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書音
摘 要:本文從結構主義角度入手,將安吉拉·卡特改寫的十二篇改寫前人作品的童話當作一個系統,運用符號矩陣對卡特筆下兩個題材“美女與野獸”和“掃灰娘”故事進行解讀,以揭示卡特作品中的深層結構。
關鍵詞:安吉拉·卡特;童話;符號矩陣;深層結構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2--02
安吉拉·卡特是當代用英語寫作的最偉大的作家之一,其書寫風格多樣,語言瑰麗,常用“舊瓶裝新酒”的方式對前人作品進行顛覆性改寫,摧毀其既定價值體系。本文探討的是她十二篇改寫自經典童話的作品,經由改寫,卡特為每一篇作品打上自己的烙印。它們分別是:源自《藍胡子》的《染血之室》,源自《美女與野獸》的《師先生的戀曲》和《老虎新娘》,源自《穿靴子的貓》的《穿靴貓》,源自《樹精》的《精靈王》,源自《白雪公主》的《雪孩》,源自《睡美人》的《愛之宅的女主人》,源自《小紅帽》的《狼人》《與狼為伴》和《狼女艾麗斯》,源自《皮諾曹》的《紫女士之愛》,源自《灰姑娘》的《掃灰娘 又名母親的鬼魂 一個故事的三個版本》。
1.符號矩陣
作為結構主義的著名學者,在《論意義》中,格雷馬斯提出了完全超脫了語義投入的矩陣,“一個意義S在初次被人把握的水平上以語義軸的形式顯現,那么其對面就是S。S與S相矛盾,是意義的絕對真空。如果我們統一語義軸S在內容層形式的層面上串聯著連個相反的義素,那么這兩個義素就必然會有與它們各自相矛盾的對立項”[1],這樣可以設立一個語義矩陣:
S1 S2 對立關系
矛盾關系
S2 S1 蘊涵關系
弗雷德里克·詹姆遜將格雷馬斯的符號矩陣進行改造,將義素置換成主角、對手、幫手和反面幫手四個義素為核心的行動元矩陣來接時敘事文學基本結構。卡特的童話離經叛道,但總體未跳脫童話的體裁,可從結構主義視野入手,探究文本的深層結構。
2.“美女與野獸”系列中的矩陣模式
卡特童話作品前期基本圍繞“美女與野獸”這一主題進行,與傳統教化孩童的童話不同,卡特在通話中加入眾多色情元素,我們可將“性”這一義素當作表層敘事話語,以探究童話隱含的深層結構。
文本中,以權力壓制對方的多為男性,有化身為獅、虎、狼的野獸,有帶有人的肉身的精靈,有以人類文明為偽裝的野獸伯爵,在性方面,他們中有露陰癖,窺陰癖,奸尸癖;女性有的人主動追求性愛,有的利用性愛保命,她們或溫柔善良、孝順大方,或堅強果敢、突破倫常,或明理務實、聰慧過人,是突破了男性審美期待的擁有多元氣質的新女性。對性的刻畫,引出了男/女,獸/人的對立,其中隱含卡特對兩性關系的思考。如果S軸代表兩性關系,根據兩性對待雙方的態度,則兩端分別是平等和權力。
《穿靴貓》中,年輕夫人的丈夫胖大魯每日僅允許她在窗邊坐一小時看風景,為了不讓外人見到妻子的美貌,將她的臉用窗簾幾乎全部遮住。丈夫通過時間和空間對夫人進行了活動的控制,讓她在封閉割裂的時空中如囚犯般生存;“望彌撒時還有個老太婆跟著”,即用等級監視的方法對夫人的肉體進行規訓,讓她處在被隔絕與被觀察的孤獨狀態。卡特曾在《虐待狂的婦女》中說:“兩性關系必然是社會關系的一種表現形式……所有為結婚而嫁人的妻子不過是通過契約的形式性交”[2],丈夫將她當作私有財產,沒有給予她平等和尊重,這正是婚姻制度賦予他的權力,讓他對妻子進行違背人性統治。遇上貓主人之后,夫人主動與之發生關系,并獲得肉體的歡愉,這種違反綱常的行為是其主動選擇,卻是符合人類天性的,對自己身體主權的把握和違俗私愛相聯結。用一個矩陣來表示是:
平等 權力
違俗私愛 婚姻或囚禁
在這個系列的童話改寫中,卡特由兩性關系深入到對婚姻制度的思考。“男權制社會典型地將殘酷的感情與性欲聯系在一起,而后者常常被等同于邪惡和權力……其規則是男人為性施虐狂,女人為犧牲品”[3]。以權力為基礎的兩性關系追求的是性別霸權,這導致《染血之室》中伯爵被母女二人射殺,《師先生的戀曲》和《老虎新娘》中美女力求逃離野獸,《精靈王》中精靈王被勒死,《雪孩》中雪孩被奸尸,《愛之宅的女主人》的女性角色自殺,這樣失衡甚至爆發劇烈沖突的狀態,這并不是兩性關系的出路。卡特深刻意識到現行的婚姻制度成為了男性統治女性的工具,在這種權力機制的束縛下女性失去了主體性,以平等為基礎的違俗私愛卻形成更加和諧的局面。
3.“掃灰娘”故事中的矩陣模式
在創作中后期,卡特作品轉向對母女關系的探討。改編自《灰姑娘》的《掃灰娘》中,其中包含三個文本,其梗概分別為:掃灰娘受繼母壓迫,母親鬼魂化作斑鳩,懲罰了繼母并讓女兒嫁給王子;母親死后,家中掃灰的女人變成了繼母,她迫害孤女,母親鬼魂化作各種動物,幫助女兒搶走了繼母的男人;掃灰娘的去母親墳前哭訴,母親贈她洋裝、鉆石并讓她踏入自己的棺材闖蕩人生。這三個故事的離奇之處在于掃灰娘故事中的仙女變成母親,她協助女兒的方式也與傳統童話大相徑庭。三個文本的敘事語法可整合為:母親教導掃灰娘擺脫悲慘命運。可以得出以下矩陣:
