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石黑一雄的第五部作品《上海孤兒》,一經出版就廣受贊譽。作為一名流散作家,石黑一雄的作品大多展示了移民群體所遭受到的生存危機和文化沖突。本文采取文本細讀的方法,試圖詳細解讀班克斯從身份的缺失,到為追尋身份所作出的努力,以及最后重建新的雜糅身份。探討作家石黑一雄對當代人類困境的反思,揭示他對失根人群的關懷精神。
關鍵詞:石黑一雄;《上海孤兒》;身份追尋;生存困境
作者簡介:余水秀(1991.7-),女,漢,湖北黃岡人,武漢理工大學碩士學位,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2--02
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1954年出生于日本長崎,5歲隨父母遷居英國,先后在肯特大學和東英吉利大學深造,隨后開始小說創作,至今已經發表了七本小說和一部短篇小說集,八十年代在英國文壇走紅,于201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因為他獨特的移民經歷和獨有的主題風格,石黑一雄與奈保爾、拉什迪一起被譽為英國“移民文學三雄”,為英國文壇乃至世界文壇增添了一份新鮮且獨特的光芒。石黑一雄曾自稱為國際化作家,他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展示普遍的或者國際性的人類經驗,以及自己的普世關懷。
《上海孤兒》(When We Were Orphans)出版于2000年,被譽為石黑一雄“最成功的作品”,獲得英國最高文學獎布克獎(Booker Prize)的提名。主人公班克斯以敘述者的口吻,講述了自己以著名偵探的身份返回兒時生活過的上海租界探尋父母失蹤之謎,以及拯救整個世界于危難中的故事。
一、身份的缺失
克里斯托弗·班克斯出生于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租界,在父母失蹤前,他在上海租界度過了快樂天真的童年。在他的記憶里,上海租界如天堂般的存在,他描述自己家的房子是“精心照料的英式草坪,那一排把我們家和哲家花園的榆樹午后投下的影子……一座高大氣派的白色建筑,有許多廂房和格子陽臺”。這些美好的回憶也反映了在班克斯的心里對家庭溫暖的渴望。并且,童年時代陪伴在班克斯身邊的人,無論來自哪個國家,都是友好善良的存在,正義勇敢的雙親、對自己關懷備至的女傭李梅、好朋友哲以及和藹可親的菲利普叔叔。尤其是母親給班克斯帶來的不僅是安全感還有無盡的驕傲。班克斯曾用大段的文字來描述母親的美麗:“哲之所以懼怕我母親是因為她美麗……我總會被她那種傳統的、屬于維多利亞時代的美所震撼”。除此之外,班克斯記得母親還是一位堅決反對鴉片貿易的正義人士。母親舉辦號召反對鴉片的會議,會議結束后的空閑時間,她就會陪著小班克斯蕩秋千、下棋或玩耍。住在隔壁的日本小孩哲也會陪伴著小班克斯做游戲講故事。所以這樣的一個伊甸園是班克斯希望永遠生活其中的。然而父母突然的失蹤使這一切美好都化為了虛無。班克斯不得不被送回“完全陌生的”英國和姑媽一起生活,自此,班克斯的身份從一個被愛包圍的寵兒變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兒。
父母不和諧的婚姻關系也給幼年班克斯造成了沉重的心里陰影。時隔多年以后,班克斯依舊對父母爭吵的片段有著清晰的記憶,甚至他覺得是自己的不夠英國化導致了父母間的冷戰。于是小班克斯只好詢問菲利普叔叔如何可以變得像他一樣的英國化。最后他們倆得出結論“人們需要有歸屬感。屬于某個國家,屬于某個人種。否則誰知道會發生什么?我們所擁有的文明也許一樣會崩潰,一切都會散了架”。(72)可見,父母間的爭吵和冷戰不僅給班克斯造成了心理創傷,還使他意識到自己身份的缺失。
被送回祖國后,盡管竭盡全力,班克斯也無法真正融入到英國的生活中。他在“到校第一天”,就將新環境中同學們之間流行的手勢、感嘆詞和社交禮儀等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7)。班克斯努力地想要融入到同學們當中去,并自以為做得很好,但在同學奧斯本的記憶里卻是:“學生時代的大怪人啊”(5)和對與顯貴人物來往有著濃厚的興趣。小說的第一部分還講述到成年后已經成為了大偵探的班克斯,為了邀請偶遇到的老同學來家里小坐,對公寓和裝潢都是“精心挑選”,布置得優雅從容,有“維多利亞”風格,只為了在客人到來時“他絕對不會疑心自己是我的第一位客人”(4)。為什么班克斯這么極力地細心地呵護自己英國人的身份呢?是因為自己獨特的雙重文化的身份和成長經歷使自己難以融入到群體中去,不管是在童年的樂園上海租界還是自己的祖國英國,班克斯都處于一種被疏離的狀態,無法感受到自己的歸屬感。
二、身份的追尋
父母失蹤造成的孤兒身份,以及在成長過程中遭遇的文化疏離,給班克斯的心理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和創傷,并促使班克斯踏上了一條追尋自己身份和歸屬感的旅程。
