蛋” ——耶路撒冷文學獎獲獎演講,林少華譯.
[2][4]賈迪扉:從《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看村上春樹的自我流放意識,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31(2):126-128.
[5]王坤儀:《別讓我走》中“留”與“走”的焦慮,《溫州職業技術學院報》,2014,14 (4) :64-67.
參考文獻:
[1][日] 村上春樹.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M].林少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2][英] 石黑一雄.別讓我走[M].朱去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3]杜明業.《別讓我走》的文學倫理學解讀[J].外國文學研究.2014年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