掃灰娘 繼母
母親 父親/丈夫/男人
掃灰娘的行為帶動情節發展,是矩陣起點;繼母折磨掃灰娘,是對立力量。《殘缺的女孩》中,她剝奪了掃灰娘作為女兒的身份,更無情地摧殘自己女兒的肉體,“她如此渴望兒子,讓女兒跛腳也在所不惜”[4],對父權制的依附已讓她喪失人性,成為男權的狂熱崇拜者;《燒傷的孩子》中繼母讓掃灰娘住在灰燼中,不成人形;《移動的衣裳》中繼母直接用撥火棒灼傷掃灰娘。
《殘缺的女孩》中,繼母能讓掃灰娘從家中的女兒變成了仆人,讓自己的女兒成為這家女兒,是因為得到了掃灰娘父親的默許,“他是看不見的環節,將兩組母女連結成一道激烈沖突的算式”[5],“若沒有這缺席的父親就不會有這個故事,因為如此一來就沒有沖突”[6]。父親作為隱性的力量,助長了繼母的暴行,讓自己成為兩個母親的爭奪對象。《燒傷的孩子》中父親在亡母去世后便忘了妻子和女兒,另娶他人,足見其冷酷虛偽;而作為繼母欲望載體的男人在看到掃灰娘被改造后的美貌后毫不留情地拋棄了繼母,將女性當成可以置換的物品,他作為反面幫手,并非掃灰娘的真正歸宿。
作為掃灰娘幫手的母親亡魂,看似作為幫手協助女兒脫離了苦難,實際卻是將女兒帶入父權制的深淵。“男權制社會中階級的主要的后果之一是導致了兩個女人的相互敵視……男性利用其優越社會和經濟資源獲得的權力介入到這兩個世界中,挑動疏遠的兩個女人相互為敵”[7]。《殘缺的孩子》中化作斑鳩亡母揭穿繼母的騙局,讓掃灰娘踩著帶有繼姐鮮血的鞋子嫁人,讓女兒繼續自己生前對男人進行爭奪,自私地以女兒為武器打敗了得到丈夫的女人。《燒傷的孩子》中,亡母化作奶牛、貓、鳥,幫助女兒長出乳房,洗去傷痂,休整頭發,擁有華服,為女兒傾其所有,卻是將女兒調教成更符合男性審美的模樣來搶奪繼母的男人。在母親安排下,掃灰娘的人生軌跡變成“女兒——掃灰娘——男人的女人”,這是繼母的道路的重復。《移動的衣裳》中,亡母讓女兒踏入自己的棺材,繼續自己的命運。作為幫手的母親指導了掃灰娘對繼母的報復,卻沒有帶她脫離男性中心主義的怪圈,反而讓女兒與母親的聯系被割裂,繼續成為男性眼中的他者。與《染血之室》中幫助女兒殺死野獸母親不同,《掃灰娘》中的亡母化作鬼魂纏繞女兒,讓其成為執行自己欲望的工具。母親并不是幫手,而是無意識地服從男權并指導下一代成為失語他者的假幫手,這讓掃灰娘處在孤立無援的境地,正如《殘缺的孩子》中寫到,“母愛像尸布圍裹住這些女孩”[8]。如果失去了自我主體,那么只能如同死尸一般存活。
4.結語
運用語義矩陣對卡特的童話進行演繹,能透過表層敘述話語把握其文化內涵與心理機制,抵達其深層結構。在“美女與野獸”這一系列故事中,表明現存婚姻制度已成為男性用權力來統治女性的工具,卡特力求讓女性形象突破束縛并追求以平等和尊重為基礎的兩性關系;在對“灰姑娘”這一故事的改寫中,卡特探討了多種母女關系,揭示母親神話中對男權的依附傾向,沒有自我覺醒的女性只能走向輪回的悲劇命運。兩類主題的童話共同體現了卡特對于女性主體建立的重視,若是失卻自我,則永遠只是男權社會的附庸和失語的他者。
注釋:
[1]A·J·格雷馬斯. 論意義. 吳泓緲,馮學俊譯[M].百花文藝出版社. 2005,140頁。
[2]轉引自劉凱芳. 安吉拉·卡特作品論[J].外國文學評論. 1997(3)。
[3]凱特·米利特.性政治.宋文偉譯[M].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53頁。
[4]安吉拉·卡特. 美國鬼魂與舊世界奇觀.嚴韻譯[M].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149頁。
[5]同注[4],146頁。
[6]同注[4],146頁。
[7]凱特·米利特.性政治.宋文偉譯[M].江蘇人民出版社. 2000,46頁。
[8]同注[5],149頁。
參考文獻:
[1]安吉拉·卡特.美國鬼魂與舊世界奇觀.嚴韻譯[M].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
[2]安吉拉·卡特.染血之室與其他故事.嚴韻譯[M].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
[3]安吉拉·卡特.煙火.嚴韻譯[M].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
[4]李廣倉.結構主義文學批評方法研究[M].湖南大學出版社.2005。
[5]A·J·格雷馬斯.論意義.吳泓緲,馮學俊譯[M].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
[6]凱特·米利特.性政治.宋文偉譯[M].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
[7]劉凱芳.安吉拉·卡特作品論[J].外國文學評論.1997(3)。