在幼年時期,特別是父親失蹤后的那段日子,班克斯經常和好友哲一起玩扮演偵探和綁匪的游戲,想象著各種解救父親的情節。在大學畢業后,班克斯留在了倫敦并成為了一名著名的真正的偵探,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去同惡勢力做斗爭,有能力去拯救整個世界,讓其不受戰爭的摧殘。其實班克斯的偵探身份也表明了他始終沉浸于童年的游戲和缺失的身份中。然而,隨著班克斯名氣的越來越響,他越急切地想要去解救自己的父母以及拯救世界于戰爭的邊緣。當班克斯義無反顧放棄倫敦的事業返回上海時,發現此時的童年樂園上海正因日軍的侵略而處于極度混亂的槍林彈雨狀態。“我們只能在瓦礫中小心穿行……如今已夷為平地。幾乎所有的屋頂不是被炸爛,就是完全不見蹤影。”(219)不僅條件艱苦惡劣,班克斯發現上海外國租界里所謂的精英們對于他父母的案子甚至所有的活動都“始終抱著奇怪的冷漠態度”,對于中國人遭受的壓迫苦難毫無憐憫之心,以及“玩忽職守、貪污腐敗、滿嘴謊言”(197)。班克斯對此極度失望,認識到自己“孤身一人”去解決世界危機是不現實的,并逐漸從童年的幻夢中醒悟過來,接受自己的特殊身份。
班克斯不僅是家庭孤兒也是文化意義上的孤兒,承受著雙重的錯位和疏離,這深深的無家感和無根感折磨了班克斯大半生。為了治愈這些沉痛的創傷,班克斯選擇用記憶將自己包裹在過去的時光里。在被送回英國后,班克斯無法完全地融入到祖國的同齡人中去,遭遇了這樣無法言表的文化疏離后,班克斯在自己的腦海中重建了一個理想的家園。這個理想的家園位于他兒時的樂園----上海外國租界,在那里,父母都是正義的反對鴉片貿易的英雄人物;在那里,自己和好友哲都是無憂無慮的被保護著的小孩;在那里,戰爭和疾病是無法入侵的。然而,這些自我欺騙的想象都是與真實的現狀相差甚遠的。事實的真相是班克斯的父親不是因為反對鴉片貿易得罪了權貴而被綁架,而是無法達到妻子的期望而選擇拋棄家庭與情婦私奔;他記憶里正義的母親則是為了給班克斯提供更好的物質條件而委身于一位從事鴉片貿易的軍閥做小妾;而好友哲也入伍了侵略中國的軍隊,并在戰爭中慘遭重傷、性命堪憂;更諷刺的是自己竟然是由曾經最憎恨的鴉片貿易的暴利滋養長大的。這些晴天霹靂般的事實沉重地打擊了班克斯,使他在追尋自我身份的過程中認識到了現實的殘酷,自己單槍匹馬拯救世界的不現實性,使他漸漸地從過去的記憶里蘇醒過來,逐漸地開始審視自己的真實生活和身份。
三、身份的重建
曾經一直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班克斯,在遭受到殘酷現實真相的巨大打擊后,卻意外地異常冷靜。當菲利普叔叔告訴班克斯關于其父母以及他自己的所有陰暗的真相后,并告訴班克斯中國戰火四起,找到他母親談何容易,班克斯沉思片刻后,說道:“我敢說不就會蔓延到全世界。但這不是我的過錯。事實上,它已經與我毫無關系。我要重新開始,這次是要找到她(班克斯的母親)。(270)”這時,班克斯頓悟到了單槍匹馬地拯救世界不是自己的義務,他真正地從不真實的使命感的桎梏中掙脫開來。
后來,他回憶起終于在香港的養老院找到了母親,和母親的對話,讓他知道母親對自己的愛是無條件的,從來都無關自己是否成功,是否能夠成為大英雄。“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愛我……她一心想的是讓我過上幸福生活。至于其他的,包括我千方百計想尋找她,千方百計想拯救世界于危難,對她來說都無關緊要。她對我的愛始終如一,無需任何條件。(279)”他開始將母親對自己的愛轉化到養女詹妮弗身上,彌補自己作為父親曾忙于追尋自己的身份而對女兒的忽視和虧欠。
由于特殊的成長經歷,班克斯一直穿梭于中英兩國,并經歷了兩種不同文化的排斥和疏離,但在經歷了現實的打擊后,班克斯頓悟了,他將兩種文化身份和解,重新建立了一種新的雜糅身份。最后決定在倫敦定居時,他的心境早已由原來的浮躁和追逐變為了平靜和安寧,他承認倫敦的生活讓“自己確實得到了某種滿足”(286),并且找到了追尋已久的歸屬感和身份感,“這個都市已經成為了我的家”(286)。
總結:
《上海孤兒》作為一部國際化題材的小說,石黑一雄用高超的藝術手法將現實和回憶相結合,編織了一個凄美且深刻的故事。主人公班克斯經歷了從被幸福包圍的小孩到變成家庭層面和文化層面的雙重孤兒,他竭盡全力地去尋找屬于自己的身份,遭遇過雙重的文化疏離,嘗試過用逃避式的記憶來治愈心靈上的傷痛,也曾沉迷于自己的幻夢中無法自拔,但最終,與母親的對話使班克斯達到了思想上的頓悟,他接受了自己雜糅的獨特身份,開始關注自己的養女,真正地去感受屬于自己的生活。
班克斯追尋身份的過程體現了作者石黑一雄對于當代人在全球化和多文化背景下身份困境的探索。《上海孤兒》中困擾主人公班克斯的身份歸屬感問題,在當今的現實生活中是普遍存在的,困擾著所有的現代人,人們需要有內在的力量來支撐他們的歸屬感、來尋找他們的身份存在感。全球化的進程更是加速了一種嶄新的雜糅身份的誕生。《上海孤兒》展現了石黑一雄的普世情懷,以及他對人類生存困境的思考和探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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